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 岐

                 孙虎林

     2016年9月27日夜，在宝鸡清姜豪景酒店，与分别多年的中学同学相会。时隔三十多年，七八个同学样貌都变了。一番辨认后，还是相互认出。那一刻，十七八岁的青春面孔叠印复现，亲切温馨。当时，我第一个认出的就是海岐。他跟我一样，也穿了一件酒红色短袖T恤。合影时，我们站在一起。

     大营村东边有一条乡间公路，通向数里以外的杨村，海岐家就在那里。每天，他步行到校。那时，他身形瘦削，个子挺拔。上世纪七八十年代，乡下少年大都身材苗条，鲜见壮硕体形。记忆中的海岐皮肤白皙红润，头发稍黄，少言寡语，安静多思。由于不曾是同桌，好多往事都已忘却，但我一直记着海岐。

    毕业后离开大营中学，复习应考，上大学，工作。几十年风雨沧桑，酸辣苦甜。再见时已届中年，记忆却停留在少年时光。乡村中学的求学生活，成了永远叙说不完的话题。

     得知海岐定居西安，就在小寨附近，亲近之感油然而生。当年，我在师大上学，时常去小寨转悠。如今，儿子又在西音求学。每次去西安，小寨都是目的地。海岐盛情邀请我来西安时相聚，我愉快地答应了。这以后，每次在小寨见面，海岐夫妇都要请我们两口子吃饭叙旧，其乐融融。

    那次到小寨，和海岐取得联系，他很快从翠花路赶过来了。得知我们尚未订酒店，便推荐了长安大学招待所。他陪着我们走进长安大学校区，走过长着高大悬铃木的校院大道，走过一栋栋教学大楼，一直走进招待所。看着我们办好入住手续，他才离去。走时一再叮咛，明天他请我们吃早饭。

   清早八点，海岐打来电话，他已在大厅等候，我们即刻下楼。退完房后，一块儿走出长安大学。在陕西历史博物馆近旁，有一家回民小吃店，主营牛肉夹馍、糊辣汤等特色小吃。海岐说这家风味正宗，他常请来西安的朋友在此用餐。我记住了这家小店的招牌“老韩家腊牛肉”。回来后，无意中发现，上班路上，宝鸡市行政中心那边，也有一家“老韩家”，味道不错，显然是连锁店。近年来去过几次，也曾多次网上订餐。每次用餐时，就想起了那年和海岐在老韩家吃早饭的情形，感动于他的热情好客，细心体贴。

    2019年9月，儿子有了出国深造的想法。我们筛选留学中介时，想到的第一个求助对象就是海岐。海岐的女儿女婿都是海归，自主创业，开办了一家德语培训机构。见面后，海岐问明情况，分析相关事由，头头是道。大热的天，陪着我们一家三口前往南门外的中介机构。咨询相关事项时，几乎都是他发问，且能把握实质，切中要害。海岐见多识广，社会经验丰富。这一点，他远胜于我。

     疫情三年，出行受阻，我与他未能见面。原想着冬天过去，阴霾散尽，春暖花开之际，去西安见见他。未曾想霹雳一声，噩耗传来，海岐猝逝。是夜，我失眠了，脑海里浮现的都是他蔼然可亲的音容笑貌，都是这些年来与他短暂交往的生动细节。可叹苍天不公，痛彻心腑。

    那天下午，我打开海岐的朋友圈，一条条翻看下去。那一刻，时光倒转，生命鲜活。海岐赤诚善良的心磊落坦荡，他的慈惠大爱一览无余，他的善念慧根向所有人敞开，一如他招牌式的亲切微笑。他几乎天天发动态，美图美景、赏心乐事、点滴感悟、诚挚祝福，令人观之怡然欣然。海岐好游，足迹遍及山南海北，甚至域外。屐痕所及之处，无不风景殊异，爱意融融。看着这些图片，心中一阵欣慰。欣慰于海岐对生活的热爱，欣慰于他涉猎之广，见识之远。一个热爱自然风光的人，一定是一个充满爱心的人。正如告别仪式上，海岐女儿的泣血倾诉。他是一位尽职尽责的好儿子、好丈夫、好父亲、好姥爷。可叹海岐的人生太过短促，太过匆匆。他还有年逾九旬的老母，白发苍苍的兄长，中道孤独的爱人，风华正茂的女儿。所有这些至亲之人，都离不开他的关爱照护。他是那么勇于担当，那么善解人意。

   在这春寒料峭的暮春，冷雨凄风中，送别海岐后，我踽踽独行，走在小寨街道，走在兴善寺西街，走近老兰家羊肉泡馍馆。海岐夫妇在此招待过我们一家三口。时值下午，饭点已过，店内少有人就餐。但我还是在店外停留片刻，惟愿时光倒流，与海岐把酒言欢。

    黯然神伤中走进大兴善寺，天光暗淡，冷意袭人。海岐家离兴善寺不远，他时常来此祈福。每隔一段时间，总能在他的朋友圈看见兴善寺。虽说身处异地，经由海岐发布的动态，兴善寺的四时风光，殿宇香火，总能如在眼前，令我俗念顿消。几年前，海岐在微信圈发了几张兴善寺大殿阶前彼岸花的图片。这种花叶不相见的植物开花时冷艳清寂，充满宿命意蕴。如今，彼岸花未及开放，海岐却陡然间去了彼岸，思之凄然。此情此景，怎不令人伤怀。

     这时，我走过一群咕咕叫着的鸽子。漠漠长天，寂寂寺院，时有白鸽振翅，飞至佛殿屋脊，翩然悠然。我记得那边有一片银杏林，林外有一堵佛墙，墙上写着《心经》，字体超逸秀妙，金光闪闪。那年深秋，银杏林一片绚烂，亮黄耀眼。我和海岐夫妇，增瑞夫妇围着石几而坐。一壶绿茶，半生光阴，浅斟低酌，谈笑风生，同学情谊，安然静好。如今想来，不胜唏嘘。

    人生苦短，生命无常。活着，就得面临伤离别。实际上，人生就是送别的过程。尤其是当你渐入老境时，这种感触尤为痛切。“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死去何所道，托体同山阿。”还是大诗人陶潜看得通透，悟得深切。

    海岐，我那善良纯朴的好兄弟，愿你脱离人世苦海后，早登佛界。南无阿弥陀佛。

               2023年4月2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