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中母亲最早蒸馒头时,因为一年365天几乎天天都在生产队干活,时间非常紧迫,所以,整个篦子只能蒸一个巨大的发糕。
出锅以后,母亲会细致地切成五寸见方的小块,余下的“边角料”不但形状难看、体量小,而且因为有蒸馏水滴落,看相也不会太美观,乡下人给这种发糕边角叫挡挡馍。
母亲一般是不允许我吃挡挡馍的。母亲说,“我娃是念书的,每一场考试、每一次升级都要一顺百顺,不能让这个挡挡馍把我娃挡住了,老是原地踏步走……”
母亲说的时候非常认真,说她的母亲——我的外婆也是这样说的:由于自己太小,不懂事也不听话,就偷偷地吃了挡挡馍,所以书也没有念成,一辈子就这样面朝黄土背朝天了。

我有点不信邪,想学学母亲,偏偏吃一块试一下。没想到,母亲却往往严防死守,把这些挡挡模看得很牢。好不容易有一次慌慌张张偷走一块挡挡馍,急急忙忙跑到院子里,张嘴就咬。
没想到母亲一阵风似的追出来,夺走了我手里的那块馍,严厉地命令我把嘴里的那口馍吐下来。在那粮食非常金贵的年代,我吐出来的那口馍就被她埋在苹果树底下了。
母亲什么话也没有说。把另一块切得方方正正的方糕递在我手里:“我娃要吃就吃这整整齐齐漂漂亮亮的,这样的话,你的作业也会写的整整齐齐漂漂亮亮的,穿衣服也会整整齐齐漂漂亮亮的,以后就会有一个整整齐齐漂漂亮亮的人生。”
也许是心理原因吧,我总觉得那年的苹果特别大、特别红、特别甜、特别香。
后来,土地包产到户了,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日子相对减少。粮食渐渐有了结余,蔬菜、水果、零食也慢慢丰富了。日子富足起来以后,母亲仍然坚持不让我吃挡挡馍。哪怕是包子、花卷、馒头,有贴近铁锅边的变形、焦黄、或者被蒸馏水打得耷拉着脑袋的,都被母亲严防死守。这些既不好看又不好吃的东西,差不多全让我的母亲一个普通而平凡的农村女子吃了。
后来,母亲走了。母亲不在的日子里,亲戚朋友也很少有蒸馒头的。唯一能见到发糕的边角料或者其他花卷、馒头、包子之类的挡挡馍,只有我的岳母了。
没想到岳母和母亲说的话一模一样,总是说:“我娃不要吃这挡挡馍,让我们这些老的不中用的人来吃吧……”
岳母那郑重的模样,让我不由得想起了我的母亲。

母亲突然离开我们的那些日子里,我常常坐在山茱萸底下,对着那堵不算厚的水泥墙痴呆地想。总是期盼哪天一觉醒来,母亲也会在那边睡醒,会自己回家来,蒸一锅热乎乎的发糕或者花卷、馒头,哪怕是豆馅包、糖包也好。
如果能这样,我一定要和母亲抢一次挡挡馍吃。凭她的年纪、眼力和速度,她一定会败在亲儿子的手下的。
但愿,我这卑微的想法,能使远在那边的母亲心想事成,一顺百顺……

作者简介:萧军,祖居商洛洛南,自称云蒙山人;教育工作者,文史专员,文学爱好者;有作品刊发于纸刊和网媒:愿以文会友,结识更多的文朋诗友。
发稿编辑:张灏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