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时记忆片段之三十五
看戏散场捡烟蒂
张能宽
(2023年3月22日)
年少不懂戏,只图看人气。
树杈当座椅,散场捡烟蒂。
附记:我老家,住在国家级贫困县(鄱阳县)的一个偏远落后村庄。
站在老家村口,看得见远方的山。但乡亲们长年为缺少做饭柴火而发愁,更别说吃山珍野味了。因为,茂密的山林是兄弟公社的。
站在老家村口,望得见鄱阳湖的水。但乡亲们每年都要为抗洪排涝而费力,更别想靠湖发湖财了。因为,宽阔的湖面是其他队里的。
当年,从我老家村庄,到公社所在地油墩街,有近20里地;到县政府所在地鄱阳镇,有130多里地;到地区行署所在地上饶市,有600多里地。
那个时候,对我来说,到县城到市里,与去北京上海一样远。因为那些地方,我做梦都没有梦见过,更别说去玩过。
由于老家地处偏僻,从村庄到公社只有一条山路。当年村里人,交通基本靠走,喊人基本靠吼。绝大多数成年人,一辈没有走出过公社范围。能到县城里去转一圈的人,不是吃国家粮拿工资的人,就是村干部。他们要么是因公出差,要么是手里头上有点闲钱。
那个时候,从大的地理位置来看,老家村庄属于“鱼米之乡”鄱阳湖地域。但从局部位置来看,老家土地并不肥沃,生产条件很差。村民们只能靠天吃饭。由于没有副业收入,生产队工分不值钱。一个壮劳动力每天可争10个工分,但折算成人民币只有二毛钱左右。
经济发展落后,文化生活贫乏。全村没有订一份报纸,更别说什么图书阅览室。我家隔壁的公办完全小学,除了上课下课用的铃铛是铜铸的外,其它就没什么值钱的东西,连个图书室都没有。
村民们要想知道村外的事情,靠口传的“马路消息”;要想了解国家大事,只能靠公社有线广播(早中晚各广播1次)
时好时坏的有线广播,内容单一。每天都在哇啦哇啦地喊着要割资本主义尾巴。间或(方言),也会播放革命现代京剧(“八个样板戏”其中的某一唱段)。
村民们,白天要参加繁重的生产劳动。到了晚上,为了节省油灯的开支,大多数人家都选择睡觉。一些精力充沛的人,会凑在一起,男人讲鬼怪故事,女人谈八卦新闻。
那个时候,如果有谁家娶媳妇,头天晩上,都是要打家伙暖房(方言,指请乐器班子演奏,以示庆祝);如果有谁家办衰事,头天晚上,一般要做法事(方言,指请道士为逝者洗罪)。村里男女老少,必定会前往看热闹。
秋收上岸后,公社偶尔会安排电影队,到村里(在晒谷场或空旷的地方)放露天电影。
县赣剧团,会送样板戏下乡(到村里演出,可谓是百年难遇一次)。
因此,在家们口能免费看电影、看戏,对村民们来说,就是一场“文化盛宴”。
遇上放电影时候,全村男女老少倾巢出动。
遇上看戏的时候,家境较好,且又好客的人家,会邀请远方的亲朋好友来村里看戏。
那个时候基本上都是晚上看戏。村里没有通电,只能采用汽灯照明。
所谓汽灯,就是通过加压将煤油气化,从喷油嘴喷出并充分燃烧转变成光能。
当时,我觉得汽灯十分神奇,四盏汽灯高高的挂在戏台前后两侧横梁上,把整个戏台照的如同白昼。
那个时候,在老家,有个不成文的规定,看电影看戏的座位,谁先到,谁先选。因此,我和小伙伴们,半下午就把自家的板櫈扛过去,摆在父母亲交待的地方。
记得有一年秋末,县赣剧团送戏下乡,来到村里演出。戏台就搭在我家隔壁的学校操场上。
搭戏台的材料,因陋就简,借用村民家的大门和结实的壁板。淳朴的乡亲们,二话不说,满口答应。
看到平地起戏台,我很激动,那高兴邪乎劲, 无法用语言形容。
为了表达兴奋的心情,我从地上捡起如同鸡蛋大小石头,垂直往天上抛。石头落下时,险些砸到自己的脑壳,吓了一跳。
这时,我感到不过瘾。当我蹲下身子,使劲往上抛第二块石头时,由于右手没有及时松开,反而把手往后一带,结果石头砸到了我自己的眉心。导致鲜血直流,昏倒在地。
几十年过去了,在我眉心上,仍然留有一个浅浅的疤痕。
当初,我们小孩看戏,如果坐在櫈子上,又看不见戏台上的演员;如果站在櫈子上,又遮挡了后面人的视线,而且很容易摔倒。为了避免排台(方言,有人故意起哄推搡,导致站在櫈子或椅子上的人摔下来,出现叠罗汉现象)时踩着,我和小伙伴们便离开坐位,爬上旁边的树和墙头上去看。
那个时候,我和小伙伴们不晓得县赣剧团演员在戏台上,十分卖力地“噫噫噫”个什么东西。只是一个劲地在台下人群中,嘻嘻哈哈地蹿来蹿去,或是绕着炸油条的锅,使劲地抽鼻子,闻着飘荡的空中油烟气味。我们的行为,惹得炸油条的师傅很恼火,他从滚烫的油锅里抽取筷子,往我们的小脑袋敲过来。
当时,坐在树杈上的我们,个个兴奋不已。用手指指点点戏台前黑压压的人群。可时间一久,兴奋期一过,有个坐在树杈的小伙伴,竟然像猴子一样抱着树睡着了。一个站在墙头上的小伙伴,一不留神,滚下了墙,惹得大家一阵耻笑(方言,指笑对方出丑)。
我和另外一个小伙伴从树上下来,跑到戏台下面,想看看演员穿的高底鞋子。当我俩透过门板缝隙往上看时,演员正在戏台上舞枪弄棒的打斗。结果,演员的鞋子长得什么样子没有看清,反而搞得自己满脸是泥灰,连眼睛都睁不开。
有次在看电影《渡江侦察记》,发现国民党军情报处处长进了左边的房间。为了看个究竟,我跑到银幕后面,想看他在房里做什么。结果,发现他是从右边房间走出来。当时,我感到很迷惑。为什么电影银幕上的房间与家里的房间不一样。
看戏人散场后,我留下来完成父亲交给的任务,捡别人丢弃的烟屁股(方言,指烟蒂)。
我父亲烟瘾很大。当年,他开荒种植的一分地烟叶,被村里当作资本主义“割”掉。家里又没有闲钱给他买烟抽。他便安排我和妹妹到处去捡人家丢弃的烟屁股回家。
我对有些人抽完烟后,把烟屁股扔在地上,再踩上一脚并左右摩擦的做法,很反感。因为他把烟屁股上的烟丝磨成泥粉了。
回到家后,我从口袋里掏出二十几个烟屁股,一个一个地剥开,挑出其中一点点烟丝。
当我用小手捧着捡回来的烟丝交给父亲时,他满意地笑了。父亲笑了,我也很高兴。
今天,当我再一次回想这个情景的时候,心里真的很难过。因为当时捡回来给父亲抽的烟屁股,是比正常香烟含有更多毒性的尼古丁。
儿时记忆片段之三十六
家里粪窖偷半筐
张能宽
(2023年3月26日)
晨起挑筐满村冲,到了村西去村东。
贪玩误了捡猪粪,家里粪窖偷半筐。
附记:上世纪六七十年代,无机化肥对我老家农村来说,还是个稀罕物。尽管队领导都知道,施用氮肥、磷肥、钾肥、复合肥料等无机化肥,有利于大幅提高农作物产量,增加生产收入。但苦于生产队账上没有钱。可以说“有想法,没有办法。”只有心里想,嘴上说的份。
生产队当年把大力发展有机肥,广泛收集农家肥,作为提高农作物产量,增加生产收益的重要任务来抓。采取有效措施,把收集猪粪、牛粪和人粪的指标,下达到各家各户,按斤计价折算工分,与分配粮食和食用油挂钩。
那个时候,村里人家都会在自家地盘上,挖一个能储存二十余担猪牛等动物粪便的窖坑(方言,指粪坑)。
每天一大早,在村庄的屋弄里,捡猪粪的人,比从猪圈里放出来的猪还要多。人们用长柄屎铲(型如五指并拢往里收的右手掌)挑着一只粪筐,来回穿梭在村子里,到处寻找猪牛粪。
那个时候,由于村里捡粪的人多,竞争非常激烈。偶尔会发生两个人围着一头正在拉屎的猪,为一坨粪归谁所有的问题,而发生争执,甚至为此而吵架、打架。
那个时候,全村的牛都归集体所有。实行集中饲养,专人放牧。农忙时节,利用休息间隙,把牛放在村里的田间地头吃草;农闲时节,把牛群赶到远离村庄的鄱阳湖已退水的湖洲吃草。由于路途较远,无法将牛粪挑回家,只能丢弃。
那个时候,我父亲是村里捡粪积极分子。出门随身携带粪筐是他的标配。
为了随时捡牛粪,春天,他穿蓑衣戴斗笠,一手牵牛,一手扶着肩上扛着的犁耙及挂着的粪筐;夏天,他头戴草帽,脖子上围条用粗棉布做的长汗巾,一手牵牛,一手扶着肩上的锄头及粪筐;闲余时间,白天到人家串门,无论天晴还是下雨,那怕是风雪天,他都会肩挑粪筐去,生怕错过捡粪机会。
有时候,父亲在路上偶遇一垞牛粪,他都会停下来,找根小树枝插在牛粪上作为“标的”(当年在老家有这种习俗,凡是有插上标的的东西,别人都不会去动)。
有一年七月流火天,从田间劳作回家吃中午饭的父亲,在路上看到一坨牛粪,便插上标的。回家后,他叫我去把那一坨牛粪捡回家。
当时,我打着赤背,穿一条短裤,躺在老屋潮湿阴凉的地上睡觉。听到父亲的喊声,我很不情愿的从地上爬起来。因为怕毒太阳晒,嘴里嘀咕着不愿意去。平时很好说话的父亲一听,顿时发起怒来,一棍子打在我两只脚的小肚上。致使我当即跪在地上。母亲见此情景,便冲过来抱着我,要与父亲拼命。
听着母亲的咒骂,父亲没有任何作声。他自己又默默地去把那坨“要命”的牛粪捡回家了。
父亲的示范作用,把全家捡粪的积极性都调动起来了。为此,我家窖坑里的粪,总是满满的。每年在生产队评比,都名列前茅。
那个时候,父亲每天出工前,都会提醒母亲督促我捡粪。
小时候,我捡粪有个“坏”习惯:只喜欢捡猪粪,不爱捡其它动物的粪。我嫌牛粪太稀,嫌狗粪太臭,嫌鸡粪太小。
记得有一年冬天,寒假后的第一天早上,我用木柄铲挑起粪筐,在村里四处跑来转去,寻找猪粪。
当我转到生产队道场(方言,指晒谷场),碰巧遇到一头母猪拉了一大坨,冒着淡淡白雾(热气)的屎,便迅速捡到筐里。
这时,我发现几个小伙伴们为了暖和身体,正在玩劈屎铲柄游戏。我当即走过去,参与其中。
所谓劈屎铲柄游戏,就是甲乙两人为一对。甲方用自己屎铲,去劈乙方放在地上的屎铲柄顶端。甲乙双方轮流攻守,每轮只许劈一次,直到其中一方认输为止。奖品就是对方粪筐里的猪粪。
想赢劈屎铲柄游戏,有诀窍:一是木头屎铲柄比较坚硬,而竹柄很容易被劈开;二是屎铲柄在地上摆放很关键。如果屎铲柄紧贴地面,就容易被对方劈中,导致长柄受损甚至断裂。
这次,我与对方玩劈屎铲柄游戏输了。不但屎铲柄断裂了,粪筐里的粪也没了。
回家时,为了交差,我特地绕道老屋前门,到自家窖坑里挖了小半筐猪粪,让母亲验收,开始真的蒙混过关了。父亲回家后,发现窖坑里的粪被我“偷”了,把我臭骂了一顿。
原来,父亲每次出工前,都会用锄头把窖坑里的粪摸平,一来防鸡吃粪里的蛆虫,二来防人偷。
父亲常说,害人之心不可有 ,防人之心不可无。他对窖坑里的粪,盯得很紧,看得很重。就像有钱人那样,把存钱的保险柜钥匙和密码看得很重一样。因为,当年猪粪对父亲来说,就是工分,就是钱。
当年,生产队还组织劳动力到湖场打草,锄田埂边缘草,除猪圈牛栏里的稻草,种红花草(学名紫云英)肥田。
在老家,人们把“大粪窖火土”(方言)称为“肥王”,即把火土与粪按比例拌均匀,堆成圆形,让其发酵。捣碎后,是种麦子的上好肥料。
在老家,烧火土是门技术活。首先,要过锄草皮这一关。草皮锄厚了不好烧,锄薄了又容易散。有经验的人,一般选择草根发达的爬地草(类似蜈蚣形状),用锄头把草皮均匀地、一块一块地挖出来,铺在地上晒干。其次,一天后,把晒干的草皮堆放在稻草上,堆砌成下大上小园柱型的土堆,草块之间留有缝隙,保证通风透气。点燃下面的稻草后,再在圆堆上撒一层细土,保证死火从里往外慢慢地燃烧。这样,才能避免火土堆发生“埋狗”(方言,指火土堆未烧透,出现洞口)现象。
我父亲是村里烧火土的能手。小时候,我目睹了父亲烧火土的全过程。由他负责烧的一堆火土,一般多达三十几担(每担约八十斤重),而且质量非常好。
父亲点燃了铺在圆柱型土堆底下的稻草。一会儿,整个土堆四周,便慢慢地升起袅袅炊烟。我高兴地绕着正在燃烧的火土堆转了几圈,以示庆祝胜利。
儿时记忆片段之三十七
放牛欢乐与苦恼
张能宽
(2023年3月29日)
放牛乐,放牛苦,放牛最怕北风雨。
人吃草根不消化,牛吃青草肚如鼓。
附记:人说,在农村,没有放过牛的人,不能算是“正儿八经”的农村人。
我说,在农村,小时候没有放过牛的人,其童年经历是不够全面的。
这话,尽管说得有一点绝对,但也并不是没有一点道理。
小时候,我很羡慕村里那些放牛小伙伴。因为,他们在放牛的时候,可以上山掏鸟窝、采摘野果子,可以下河摸鱼虾、捡螺蛳蚌壳,可以近距离观察到在鄱阳湖东岸湖滩、草地上,吃鱼虾、螺蛳和草根茎的天鹅大雁等珍禽。
我更羡慕他们骑在高高牛背上,悠闲自在的样子。
我盼望着有一天,自己也能横坐牛背,迎着晚霞,口吹柳笛,回到袅袅炊烟升起的村庄。
有一年,中秋节后的一个晩上,父亲从生产队开会回到家,对母亲说,村里以前负责放养生产队牛的几家人,找到队领导反映,他们家都不想让自己的孩子再放牛了,也要送小孩去读书。队长只好召开全村社员大会,以抽签方式,来确定今年负责养牛的人家。时间为期一年。
当晚,父亲手很“红”,第一个抽到我家为生产队放养一头成年水牛的签。我大伯家也抽到要为生产队放养一头牛的签。
当我听到这个圆梦消息时,高兴得手舞足蹈,整宿都睡不着觉。
第二天天一亮,我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穿上衣服,脸不洗,饭没吃,就冲到生产队牛栏屋门口,等候父亲把牛牵岀来。
我家负责放养的牛是一头刚成年的水牯牛。
当天早上,我牵着自己放的牛,到村前池塘边喝水。吃过早饭后,便手持鞭子,笑眯眯地牵着牛,去田野里吃草。
开始,我对自己放的牛关爱有加。生怕因为没有经验,导致牛吃不饱草,而遭受批评。
为此,每天早上,我准时起床,牵牛去池塘喝水。吃过早饭后,我跟随同伴,把牛赶到离家近十里地圩坝外的草场吃草。傍晚,在回家途中,只要遇到沟坎,我都会从牛背上溜下来,牵着牛过沟坎。担心牛滑倒,把牛腿摔坏。到家后,我把草料拌好,为牛准备晚餐。
秋末冬初,正是农闲的时候。为了节省粮食,当年村里人家,大都一天只吃早晚两顿饭。
我和村里放牛人,在家吃了早饭之后,把牛一起赶到圩堤外的湖场草地去吃草。
牛群在宽阔的草场上,低着头,摇着尾,不停地吃着草,每头牛都把肚皮撑得滚瓜溜圆。牛群中的公牛,不时会兴奋地扬起头,喘着粗气,发出哞哞的叫声。
中午过后,我肚子饿得咕咕叫。便用自带的铲子,在草地上挖“鸡甲里”(方言,[我问了好多家乡人,都不知道其学名]这种草长有小碎叶,根部固似虫草,较粗大,皮灰黑肉白,微甜)吃。
“鸡甲里”在草场遍地都是,只是挖到个大的不容易。我把“鸡甲里”挖岀来后,也不用洗,直接用指甲把皮剥了,就放进嘴里嚼。吃不完的,就带回家,给家人吃。
“鸡甲里”这种草根,初吃感觉微甜,但不容易消化。如果吃多了,还会拉稀。有一次,因吃“鸡甲里”过多,在回家的路上,曾两次停下来解手。
那个时候,因为肚子饿。我和小伙伴们经常去村口抽芭茅芯吃。这种类似芦苇的植物,其枝叶比较大,坚硬且锋利。村里有人把芭茅作为菜园篱笆。芭茅晒干后,可用来烧火做饭,很经烧。
嫩芭茅芯,可以吃。但它没有“鸡甲里”的甜味。芭茅芯出壳后,固似芦苇花。把十几根芭茅花捆绑在一起,就是一把质量不错的扫帚。
春天,我还与小伙伴一起,上山摘“米山籽”(方言,我至今找不到其的学名。它型如蓝莓,比黄豆大,很甜)吃。在采摘杜鹃花吃的时候,先抽掉花芯,再把花筒内的花粉吹掉(传说,吃了花粉,会致耳聋)。有一次,我在山上吃了“米山籽”后,导致肚子胀痛。后来,拉出了一滩黑乎乎的稀屎。开始,我还误认为拉的是血。后来,母亲告诉我,那是因为吃米山籽所至。因为它含有一种不易消化的色素。
几个月后,新鲜感一过。我对放牛的兴趣,大不如从前了,甚至还有些厌烦了。
放牛,在文学家的笔端上,在歌唱家的歌声里,在画家的作品中,都是充满了诗情画意,是令人向往的事情。
然而,我却深深地体会到了,放牛的艰辛与不易。
我感到,放牛不自由。白天,牛一走出栏圈,就要吃草,食量惊人。这时,我不可能把牠牵到街上或人多的地方去玩。当时,如果遇上村里有耍猴演戏的,或有人家做喜事放爆竹,我也不可能去看戏,去抢爆竹。只能牵着牛,在远处驻足观望。稍后,还是要把牛牵到有嫩草的地方去吃草。
我感到,放牛很枯燥。放牛时,遇上刮风下雨,不管风雨大小,也得按时去放牛。清明节前,老家天气欲暖乍寒,遇上北风北雨天气,由于没有雨衣雨鞋,只是披个旧蓑衣,戴个破斗笠,全身都被雨淋湿,人冻得发抖。这时,就是坐在牛背上取暖,又被牛身体散发的热气,蒸得难受。
在田间地头放牛,一不能放手任牛到处跑,否则,牠会吃庄稼青苗。二不能让几条牛在一条田埂地坎上吃草,否则,既吃不饱,有时甚至会引起牛打架。这样,我每天面对最多的都是天、地、牛,偶尔看见鸟从头顶飞过,青蛙从脚下跳走,小鱼小虾在溪水里游去。真是寂寞无聊透顶。
我感到,放牛责任大。平时在田间地头放牛,必须手牵拴着牛鼻子的牛索。否则,牠开口就吃上一嘴青苗,而且喜欢到处乱跑,不但会踩坏庄稼,如果吃了喷洒农药的庄稼青苗,后果不堪设想。
我感到,放牛很危险。人们只知道牛平时很温顺,而难得看到牠发怒的时候。其实,牛脾气一来,是很难搞定的。
当年,村里有位兄长,与人比赛看谁上下牛背快。他只重复了三四次,便把正在吃稻草的牛激怒了。这时,他一只脚刚踏上牛头,大水牛猛地用尖锐角一挑,把老兄的阴囊撕裂了,鲜血顺着大腿直流到脚背。村里人帮忙把他急送医院救治。放牛人,从牛背上跌下来,被牛用头顶胸,被牛踩了或踢了,导致受伤的事情经常发生。
我曾与同伴进行骑牛比赛,由于没有经验,牛背上无处可扶。最后,没有跑多远,我就从牛屁股上掉到了地上。幸好,无大碍。
那个时候,每年端午节前后,在老家农村,通常以自然村为单位,村与村之间都会进行斗牛比赛。为了赢得比赛胜利,各村精心挑选出壮实、凶猛的公水牛。在比赛前几天,喂养上好的青饲料和谷糟。比赛当天,还要喂养十几个鸡蛋和谷糟。其主要目的,是让水牛吃了后,更加兴奋,暴躁,好斗,凶猛。
比赛开始后,两头公牛四目怒视,好斗公牛会突然向对方冲过去。四角相撞,互相顶着,双方都使尽全力,奋力争斗。斗牛现场,拼得泥水四溅。几个回合后,败者落荒而逃,胜者紧追其后。各村村民喊破喉咙,为各自公牛助威,场面十分热闹。
当年,耕牛是农村人的命根子。说句实话,在村里,如果一个人不幸逝世,悲伤难过的只有死者家属;如果一头耕牛发生事故或事亡了,牵动的可是全队家家户户,甚至公社都会派人来调查。
有一年春夏之交,村里一头成年水牛后腿摔断,再也无法耕地了。生产队决定把这头牛宰杀了,让全村人改善一下伙食。队领导指派几个有经验的壮劳力,把牛牵到村前大坝上,系在一棵木籽树下。
我和堂弟一起去观看了宰杀水牛全过程。离开家的时候,母亲告知我,杀牛时,务必要把自己双手反背在身后,表示无法把牛从死亡现场解救出来。这样,牛神就不会怪罪下来。
我依稀记得,人们把一捆稻草铺在地上,一人用一条旧麻袋将水牛双眼盖住,并将牛头抬起来;另外一人手握土方大锤,对准水牛脑壳(两角中间略偏下),连续猛锤几下。只听到水牛“哞”的一声长叫,便跪倒在地。紧接着,几个人一拥而上,用锋利的刀,先把牛皮剥掉,再拆骨割肉,场面相当血腥。
我至今难忘,那饱含着泪水,瞪得大大的一双牛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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