酸菜猪肉炖粉条
文/吴玉梅
酸菜猪肉炖粉条—— 这道菜,家乡人不陌生,这道菜,你一定会觉得土得掉渣!哈,人家松原市公益餐饮协会筹委会组织六家餐饮单位搞的征文,你弄点高雅的,登上大雅之堂不逊色的,好不好啊?
朋友,您错了,在家乡人的饭桌上,这道菜,无论是小酌围炉的家庭聚餐,还是良宵启宴的高朋雅会,无论是招待芸芸众生的市井百姓,还是宴请卓尔不凡的高官新贵,端上这道菜,一定是最受欢迎的,最受青睐的。
这道菜,普通而不庸俗,味美而不奢华,简单而不繁琐,会做者,高到名厨大腕,低到家庭主妇,受众,老少皆宜!我就是这道菜的粉丝之一!
我的童年和少年,是生活在瓜菜代的年月,这道菜只有过年过节才有机会端上桌面,而且,酸菜多,粉条和肉只是点缀,这也是一家人早就期盼的了。
六十年末七十年代初,我随着知识青年大军响应伟大领袖的号召,到农村去,到边疆区,到最艰苦的地方去,于是,知识青年,成了我的第一个社会职称。我下乡的地方是现在的新民乡东方红大队——并不边远,新开垦的小村庄——俗称,北下坎。
总是在电影中,回忆录中看到知识青年在农村受到不公平的待遇,我们是幸运的,一来到村子,就受到了村民的欢迎。知道我们这些城里来的孩子在家里过惯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生产队给我们派了一名厨师王文轩,我们就称他为王师傅,能够干上这个“俏活,”也不是一般人物。
我们被安顿在一户老乡家,七个女生住在齐大娘家的西屋,八个男生住在刘大爷家的东屋,简单铺下了行李,洗漱后,开始午餐。
15个人一个大方桌,就放在厨房里。王师傅一亮相,就让我们大吃一惊,哇?四菜一汤?那可是干部下乡的标准哟!土豆丝,木耳炒白菜,农家大拌凉菜,萝卜汤,最后一道菜端上来就是香味扑鼻的酸菜猪肉炖粉条。我们睁大眼睛,伸长脖子,吸着鼻子使劲的嗅着,那份贪婪相真让农村人笑掉大牙呢!
这是一大盆酸菜猪肉炖粉条。细嫩白皙的酸菜满满的一盆,几片一巴掌膘的五花肉漂在上面,粉条也不少,就算是压在下面,也是清晰可见它的细长柔韧,整体上是赏心悦目,让人谗言欲滴。我惊呼了:王师傅,这是哪来的啊?我们太有口福了!王师傅笑呵呵地说,这不是腊月头嘛,几家社员杀了年猪,听说来了城里的孩子,心疼你们抛家舍业的,他们自动捐献的。我们听了,心头一暖,刚刚离开家的恐慌和失落荡然无存,立刻欢呼起来:农民叔叔婶婶万岁!不知这句话合不合适,经历了文革洗礼的我们,对于“万岁”好像是喊顺嘴了吧。于是乎,我们甩开腮帮,放开肚皮,一大桌菜饭,风卷残云般的消灭了。 王师傅叼着烟嘴,笑眯眯的看着我们的那份吃相,没有嘲笑,而是深深的惬意,还夹杂着几分怜悯与疼爱。看着杯盘狼藉的碗筷,我们倒是不好意思了。
接下来的日子,王师傅成了我们离开家后的第一个监护人和保护伞。他每天除了按时给我们做三顿饭,还教会了女同学要如何做饭,男同学如何打理内务,如兄如父般的关爱,我们至今不忘。
因为我们下乡时是腊月初,一个来月后就过年了,同学们都陆续回家过年去了,我是户长,主动留下来看家,因为屋里要取暖烧炉子,不然储存的冬菜,腌的咸菜会冻坏的。红星大队有一户北京知青户,户里同学也都回家了,只剩下“小北京”李雪留守集体户,她是因为父母都是高干,在那个年代受到冲击,被遣送到大西北改造世界观去了,这事,你懂的,无需多说。她在北京没有亲人,只好留守。我们很熟悉的,大年三十那天,我把她请到我们集体户,王师傅原本是要我去他家过年的,看到来了客人,就从家里拿来两棵酸菜,一块猪肉,一把粉条和佐料,他说,来吧,这个年咱们一起过。说着,招呼我俩和他一起做饭。
“小北京”说,最喜欢东北的酸菜猪肉炖粉条了,也要学学。王师傅边操作边讲解。他拿出我们的菜刀,看了看说,菜刀快不快,就看切酸菜说,你们的 刀啊,钝的可以砍木头了。说着,拿出一块磨刀石,嚓嚓嚓地磨起来,一会功夫,菜刀铮明瓦亮,刀锋闪着寒光,咄咄逼人。王师傅拿起一棵酸菜,在顶头切了一刀,然后一片一片把酸菜掰下来,每一片都要㓲上三刀,然后码在一起,就挥动菜刀嚓嚓嚓地切起来,切出来的酸菜啊,那个薄,那个均匀,简直就是一道工艺品。王师傅在我们的惊讶中,把切好的酸菜放在冷水里,他说,要浸泡5到10分钟,然后捞出来攥干净氺份,放到一边备用。他又拿出那块煮熟的五花肉,按在菜板上,也是切得飞薄飞薄,码在盘子里油汪汪的晶莹剔透。
这些工序完成了,王师傅开始点火,那时候可没有液化气天然气啊,我蹲在地上负责烧火,“小北京”扎撒个手,不知道干点啥,我说,你就欣赏王师傅的厨艺吧,将来回到北京,开个东北菜馆,我们去了,还有个落脚处呢。说话间,锅热起来了,王师傅趁热把豆油倒进锅里,然后下葱姜蒜,八角花椒,小火翻炒一会,又把五花肉放进油锅里,继续翻炒,看看肉变颜色了,才放入酸菜大火翻炒,炒了一会,加点少量酱油,,又开始翻炒,大约一两分钟吧,开始加入开水,直到没过酸菜,才加盐,加味精后,开始大火翻炒十分钟左右转入小火慢炖。约莫过了五分钟,王师傅拿出粉条,均匀的放在锅里。他说,看着点时间,粉条不要炖得太烂,否则,就不筋道了。吃菜时,要把粉条一次都吃掉,剩下,就软了,影响口味。
这一套程序下来,看得我和“小北京”眼花缭乱,吃过很多次这道菜了,没想到工序如此复杂,认真起来还真不容易做呢,谁知盘中餐,道道皆辛苦啊。细心地“小北京”竟然拿出一个小本本,把这几道工序详细的记录下来。
我笑着调侃,“小北京”,你将来回北京还真的要开东北菜馆啊?“小北京”思索了一会,认真地说,王师傅,一定会有一天,我在北京请您吃一顿酸菜猪肉炖粉条。王师傅还是笑呵呵地说,好啊好啊,就盼着你们都早日回城和父母团聚呢。只当是一句调侃,没想到,我还真的在北京吃到了酸菜猪肉炖粉条。
那是1996年,我和“小北京‘与大批知识青年一样,早都返城了,“小北京”的父母也都解放了官复原职。那年,我带领8个学生赴北京参加“魏巍杯全国小学生作文颁奖大会”,魏巍老作家亲自给我们颁奖并且合影留念。“小北京”知道我来北京了,亲自开车,把我和8个学生拉倒一个很有档次的“东北铁锅炖”大酒店。她说,这是她妈妈和老姨一块经营的,火的很。
我和8个学生走进酒店,立刻就有了一种刘姥姥进大观园的感觉。我没让学生过多的参观酒店陈设,怕孩子们的惊讶让北京人笑话,直接和“小北京”走进一个餐厅,十几道菜已经摆到桌子上,我们落座后,“小北京”招招手,服务员端上一个搪瓷锅,一掀开盖子,酸菜猪肉炖粉条的香气立刻弥漫在整个房间里,孩子们欢呼起来。他们吃着,议论着,有的说,这是奶奶的味道,有的说,这是妈妈的味道,有的说,这是家乡的味道!看着孩子们兴致勃勃地吃着,欢呼着,我俩却陷入了沉思。
时光过去了26年,那个她想要邀请的王师傅已经过世,我俩也是步入不惑之年,谁的经历都不是一张没有故事的白纸,在忘却中笑过,哭过,记忆着,遗忘着,唯独这道酸菜猪肉炖粉条的味道没变,我们在艰苦年代结下的友谊没变。那曾经握在手的苍凉岁月我们共同走过,身边那一片灿烂的江湖我们正在前行。这样的不期而遇也许不会太多,但是,翻过青春那本太仓促的书,我们会珍惜当下。
再抬起头来,眼里都充满了晶莹的东西,我俩同时甩甩头,举起杯,一口灌下半杯白酒。
耳边,孩子们还在兴高采烈的议论着,对啊,酸菜猪肉炖粉条,奶奶的味道,妈妈的味道,家乡的味道,就是这到家乡菜,揭开了我尘封的记忆,回味,如此甜蜜!

吴玉梅, 50后。有过十年知青经历,退休教师。喜欢文字,常有文章面世。吉林省作家协会会员,出版散文集【梅雨声声】,编著教材若干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