民间医生——郝永德
文/李玉秀
我之所以认识郝医生,源于我的儿子李平。这个小孩儿从小体弱多病,超级不好带,吃不进东西,一副弱不经风的“黛玉”姿容!
还特腼腆,除了自己的妈,自己的家,哪都不去,谁都不跟。我届时就职的学校,领导超严厉,纪律超严明,工作超繁重。
孩子成了我死死的绊腿绳,有时候简直寸步难行!每当学校下达一个任务,比如外出监考,阅卷,学习啥的,愁的我都睡不着觉,把他安置到哪里去呢?
孩子可不是一块砖,哪里空闲哪里都能安,常常求爷爷告奶奶;有时候放在邻居家;有时候放在看大门的孟姨处。
经常是,儿子啪嗒啪嗒地掉着眼泪,我撕心裂肺地离开,然后去哪都提心吊胆的,人在外,心在家,担心孩子的起居,身心俱疲,黯然神伤!
后来稍大点,发现家里时常会出现一个小伙伴叫郝豪,经打听,是后街郝医生——郝永德的儿子,家里开了个小诊所。
有一次需要外出,我试探着问儿子:“你去郝豪家住两天,可否?”儿子毫不犹豫,爽快地说:“行!”
我于是来到郝家,映入眼帘的,是一个旧时的老院子,地基很低,进屋往下半步,好像下一个坑一样,家里杂东西非常多,啥都舍不得扔,好多旧式的老物件在他家都能找到。由于东西多,显得很乱。房子也不算高,哪哪都黑乎乎的。
我不是来赏房子的,我是来找郝豪的妈妈的,她叫双莲!
——双莲嫂,瘦瘦的很利索,超省俭,居家过日子一顿肉都舍不得买;一件黄不拉几,洗得发白的旧西服穿了几十年;从不浪费东西,一分钱也要掰成两半花,绝对超级持家妇人!
郝豪上学一路走来,所有的书本,都一箱一箱整齐的码放着,后期谁家孩子找书,我都会推荐人家来她家!
双莲嫂不大好客的样子,沉稳有见地,虽然思想有些守旧、迂腐,但执着于自己的想法,别人轻易动摇不了,跟村里好些没文化,少见识的普通妇女相比,绝对佼佼者!
三十六岁,才跟大五岁的郝永德医生结婚生子。郝医生是由于家庭成分高,早些年无人敢嫁,她是为什么在那个时代成为大龄剩女的,我一直不敢多问。
我一见双莲嫂中规中矩的样子,心里有些发怵,觉得自己可能太冒失了,人家不会轻易答应帮我带孩子的!心里直打退堂鼓!
可事情的经过,竟然是答应的非常之利索,并且在以后的日子里,超乎意外的每一次拜托,都爽快,热情,尽职尽责,这是我没有想到的结果。
后来我分析,双莲嫂所以乐意帮我带孩子,应该是源于对自己儿子郝豪的爱!
为回报郝家,在我休闲的时候,郝豪就经常住在我家,一来二去两家就处成了亲戚!
结识郝家的起初几年,郝医生在我的意识形态里,好像不存在一样,他老实木讷,榆木疙瘩一样,身材高大,周身方正厚实,哪哪都不通透,说他是医生,我常常莞尔一笑,这个人要能治的了病,天下人人皆医生!
脸上永远带着一副笑,弥勒佛也笑,但人家周身透着一股聪明和灵透。
可郝医生不是那个样子,他笑的有点儿僵,好像不打算笑,假装笑一样,但如果说他的笑是装的话,人可以装一时,装不了一辈子啊!后来我总结郝医生的笑是天生的,天生这样一副憨模样。
他的人生存在状态是:
——我就在这里,
你来我喜,
你走我也喜。
你来不用跟我打招呼,
你走也不用跟我说再见,
我永远在这里,
不怒,不嗔,不忿,不忧,不愁,不疑!
郝豪妈有时候跟郝豪爷爷争吵,郝医生就出去走走,实在听不下去了,顶多来一声:“嫑喊了!”。
对于他的医术我实在是不敢相信,我是一个,至于儿子有点儿神经质的妈妈,每每孩子一难受,抱起孩子打的,地区医院挂急诊,慌做一堆的人,从来没想过让郝医生给看看。
他家院子的东屋,是一间小门诊,黑大呼的,啥仪器也没有,稀疏地摆着一些药品,行动慢的像牛一样,实在是看不出能治病的意思。
他卖的药都是几毛钱,最多不超过十块钱,我常常心里想:糊弄糊弄不想去医院花大钱的村里人还行,唉——!
有一次我外出监考三天,儿子发烧了,郝医生给拿的药,扎的针,我心里颇有些不舒服,别再给误诊了。
他在我心里激起涟漪,是一次儿子和郝豪在门诊看动画片,上瘾了,咋叫都不走,我只好坐下来等,有一句没一句,跟郝医生搭讪几句淡话。
下意识地我再一次打量起这个房间,还是那个不起眼的样子,郝医生好像一生都穿着一件,灰色的旧的中山装,四个兜的,还挂着一支钢笔。永远坐在一个,勉强可以叫做柜台的长条桌后面,挂着他那永久的,有点儿巴结人的憨憨的笑。
目光转了一圈,我突然注意到在东墙上,有一个老式的相框,长约四十厘米,宽约二十厘米,里面夹着一张大大的黑白照片,有站位、有蹲位,密密麻麻的,大概有二百来人。
闲着没事儿,站起来,我想看看都是些什么人,什么组织,在哪照的?
这一看不大要紧,我有点儿不太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因为那照片上,赫然写着一行字“北京人民大会堂中医研究研讨会”,有那么一刻钟,我甚至怀疑这行字不是汉字?
我吃惊地看着郝医生:“郝大哥,这里面有你吗?”
“嗯,是的,有我,有我!”
我十分惊讶!这个在我看来默默无闻,不惊不怒,名不见经传的赤脚医生,竟然被约去过,人民大会堂开过中医研讨会,太不可思议了,我真的有点要刮目相看他了! 后来的日子,让我认可郝医生,是我得的两次病。
一次是,生孩子时落下的后遗症复发了 ——脚后跟疼,疼得我走路都不能好好走,一瘸一拐的。两三年不好,到处求医问药,大家看我难受,纷纷给我介绍各种治疗方法——贴膏药,泡药水,吃药,按摩,都用遍了,不管用。
偶一次跟郝医生谈起,他转身去柜台上给我拿了一瓶药——骨刺灵,我说:“多少钱啊?”
他说:“不要钱!”
我说:“那要是这样的话,我就不拿了,你们这大小也是门市,亲兄弟还明算账呢!”
他犹豫了一下说:“那就,三块钱吧!”
我抱着试一试的态度,回家连吃三天,不疼了,二十年过去了,没再复发过!
再一次是一个暑假,先是牙疼,后又头疼,耳朵也疼,头的右半拉哪都疼!
上地区医院拍了CT,还拔了一颗牙,吃药......!花了两三千块钱,有说三叉神经痛的,有说牙疼靶的,说法不一,疼了差不多一个多月。
偶尔述于郝医生,他说:“暑天,热的上火了!”拿了一瓶败火的药,吃一周好了,学校也开学了!唉,真是气死个人儿!
更叫我佩服或者说得仰视了,是郝医生秉重持节的处世之道!
中间,我跟孩子爸爸过不下去了,要离婚,沸沸扬扬地闹了半年之久!
一天,我去门诊接孩子,一向不善言谈的郝医生,竟破天荒地跟我聊起了大天儿。
他吭吭哧哧,半流利,半停顿地说了很多话,有时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脸都憋红了,中间还擦过几次眼泪!
他说他家成分高,我就问他为什么成分高,家里地多,粮广,还是牲口多......?
他说:“哎呀,别提了,啥都没有,俺爹弟兄六个,划成分的时候,俺爷爷说,报个富农吧,都是娶媳妇时候,省的人家说咱家啥都没有!谁知道后来拿成分说事儿呢?家里连一个帮工都没有雇过,更别说有房有地了,就是儿子多!”
“运动的时候要清算,搞批斗,孩子们四散逃亡,俺爹把我从墙头上推下去,逃生,跑到芦花沟,在一个破庙里,遇到一个奄奄一息的乞丐,我救了他,运动后才知道他是医专的于文利教授,后来拜了师傅.......。”
郝大哥说了好多好多的话,说他为学医,捡一个废弃的钢笔水墨水瓶子,拾一个小铁片,中间凿个眼儿,搓一个灯捻子,自制煤油灯,在老师的指导下“头悬梁锥刺股”,常常学到夜里一两点钟。
往往天明起来,鼻子孔,嘴唇边,脸上,眉毛上到处都是黑黑的煤烟,为学医,除了上厕所哪都不去,更别说出去玩了,村里唱大戏都舍不得去看......!
我那时候目空一切,离婚在即,不知道是他表达不清,还是我听不进去,我愣是没听明白,他要告诉我什么!
但有一句话我是记得的,他说:“能不能这样,叫平平爸爸回他家去住,一个星期,一家人在一起吃顿饭,总算还是一家人!”我根本听不进去,也丝毫没有,采纳他建议的意思,最终还是走向了另一端!
后来我琢磨,郝大哥是想告诉我“人生不易,且行且珍惜”!也许郝大哥是对的,生活中我也看见好多人都在那么凑合,但我是个性格坚锐的人,过不了那样拖泥带水的日子,所以也辜负了郝大哥的好意!
对于郝大哥开的这个门诊,到底有没有收入?我曾经一度怀疑过!
出于好奇,有一次,我问双莲嫂:“俺哥哥开的这个门诊,有收入吗?”
没想到,一向沉稳的双莲嫂,竟颇有些自骄地说:“呵!比你们当老师的也不赖!”
我心里直笑话双莲嫂:哼!说大话,你知道老师挣多少钱啊?
2006年,我月工资两千多,叫我惊掉下巴的是,郝医生家联合一村民,竟然斥资21万,买下了村里公开拍卖的老供销社,目测占地得有两千多平米,能盖四个超级大院子。
而届时的我,想买个单元楼,首付五万块钱,我都拿不出来!
静下心来,仔细观察,才发现,郝大哥的门诊从早晨八点钟开门,到晚上八点钟闭门,求医问诊的络绎不绝,几乎就没有停过。
我渐渐明白了一个道理——双莲嫂的节省,郝大哥的医术高明,薄利多销,不容小觑!
双莲嫂是个能人,经常打听哪里进药便宜,得一巧宗,高兴地了不得!但是无论你进药多么便宜,你进的便宜,我卖的更便宜,把双莲嫂气的没法,后来也懒得鼓捣这些东西了,因为郝医生说:我就赚这么多钱,师傅说的,赚的钱多了,并不好!
后来郝大哥跟我交流过,说当时买这个供销社,是指望儿子郝豪,考大学能报考医科大——他的中医,儿子的西医,父子联手开个医院。
这个打算还真是不赖!可惜郝豪不是这样的人才,放着家里的衣钵不接,考大学的时候成绩优异,我和他的父母逼着他报医科大,人家就不报,非得报个什么电气自动化,离家越来越远,把我跟他的母亲,气的够呛了好长一段时间!
儿子不听话,计划落空,只好盖了一个平常的大院,另一半租给别人开门市,多余的开了个菜园。
抱负不能实现,郝医生也不生气,依旧在那里笑着继续做他的老中医!
也是因为房子,发生了一件事情,叫我对郝医生肃然起敬。
郝家院外有个空闲的地方,按农村的习惯,谁的屋檐下就该归谁所有,不想却一直被别人占着,双莲嫂气不过,终一天,争吵起来,双莲嫂要把对方的东西清走,双方竟动起手来!
不在村里住,很少见村里人吵架,看着这惊心动魄的一幕,吓得我惊慌失措,双股战战!
咱一个外人,又是学校的一个老师,进不是退不是,一时竟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早有人飞奔了告诉郝医生,郝医生急匆匆赶来,我和双莲嫂像吃了定心丸一样,再怎么说,郝医生是个男人,怎么着也得帮自己的媳妇吧!
让人意想不到的是,急匆匆赶来的郝医生,竟一把拽开双莲嫂的手,一叠连声地催她“回去!回去!给我回去!”,连推带搡地把双莲嫂推搡回了自己的家。
双莲嫂气得大骂:“你怎么这样?看我被别人欺负,你个窝囊废!”
郝医生说:“他占叫他占呗,院里这么大地方,不够你放东西的?争那个做什么?”“都是邻居,没的叫别人看笑话!”说完就回诊所去了!
我默不作声地看着这一幕,心里咯噔一下,有个什么东西被触动了一下!
双莲嫂抽抽噎噎哭了一会儿,不哭了,她给我讲了一个事情,说,小时候,别人拿了老郝的玩具,大人喊他:“去要回来,那不是你的吗?”
郝医生会说:“他想玩嘞,叫他玩玩吧,玩玩就还给我了!”
呵呵!这样啊!我心里竟乐了一下!
六七十岁以后,身体开始走下坡路,双莲嫂几次劝郝医生把价格提一下,找的人就少了,要不太累了,郝医生无动于衷!
看着郝医生家门诊,熙熙攘攘,人来人往,我想起了一句话:吃亏是福!在郝医生这表达的真是淋漓尽致啊!
说人生就是一场修行,五十岁以后,我才明白这个道理,但我的修行过程,是属于那种“心不死,道不生”绝望后警醒的类型!
虽然了然了许多人生的道理,但它是在锋芒尽挫,毛刺尽拔,血淋淋的教训后,才发出的无奈的悲鸣!
年轻时“自高自大”“自视风流”“绞尽脑汁”“穷途末路”后来发现“心比天高,命相一般”“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强弓之末”“灾难沉重”“劫后余生”如此种种,一辈子走过来,耗尽了能量,伤透了心,遍体鳞伤,疾病缠身......!
不得已,不得不浇灭所有的欲望,被迫走上修行养生的路,我付出的代价何其之惨痛!
而郝医生天生顺其自然,笑口常开,随遇而安,随方就圆的性格,无疑保护了自己的心!
清心寡欲,淡泊明志,无欲无求,宁静致远,水到渠成,好运自然来,无疑少走了多少弯路,终成就幸福稳定的一生!
向您学习,民间医生——郝永德!我的人生楷模!我敬仰您!
——文章写好了,读与郝医生听,征求他的意见,该不该用真名,郝医生思考半晌,笑悠悠地说:“别用真名了,万一要是出名了,会很累的!”
作者简介:李玉秀,笔名,李焱,女,晏家屯中学高级生物教师,生于1969年3月,大学本科学历,籍贯河北省邢台市,今年八月份开始创作,在《文学作家》发表《忆恩师》《娘娘坟传说》《大钱、小钱和老钱》《又是一年柿红时》《向阳而生》《“赠”媳妇》《一次手术有感》 《都市头条》上发表《祭父》《话银杏》等作品深得读者喜欢,愿将一生见闻与感悟升成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