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马家在寂寞几年后又添丁了
铁裕
沙沟的水向前流淌,家家皆盼得儿郎;
你家添丁我家添丁,家家户户喜洋洋;
不管是龙或者是凤,乐得人人心欢畅;
添丁添丁接着添丁,全村家家生儿忙。
这是好几十年前的事了,在八仙营悄悄地进行着一场生儿育女的拉力赛。哪家多生几个男孩,哪家就可以称霸村里;哪家如果没有男孩,就算生有失败;被人骂是断子绝孙,难以将香火续长。
于是,为了多要几个男孩,家家大生特生,多生快生;巧生妙生,苦生催生;神生怪生。那种生儿大赛的场面,煞是壮观。马家生下几个儿女后,有些失望。但盼子心切的马家,在寂寞了几年之后,终于生下一个儿子。于是,实现了他们家接续香火的美好愿望。
那天晚上,我睡得迷迷糊糊的,听到对面瓦房中传来喧嚣声、碰撞声、嘻笑声、谢天谢地声。我感到有些异常,好像村庄外面的河水流淌的声音,有些嘈杂,有些浑浊。而那棵百多年的老槐树上的叶子,被从远处赶来庆贺的风吹得哗哗作响。
我侧耳细听,仿佛还听到了远山中隐隐约约传来猫头鹰那种有些恐怖的声音,还有半空中夜刮子的怪叫声。我以为发生了什么,就往窗外看,天黑濛濛的,什么也看不见。只觉得在空气中,又多了一个人的呼吸。这种呼吸有些怪异,也有些空茫。
那呼吸缓缓地发出,在夜空中如水一般流淌;
那呼吸悠悠地荡着,在一阵阵欢笑声中掠过了古老的村庄;
那呼吸悄悄地涌着,在田野中停留了一阵后又慢慢飘向了远方;
那呼吸轻轻感叹着,在弯弯的小路上飘过然后化作了一缕缕清凉。
我没有理会,而是钻进了被子,又蒙头大睡。在不知不觉中,悄然进入了梦乡。
第二天,我才知道那个叫马老九的人出生了。马老九的出生,为马家增添了不少的喜悦,更为马家带来了希望。但在别人看来,一切都显得平淡、无奇,并没有出现传说中的真命天子降世,会有蛟龙现身,紫气缭绕的神秘现象。不用说,这是一个极为卑微、普通的人来到了这纷扰、繁复的世上。
但是,马家却为马老九的降生,举行了全村有史以来的隆重仪式。
马家宰了八只羊、九只鸡、十只鸭,这几个数字都是吉祥的,也就预示着马老九即使活不到100岁,也得活个八、九十岁。马家又在村里支起了八口大锅,生着九堆火,摆上十张桌子。另外,还买了几百挂鞭炮,请人挂在一排杨柳树下,拴成一长串,全是红色的,起码有几丈长。
马老九的爷爷亲自将鞭炮点燃,噼噼啪啪的爆炸声,响彻整个村庄。
鞭炮一响,吓得鸡飞狗跳,鸭摆鹅跑;牛羊诧异,马驴惊奇;小孩儿捂住耳朵,大人哈哈大笑。那场面热闹非凡,过路的人不知村里哪个考中了状元,还是遇到了什么事情,都驻足观望。
马家请全村人来吃饭,就连路过的人,也请来吃。桌子坐不下的,就蹲在大树下、草堆旁、土墙边、河埂边吃。人们熙熙嚷嚷,嘻嘻哈哈、哼哼唱唱,就像吃大户一样。
总之,能吃的,都在忙着吃;能笑的,都在忙着笑;能说的,都在忙着说。人在桌上吃,狗在桌下钻,鸡在脚边转。人们吃剩的菜渣、剩饭、骨头,都被鸡狗们抢吃一空,它们也在为马家庆幸呢。
那时,我还不谙世事,也跟着父亲挤上了桌子。马老九的爹娘在人群中逐个的讨着好的口风。豁牙的老人们说,马老九真是个有福气的人啊!中年人也说,马老九将来会成大气!小孩们在不知讨好主人家,笑着说,马老九像个蠢驴似的。
马老九的爹娘听了这些奉承话,先是一脸笑容、满面春风。但后来又听了小孩的话,满面愁容,连声骂道,小孩不懂事,说话不可信,全是信口雌黄。
为了打圆场,几个能说会道的人出来说话了:
恭喜你家添男丁,将来会是个状元郎;
祝福你家又生子,一定会像大树那样茁壮成长;
你家真是有福气,贵子一定会不辜负你们老俩口的期望;
这孩子聪明绝顶,相信他在今后一定会努拼搏实现他的梦想。
过了许多年后,也不知是哪一年了,我也迷迷糊糊的睡着。只听见房外的河水汩汩汩、哗哗哗地响着;树叶也在沙沙沙、刷刷刷的响着;还有一种怪诞的声音,从村庄背后的坟山上传来。那声音有些像哭哭哭、死死死。恍惚中,我听到有人在外面说,这么小就死了。但是,我听完这句话后又睡着了。
我梦到自己扛着锄头,跟着一群人到山上去,挖了一个很大的坑。有一股冷冷的气息,从坑底冒了出来。接着,我就把一块木头扔到了坑里,再将泥土铲进坑里,慢慢地垒起个土堆,很像一间小小的瓦房。
有几个人挖了一些草饼盖上,就走了。当我梦到这儿时,只听外面有人喊了一声“:上路吧,你年幼纯真,无罪无错,一定会进天堂”。
我这才从梦中惊醒,出来一看,房外一片嘈杂声。我这才听清,是马家的傻儿子马老九死了。马老九,马老九,只活了九岁,就夭折了。父亲悄悄地对我说,马家谁也没有哭泣,只是偷偷地将他埋在了一座山上。
我不知道自己的梦预示着什么?也不知道马老九的死,有某种联系?那天晚上,我似乎觉得有一种苍凉。
那种苍凉有些荒芜,荒芜成了人间的沧桑;
那种苍凉有些寒冷,就像冰水一样冲洗着世间的薄凉;
那种苍凉有些沉重,可它无论怎样也无法弥补痛苦的心房;
那种苍凉有些悲悯,可无论如何它也掩饰不了世间的冷漠苍茫。
我静静的睡着,村庄也静静的。我在回想昔日的往事,村庄也大概在回忆着那种场面。
在这个小山村,无论是人咳嗽、喘气,还是牛哞,还是狗吠;无论是鸡鸣,还是虫叫;无论是鸟啼,还是马嘶,都会传出去。然后,又从远山传来清晰的回声。我好像看到了自己的过去、未来。我就像一株卑微的野草,在这光阴里悄然生长。
那天,我确实听到了马家的哭泣声,不像父亲说的没有人悲泣。我只是感到,空气里又少了一个人的呼吸。不过,马老九的离去,并没有引起马家真正的悲伤。

作者简介
铁裕,云南人,笔名:一荒玄。
系《散文阅读》专栏作家,《作家前线》、《世界作家》、《霖阅诗刊》、《仙泉文艺》等多家平台的特邀作家。
96年开始散文创作,先后在《柳江文学》、《华商时报》、《合肥日报》、《中央文献出版社》、《清远日报》、《工人日报》、《边疆文学》、《昭通作家》、《昭通文学》、《昭通日报》、《中国青年报》、《鹤壁文艺》、《文苑》、《乌蒙山》、《作家驿站》、《世界作家园林》、《网易》、《名家访谈》、《一点资讯》、《凤凰新闻》、《首都文学》、《作家》、《江西作家文坛》、《中国作家联盟》、《中国人民诗刊》、《湖南写作》等刊物、报纸,以及各文学平台发过五千多篇、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