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人海拾贝一一母爱剪影(上)
●浪花
有一种爱,默默付出,不求回报,无私无畏,无怨无悔,与生俱来,永无休止。这就是母爱!
母爱像阳光、空气和水,覆盖地球,覆盖人类。没有母爱,就没有人类的繁衍,也就没有文明,没有历史……因为一切都是由人来创造的。因此,从古至今,歌颂母爱的文字、歌曲从未间断。上至收录了从西周初年至春秋中叶五百多年诗歌总集的文学巨著《诗经》(如其中的《邶风•凯风》),下至当代伟人的祭母文,中有历代诗词的名作名篇,莫不倾情歌颂着伟大的母爱。更有像“世上只有妈妈好,有妈的孩子像个宝”,这样直抒胸臆的歌曲广为流传。尤其诗词名作中有许多名句,千古传承,深入人心。其内容主要围绕对母爱、母亲的歌颂和怀念以及人子愧对,无以回报的心情。如蒋士铨的“爱子心无尽,归家喜及辰。寒衣针线密,家书墨痕新。见面怜清瘦,呼儿问苦辛。低回愧人子,不敢叹风尘。”王冕的“慈母倚门情,游子行路苦”也很有代表性。白发倚门,是古诗中常见的形象,传递了那种望眼欲穿的关切、期盼之情,感人至深。

关于报答母爱,《增广贤文》中有“乌鸦有反哺之义,羊羔有跪乳之恩。”毛泽东同志在《祭母文》中有“养育之恩,春辉朝霭。报之何时,精禽大海。” 其中用精卫填海的典故说明,对母爱的报答,应该像精卫鸟衔着木枝石子去填那无边无际的大海一样矢志不移,坚持不懈,与生命同在。
最脍炙人口的,莫过于孟郊的《游子吟》。短短几句,上面提到的都有了。
如此,对于母爱,似乎“前人之述备矣”。然则我总觉得,从《诗经》到伟人祭文,古文艰深,篇幅又长,不易卒读并读懂;历代名诗,语言凝炼,少有像“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一类的细节,不足以如见如闻地宏扬母爱。所以我想取另一角度,从细节入手,作几幅出自真人真事的“母爱剪影”,聊为庆祝母亲节的引玉之砖。

风霜雨雪立伶仃
上世纪40年代。每隔五日(县城赶集日),必定有一个小脚农妇,手抱沉甸甸的布包,伫立于村前通往县城的马路旁。看到有人肩挑手提地往县城方向走,她就扭着小脚,上赶着称呼“大兄弟”、“大侄子”……央求人家把布袋中的米粉捎到县城某街某巷某人家,并不断诉说:“可怜我女儿身体不好,生了外孙,没奶给他吃,全靠用米糊养活。我女儿产后虚弱,又怀抱孩儿,没法去做米粉,再不捎去,我外孙就要饿死了!”当时民心淳朴,总有同情她的人把米粉捎走。
当然,世上没有永远顺顺当当的事,艰难困苦,在所难免。但无论多难多苦,她都永不退却。
即使烈日当空,汗流如雨;大雪纷飞,寒冷刺骨;细雨斜风,衣裤尽湿;以至行人稀少,求告无门,她仍会伶仃久立,不肯离去。近看,她年近半百,眉目清秀,却已是满脸沧桑。她脑后梳着圆髻,头上束一条抹额,拢住了散乱的风鬟雾鬓。身上穿一件及膝的粗布衣衫,裤脚用布条绑着,盖住小脚的布袜,形成越来越细小的两条腿。远观,会让人联想起“穷无立锥之地”的“立锥”。
她“锥立”不动,非等到有人捎上米粉不可。酷暑,她戴上顶斗笠,下雪,她撑着把伞,斜风细雨,她披上件簑衣。就像抱着一个十世单传的婴儿,对怀中的米粉保护得十分小心周全。
也难怪,这米粉来之不易:先要将米炒熟,再用小磨一小撮一小撮细细磨出米粉来。这些米粉,拿特制的以丝绢为底的筛子来筛。筛得下来的细粉可用,筛不下来的,还得再磨再筛。如此反复多次,费力费时,常常要熬到深夜。农妇白天要忙着喂猪喂鸡,下地摘菜,上井打水,烧饭洗衣,料理一应家务,农忙时还要拂晓即起,整日无休,却无论如何都要坚持五日一次,为制作高质量的米粉熬到深夜,天亮后放下一切家务,到马路旁伶仃久立,就为送出那一袋维系着外孙性命的米粉。

下一代母亲(她的女儿)拿到米粉如获至宝,得以继续为嗷嗷待哺的儿子燉米糊,喂米糊。那是稠稠的一碗,似固体而软糯细滑,易于消化又顶饿,却极不易喂。若用勺子舀着,勉强塞入小嘴,那些边上粘着的,就会糊得满脸都是,边喂边擦,既烦琐费时,还难免浪费珍贵的米粉。年轻的妈妈性急,干脆用右手食指挖一点,放入自己嘴里含一含,吐出来便是整整齐齐一小团,从孩子嘴角“刮”入,干净利落。只听孩子咕嘟一声,全部完整呑下。这没奶吃的孩子便在“咕嘟”声中渐渐长大,居然还长得挺壮实。
他的牙越来越多了,能自己吃东西了;他壮壮实实,聪明多智又调皮捣蛋;他上学读书,又在建设高潮中当上了某高级仪器厂的一名工人;他现已80出头,还在干着需要智力加体力的活计……
外婆早逝,他原先只知道母恩深重,小时候天真地许诺:“妈,等我会赚钱了,一定把一皮箱一皮箱的钞票寄给你!”后来得知外婆是自己的“救命恩人”,曾经泪落沾襟。他把外婆的寸照放大,终日揣在怀里……
母爱在他心里。希望这幅母爱剪影,也能留在读者的心里。

赴汤蹈火救儿命
“汤”,指在锅里滚着的沸水,“火”,就是那锅下红泥小火炉上燃着的炭火。“赴汤蹈火”,是一场生死搏斗险中求胜的无奈手段和艰苦历程。
上世纪三十年代末,山区小县根本没有西医,没有医院,当然更没有x光、CT等等设施,任何人生病只能喝中药。中医本就不擅长外科,虽有昔年华陀为关云长刮骨疗毒,还能看出曹操脑内“风涎”,想为他开颅取出,但小县城仅有的几个中医可都远远没有华陀的医学造诣。他们诊断不出床上那四五岁的小女孩腹中的肿块究竟是什么,更无法下手医治。
那肿块引起发烧、剧痛。女孩连日水米不进,从哇哇大哭到奄奄一息。全家人愁肠百结,束手无策。幸好有一位留过洋,学过西医,懂得内外科知识的高龄亲戚前来看望。他说,既然无法检测,也就不宜贸然开刀,不妨先用热敷试试。
当时小地方还没有热水袋,只能用毛巾敷。但毛巾容易凉,又没有后续措施,往返厨房,事倍功半,救不了急。做母亲的想了个办法:直接在房间里支起小火炉,不断烧着热水。两条毛巾轮换着从烫水中拧出,就近敷在孩子腹上,以求收持续不断之效。
谁去捞那热毛巾呢?孩子的父亲常年在外工作,母亲自告奋勇。但那毕竟是在火上正煮着的沸水,肉体凡胎,怎能伸进手去?母亲急中生智,双手用两根筷子先挑起毛巾的两头,再反向拧转。虽然这贴近沸水锅上的操作,一开始便已使她的手几近于烫伤,但好歹把水拧干了。她把毛巾折成两层,双手捧着往孩子腹上敷。但刚离沸水的毛巾非常烫,还没贴到皮肤,孩子就被热气熏哭了。她只好先让毛巾离腹一寸多高,然后一点一点往下降,直到那热度不再引起孩子激烈的挣扎和哭叫,才轻轻落下。
但落下的仍然是“热敷”,孩子的细嫩皮肤仍然很难忍受,哭叫仍然难免。妈妈只得对孩子说:“你肚子里的肿块很痛很痛,对不对?这热毛巾正是要把那坏东西烫死!你只要咬着牙忍住了,妈妈数一百个数,就把毛巾拿走,好不好?”孩子果真咬紧了牙強忍着,妈妈开始数数。但她总是数“错”了。从数一开始,一路下来,她数的是……五一、五二、二三、二四、十五、十六……直到毛巾渐渐温凉,才会真正数到一百。然后从锅里捞起另一条毛巾,故伎重演,再来一遍。慈母的手已经烫得通红,差点脱皮。她多次弯着腰捧着热毛巾一点一点往下降时,腰骨也有将被折断般的酸痛!
炉中的炭火尚未熄灭,锅里的水还在沸腾,日复一日的热敷还在进行。渐渐地,慈母和爱子的忍受度都已到达极点!留下的是一个年深日久,挥之不去的画面:慈母用已被烫伤的“红手”捧着滚烫的毛巾,长久弯着腰俯向床前。这是又一幅动人心弦的母爱剪影!好在险中求胜成功,孩子腹中肿块已消,她又能活蹦乱跳到处去玩耍了!
这孩子长大后不必“坐在高高的土堆上面”,便能“听妈妈讲那过去的事情”。她会不会被妈妈“赴汤蹈火”的精神深深感动,并从记忆深处导引出那些妈妈不一定会描述的细节?她会不会一生一世千倍万倍地孝敬这位平凡而伟大的母亲,并且鞭策自己终生不怕困难,砥砺向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