萍乡作协都市头条
又是一个清明时节。有人说，清明节是一个愉快的节日，人们可郊游踏青，但谁见几人踏歌而行？文人墨客的描述却是“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祭祀祖先，寄托哀思则是人们最真挚的表达。
每当这个时节，春雨潇潇，人们慎终追远，泪眼朦胧。却还有一群人会遥望南疆，陷入沉思，他们就是几十万越战老兵。
四十四年前，他们为了民族的尊严，为了祖国的安宁，义无反顾，慷慨奔赴对越自卫还击作战的战场。四十四年过去，硝烟虽然已淡出了人们的视野，但对这些从这场战争中走过来的军人来说，反而感觉这场战争就发生在昨天，记忆和思绪很容易带回到那个青春燃烧的岁月。
一九七九年的春季，我有幸参加了这场战争，作为一名曾经的中国军人，在我十一年的军旅生涯中，能有一次机会为祖国冲锋陷阵、拼杀疆场，是我一生的荣幸和骄傲。 在二十多天的连续征战中，突袭扁福村，强渡奇穷河的战斗，是我在越战中经历的最为惨烈的一场战斗。至今，这血与火的场景仍然历历在目。
3月3日凌晨，我团奉命担任师主攻，受命5时30分前撤出禄平县及外围防御阵地，率先挺进迷迈山区，配合友军攻克谅山行动。
凌晨3点多钟，天下着雨，忽大忽小。我连按命令陆续撤出10号高地等防御要点，乘着夜幕向目的地开拔。由于车辆有限，我们只能迈开双脚与汽车轮子比速度。全连干部、战士面对道路泥泞、雨天路滑的恶劣气候，在身疲体乏负重几十斤的状况下，强行军1小时40分钟，奔袭18公里，齐装满员，提前了20分钟到达指定地点。
黎明前的黑暗中，受领侦察任务的团先遣分队抵近扁福村口，突然与正在巡逻的一个越军加强班遭遇，先遣分队迅速展开先敌开火，同时快速抢占有利地形，越军边打边退，丢下几具尸体后退入村庄。由于先遣分队兵力不足，且对村庄内敌情不清，没敢冒然追击。
我连与团先遣分队会合后，连长徐胜富当即决定抓住战机，先歼灭扁福村驻扎之敌，再择机强渡奇穷河。徐连长随即命令三排长从扁福村西侧迂回，命令2排从扁福东侧攻击，1排随后跟进。守敌在遭我连多方向的攻击后，顿时阵脚大乱，丢下了十多具尸体，仓惶向奇穷河南岸的棍杂、担双村方向狼狈逃窜，经半小时战斗，我连顺利夺占扁福村，控制了奇穷河北岸渡口和山头阵地，与越军隔河对峙。
根据前指的战术意图，徐胜富连长向跟随尖刀排（2排）的副连长刘建国下达了强渡奇穷河的作战任务。为避开敌人的防御正面，连长命令刘建国带领主攻二排从奇穷河上游300米处过河，突破敌一线防御后向南岸无名高地右后侧发起进攻，务必以最小的代价，最快的速度拿下无名高地，夺取无名高地后就地转入防御，掩护连主力过河。
8时40分，团本部的100迫击炮和82迫击炮以及配属我连的炮兵，本连60迫击炮对奇穷河南岸的棍杂村和担双村之敌进行炮击，在炮火支援下，我连逐步向扁福村东南渡口靠近，率先发起冲锋，强行渡河。
第一次炮火射击后，由于小口径炮火的火力打击效果有限，越军损失较小，担任连主攻的2排第一次渡河进攻受阻，未能突过河去。连长不得不组织了第二次炮火打击，2排第二次渡河。谁知二排擅自改变了渡河路线，从越军防御正面发起攻击。虽然部分战斗小组突破敌方火力封锁，越过了河流中间沙滩的低洼处，但产生的结果是攻不过去，退不出来，造成了人员伤亡和进退两难的境地，把全连推向了极其被动的局面。
最先下河的2排，冲在全连最前面的是6班副班长刘新泽、战士宗新文，他们率先趟过奇穷河中心水道进至南岸，首先占领了南岸滩涂地域。在向敌防御阵地接近时，面对敌岸2米多高的陡墙，刘新泽用肩膀先托举宗新文上岸，然后由宗新文拉刘新泽上岸。上岸后，两人一左一右向敌人的前沿阵地进行搜索，当宗新文向右前进有八九米时，在一棵树后的掩体内发现了多名越南鬼子，他屏住呼吸，扔出去一颗手榴弹，随着手榴弹的爆炸声，宗新文冒着弥漫的硝烟，端着枪就冲向敌阵，并向敌人射击，消灭了3名敌人，宗新文迅速打扫战场，缴获两支冲锋枪。宗新文作为一个新兵表现得十分勇敢，让人敬佩。胜利的喜悦让他十分兴奋，他背着缴获的两支冲锋枪高兴地返回与刘新泽会合。他刚走不远，突然埋伏在远处的越军向他开枪射击，宗新文被子弹击中大腿动脉血管，当时血喷射状流出，失去了奔跑和行走的能力，他翻滚到土坎下，自行简单包扎后，继续投入战斗。这时，刘新泽已发现了负伤的宗新文，遂迅速向宗新文的方向靠拢，准备向宗新文实施救援，运动中他也遭遇越军轻重火器的猛烈射击，不幸中弹负伤，倒在离宗新文不远的地方。近在咫尺的两位战友忍着伤痛，互相交流着，今天谁也无法知道他俩说了些什么，但我们猜想，他们一定在互相安慰，互相鼓励，一起憧憬着胜利凯旋的时刻。
过了一会儿，一发炮弹落在他俩附近，两人壮烈牺牲。当时受阻于河滩的战友彭龙生真真切切地目睹了这悲壮的一幕，几十年后，他给我讲述这段往事时，仍然不能自已，泪水在眼眶中打转，悲伤和痛苦难以言表。
部队攻占南岸后，战友们发现了他俩的遗体，宗新文牺牲时紧握着那支只用了两个多月的步枪，怀里还抱着从越军手中缴获的2支冲锋枪，这个1978年12月18日才踏进部队营房的新兵，入伍61天就走向了对越自卫还击作战的战场，入伍第76天壮烈牺牲，年仅21岁的他，用自己年轻的生命实现了自己保家卫国的理想，却给战友和亲人留下了永远的伤痛和永久的思念。
刘新泽牺牲时离宗新文不远，战友们很快就找到了刘新泽的遗体，大家除发现其身上多处受伤外，还看到其头顶部被弹片削去了一块头皮，他的鲜血染红了周围的土地，生命的音符却定格在了23岁的青春年华。面对昔日的战友，昨日朝夕相处，今天阴阳两隔，无不让战友们悲痛欲绝，伤心难过。战友们为其包扎好伤口，肃立默哀，右手举起，一个庄重的军礼后，匆匆告别战友又投入了战斗。
英雄的壮举从来都不是孤立的。紧随刘新泽、宗新文冲下奇穷河的是4班班长贾献卿、4班副班长彭龙生、4班战士户国付。连长下达攻击的命令后，贾献卿高喊一声：“4班跟我上！”自己第一个跳下河岸，冒着敌人的炮火冲向齐腰及胸的河流之中，带领几名战士涉水过河。越军虽然以奇穷河天然屏障作依托，利用猛烈的轻重火力封锁河道，但贾献卿、彭龙生和户国付3人还是勇敢地突破了越军火力封锁，越过了水流较急的中游河段，向南岸突击。彭龙生端着冲锋枪一边向敌射击，一边在河流中艰难地前进，突然，手上的冲锋枪被什么东西重重地敲打了一下，一看，一颗子弹头卡在冲锋枪弹匣上，原来这颗射向他的子弹被冲锋枪的弹匣抵挡住了，他侥幸躲过了死神，也没有受伤。战后他调侃时说：“我是属龙的，遇水能逢凶化吉”。虽说他这句话没有道理，但在5名先期渡河的战友中，3人牺牲，1人受伤，他是唯一的幸免者。
户国付冲击至离对岸河滩沙丘还有四、五米的时候，左大腿中弹倒在河水中。由于是大腿贯通伤，他无法再直立行走，凭着良好的水性遂从水中游到沙丘边，躺在沙滩上，并从身上掏出自备的一把折叠小剪刀，把裤腿剪开，用随身携带的急救包包扎伤口，进行战场自救。越军的火力仍无情地向河中的目标射击。这时，抵近河南岸的4班长贾献卿发现户国付受伤，放心不下战友的安危，他不顾危险，冒着枪林弹雨急速地向左侧方向运动。枪炮声不断地在头顶上呼啸而过，水面上不断溅起朵朵浪花，就在他即将靠近户国付时，哒、哒、哒几声枪响，贾献卿感觉腰腹部强烈的一震，身体不由自主地倒在河水中。血从他的身体流出，浸透了他的衣服，湿漉漉的，血和水混淆在一起，染红了奇穷河流淌着的河水，让人分不清哪是水，哪是血。户国付看到班长中弹受伤了，急忙呼喊：“班长！班长！”，双手拍打着河水踉踉跄跄冲向班长，拖着班长从水中向沙滩转移。他想把班长拉上沙滩，由于自己左腿部中弹受伤，无法受力，只能靠着水的浮力将班长移到了沙滩边。他把班长安顿在一个石墩上，并用身上的一个炸药包和捡拾河滩上的石头把班长的身体一点一点垫起，让他的头部和身体露出水面。这时，户国付检查班长受伤情况才发现，贾献卿腰部充满血迹，仔细查看，才看到班长腰、腹部中弹，一发子弹从其腰部右侧射入，贯穿腹部后从腰部左侧射出，他赶紧掏出班长身上的急救包，帮他包扎好伤口。 由于越军火力封锁河面，受伤的战友无法抢救上岸。贾献卿长时间在水中浸泡且得不到救治，伤痛炙热火烧一般地折磨他，疼痛使他无法忍受，他在河床中呻吟着，咬着牙坚持着，一直到部队突破奇穷河南岸越军防线后，战友们才把他从河中救起。救护队员对他进行了简易的战场救护和处理后，迅速撤离战场，送往后方医院。由于伤势过重和伤口重度感染，战地医院又把他紧急送往条件优越的南宁303医院救治。十分遗憾的是，经过3天3夜的抢救，贾献卿还是抢救无效牺牲。
贾献卿的牺牲，让我们失去了一位好战友，好同志，他们用自己的英勇行动诠释了一名共和国军人的人生价值，用自己的年轻的生命践行了一个共产党员的理想信念。军中痛失骄子，战友痛失兄弟，父母痛失儿郎，天地如此无情，人们无不为之伤心和痛惜。
上午11点多钟，战斗进入到了胶着状态，凉飕飕的枪声不断地从我们耳边滑过，炮弹落在河岸的土坎上炸起阵阵尘土，硝烟弥漫着整个阵地，让我们真真切切体验着战火的洗礼，经历着生与死的考验。
看到战友的牺牲和受伤，我班机枪主射手宋万里、副射手牛建民义愤填膺，面对敌军的炮火，没有畏惧，没有退缩，始终保持顽强的战斗意志，一刻也没有撤离战斗。宋万里架着机枪，扣住板机；牛建民手托弹链，把一发发子弹送入枪膛。枪口吐着火舌，射出了一串串复仇的子弹，怒吼着发泄对越军的仇恨。猛烈地火力对敌人以沉重的打击，引发了越军报复行动，一发恶毒的火箭弹从越军阵地射出，穿越奇穷河面，击中了宋万里腹部。炮弹从其腹部射入、从臀部穿出，强大的冲击力和杀伤力将宋的身体掉了个头，身上的装备炸飞在天空，他横躺在阵地上，肠子和脏器从身体里流出，血流如注，染红了战场，壮烈牺牲。
火箭弹爆炸的弹片也伤及了副射手牛建民的头部，其右眼和额头多处受伤，鲜血直流，眼球掉在脸部。他用手一抹，手上沾满了鲜血，眼珠落在手上，他又下意识地把眼珠子塞入眼眶。附近的战友刘建武赶紧拿出三角巾给他包扎，卫生员高毕辉也参与急救。牛建民战友双眼模糊，什么也看不见，但他不顾自己的伤情，忍着剧痛问：“我的头怎么啦？宋万里怎么啦？”当战友们告诉他宋万里牺牲的消息时，牛建民伤心地哭了。这时，他的身体再也支撑不住，昏倒在阵地上。
由于3排按前指命令担任部队侧翼警戒任务，我连以两个排的有限兵力攻击渡河，虽然付出了沉重的代价，但战局仍然没有达到预期的效果，连主力仍卡壳在奇穷河滩涂和北岸边。原以为上级会给予兵力和火力的支援，可左等右等却没有增加一兵一卒，部队就这样苦苦地支撑了7个多小时。
看到战果没有进展，下午4点多钟，马友副师长决心调整作战部署。同意我连三排归建，同时增加1连、3连为助攻分队，配属我团的107火箭炮营火力支援我连的攻击行动。
下午4时45分，前指一声令下，我部火箭炮和高射机枪同时集中向棍杂村、章林村、崩毛村、担双村方向进行火力急袭，密集的炮火呼啸着划过扁福村的上空，飞向南岸越军阵地，准确地命中目标，越军的大部分有生力量被歼灭，部分残余向温沟村方向后撤，少部分敌人畏缩在工事负隅顽抗。
在强大火力的支援下，我连一马当先，又一次向奇穷河南岸发起冲锋。徐胜富连长高喊一声：同志们冲啊！带领战士们跳下河坎，全连成多路向南岸扑去，像一把把尖刀插向敌方。1连、3连在两侧翼方向展开，三个连以强有力的攻势杀向敌阵，越军丢盔弃甲，抱头鼠窜。
5时30分，我连顺利的攻占奇穷河南岸无名高地。右翼1连和左翼3连也成功地到达指定地点，全营一举突破越军南岸防线，打通了奇穷河南、北两岸的陆路通道，为下一步作战行动打下了良好的基础。
强渡奇穷河之战，我连共歼敌124名，缴获了100多支（门、挺）枪（炮），出色地完成上级赋予的战斗任务，连队因此荣立了集体一等功，并被授予"奇穷河英雄连"称号。为了这份荣誉，我连付出了4人阵亡、5人负伤的代价。
四十四年过去，每当夜深人静，我都会想起哪些浴血奋战、生死与共的战友；每当清明来临，我们都会想起那些长眠在南疆土地上英勇牺牲的烈士们。伫立在烈士陵园，面对那一排排无言的墓碑，我的心就会颤抖，悲痛依然留存在心间。
朋友：今天，当我们在享受和平和安宁，享受美好和幸福时，请不要忘记那场战争，请不要忘记为此牺牲的烈士们！
【作者简介】谢家明，中共党员，大专文化，一九七七年一月参军入伍，一九七九年二月参加对越自卫还击作战，荣立三等战功一次。战后提干任排长，后任政治处干事、司令部参谋等职，一九八七年转业萍乡市农行工作，曾任莲花县农行纪委书记，萍乡市农行保卫处处长，监察室主任等职，现已退休。爱好文学，是萍乡市安源作协会员，愿向各位有造诣的学者学习提高。愿以文字传播温暖与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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