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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小说
救
文/王前恩
一
郭正强下了高铁，又乘地铁，从地铁出来，直奔租住屋。郭正强开了租住屋门，一下子爬在了自己的床上。
啊一一！啊一一！微弱但却惨烈的女声又在耳畔响起，郭正强一下子从床上站起来，直直盯着透着灯光的窗户，窗户上映出了一副令郭正强终身难忘的强奸图——一姑娘被剥光了衣服，四个男女紧紧压着姑娘的四肢，一个男人赤着下身骑在姑娘身上实施着强奸……
郭正强啊地一声叫，冲到了门前，大叫，我要救她！我一定要救她！
门，被推开了，随着你要救谁的问声响起，叭的一声脆响房间的灯亮了，灯光下站着刘昊。刘昊下班回来了。刘昊又问郭正强，你要救谁?
郭正强一屁股坐在了床上，抬头看眼刘昊，对刘昊说起了这回回了趟家乡见到的惨剧。
郭正强在这座城里打工，已经有三年了。三年里都没有回过一次家，一是工作忙，二是回趟家耽搁挣钱不说，来回车费就得好几百。三是家乡太偏僻太穷了，回趟家，给亲戚不带些礼物是怎么也说不过去的。这，又得好几千块。郭正强都三十三岁了，还没有媳妇。爹娘老在电话上问在电话上催。郭正强先是说不急。娘就说，娘十七岁上就嫁给了你爹，你爹也就十九岁。后来，爹娘催得紧了，郭正强就说，谈了一个。爹说，谈了一个，那就结婚呀！郭正强说，好，我跟小梅商量一下。其实，郭正强这是骗爹娘的。谈对象，尤其结婚，哪有那么容易。谈对象，得给对象买衣服，得请对象吃饭…….总之，得去消费。能不能谈成，还很难说。结婚，要买房要买车，这，郭正强再努力若干年，也是办不到的。但是，爹娘催得紧。在爹娘又一次逼紧时，郭正强就说，谈的这个小梅又吹了。人家嫌我穷。这下，爹娘没话说了。过了段时间。爹娘又打电话，要儿子回去。郭正强知道，回去，是从人贩子手上给自己买媳妇呀，肯定是。从人贩子手上买媳妇，虽说是犯法的，但全村人都这样。法不责众。再说了，从人贩子手上买的媳妇，特便宜，郭正强却不愿意。他毕竟在这座城里生活工作了三年了，总感觉这样做不合适。人，怎么能买卖呢？这可是新社会呀！爹娘又打电话让郭正强回去，郭正强总能找出不回去的理由。就在五天前，郭正强又接到了爹娘的电话，娘告诉儿子，爹让车撞了，想见儿子最后一面。从娘的哭声里，郭正强能察觉出来，不像是装出来的。
于是，郭正强便在单位请了假，告别了室友刘昊回了家。
郭正强坐高铁换乘班车，回到家时，已经是夜幕降临时分，整个村庄弥漫着浓浓的炊烟。当他走到村中间时，从宝生家的院里传来了女人的哭求声。郭正强止步，去推宝生家的院门，却推不开。门是从里边闩着的。这时女人的哭求声变成了绝望地恸泣，接着，又变成了啊一一！啊一一！挣扎反抗声……
郭正强后来才知道，这女人是宝生爹娘从人贩子手上买的一位姑娘。姑娘死活不愿意跟宝生同房，宝生的爹娘和叔伯把姑娘的衣服强行剥光，压着姑娘的胳膊和腿脚，让宝生赤着下身对姑娘实施强奸……
郭正强知道后，对爹娘说，你们是不是也要逼着我这么做?
爹说，她是宝生家拿钱买来的！
娘说，娃呀，这是没办法的办法呀！
郭正强说，娘，她是人！知道嘛她是人！你们这样做是犯法！娘，你骗我说我爹叫车撞了，也想买个姑娘回来，像宝生家这样对待她呀?
爹说，狗东西，还不是为你好！你都三十三岁了，人家有虎小你五岁哩，买了个媳妇，娃都能满地跑了。
娘说，娃呀，刚买来都这样，要死要活的，性子烈得很。生一两个娃了，乖得很，你在家待上一些日子，他又引来个姑娘，咱就买下来。
郭正强捂了耳朵，吼，我不要！这样的媳妇我不要！冲出了家门。出了家门，直奔班车站，在经过宝生家门前时，猛地止了步，将门一推，走了进去，径直走进了开着的房门。令郭正强惊愕的是，坐炕上的姑娘脖子上套着一钢圈！钢圈上系着一串钢链，钢链的另一端被牢牢固定在门槛上。
你是哪里人?郭正强问。
姑娘偏过头, 仇恨且恐惧地看了郭正强一眼，就又低垂下了头。姑娘还在哭泣。
郭正强又说，别哭，快告诉我……
突然，郭正强被一双大手抓住了领口强拽到了院里，宝生一拳打在郭正强的脸上，顿时，郭正强的鼻血就流了下来。宝生不去管，抓起栽墙根的镢头，朝郭正强打过来。郭正强躲着，边躲边说，你这是犯法！知道吗，你这是犯法！跑出了院门……
现在，回到租住屋的郭正强对室友刘昊说了。
刘昊说，你想救那姑娘?郭正强点点头。刘昊说，你能救得了?郭正强摇着头，说不知道。想了下，又说，这可是新中国呀！是共产党的新中国呀！不管怎么样，我都要试试。刘昊说，我支持！郭正强笑了，上去紧紧搂住刘昊，谢谢！
二
刘昊轻轻推开郭正强，问，你还没有吃晚饭吧?郭正强说没有。刘昊说，我也没有，到外边去吃碗面?郭正强说好。二人走出了租住屋。
在面馆吃了面条。刘昊望着郭正强，说到外边走走，这就回去睡，你能不能睡着，反正我睡不着。郭正强说，那就到外边走走。
这是条很背的街道，行人和车辆稀少，路灯也不怎么明亮。二人在人行道上走着。刘昊不时将烟放在唇间吸一口，吐出来。突然止步问郭正强，你打算怎么救那姑娘?郭正强摇头，我也不知道。我们那，凡是男人的媳妇大都是花钱买的。
刘昊听后大惊，大都是花钱买的?从人贩子手上花钱买的！你们那就没有姑娘吗？
郭正强说，姑娘有，但少，也大都外嫁了。
刘昊说，买姑娘，姑娘本人愿意吗？
郭正强说，开始不愿意，哭哭泣泣，要死要活的，有的是人贩子哄骗来的，有的是人贩子强行拉来的，胶带封了嘴，绑了手脚装进麻袋拉来的。生一两个娃也就认命了。
刘昊说，跑都跑不脱，是吧?就像你说的那姑娘，怕她跑了，就用钢链拴在家里，听说她们被抓回来往死里打。有的把腿都打断了！
郭正强点下头。
刘昊说，妇联不管吗？县乡村党组织和政府不管吗？！
郭正强说，睁只眼闭只眼。
刘昊听了，将还有半截的烟捏成碎末朝地上一摔，愤恨地说，保护不了妇女们的合法权益，要那妇联和政府有啥用? ！有啥用？！
郭正强说，那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光棍汉太多了。不从外边贩进姑娘，就会断子绝孙，要不了多少年，村子可能会消失。
哼，消失！刘昊看一眼郭正强，朝前走起来。郭正强撵上去，说，我想救那姑娘，是一时的感情冲动。细想想，不行。我怕触怒了家乡人，再说我也没有媳妇。
刘昊听了，又停住，盯着郭正强，你也想买个姑娘给自己当媳妇?
郭正强说，我总不能光棍一辈子吧?
刘昊又点燃根烟，吸了口，拍拍郭正强肩膀，从人贩子手上买一个姑娘给自己当媳妇?
郭正强哭起来，我爹娘就我一根独苗，他们还指望我传宗接代哩。
刘昊说，你是说，你不救那钢链姑娘了？
郭正强说，如果我有这样一个姑娘，我一定会对他好的！我绝不会打她骂她！更不会给她脖子上拴上钢链。
刘昊说，她要是跑，要是跟你闹，你能做到不打她不骂她?能做到不给她脖子上套钢链?
郭正强说，我……我也不知道。
刘昊摇头，笑起来，是皮笑肉不笑。在笑过之后，想到了靠郭正强救那钢链姑娘是靠不住的，确切地说，去救那一村子生活在地狱一般的女人，郭正强是靠不住的。那自己呢？靠自己一人的力量行吗？那自己救不救呢？郭正强家乡的那个村子，男人的媳妇，按郭正强的话说，大都是从人贩子手上买来的姑娘，可不是一个两个，三个四个姑娘的血与泪，有可能是十个二十个，三十个四十个或者更多的姑娘的血与泪。自己不知道也罢了，但是一经知道这人间惨剧，在以后的岁月里是怎么也不得安然的。这时，他想到了一个计划。
他对郭正强说，你能领我去你们村上吗？
郭正强警惕地问，干什么？
刘昊笑，说，你怕引火烧身是吧? 怕耽搁你挣钱是吧？又摇起了头，看向了路灯照射不到的远方，那住着一位姑娘。刘昊让郭正强先回租住屋，他呢，独自走向了那姑娘。
姑娘叫陈小英，跟两个姐妹在一小区租了套房子住着。到了小区门口，刘昊打通了陈小英手机，说你下来，我跟你商量件事。不大工夫，陈小英从门里出来了，见了刘昊，第一句就问，啥事，电话里说不行吗？刘昊说，电话上说，哪有见到你说好呀！小英听后就笑了，朝远处走起来。刘昊撵上去。小英说，说吧，啥好事?
刘昊就说起来，说完了，陈小英停住步，望着刘昊，你不想结婚了?刘昊说，想，咋不想了。陈小英说，新房都布置好了，虽说是租的，可也是咱的爱巢呀！上去搂着刘昊，别去管那些闲事好吗？
刘昊轻轻拍着小英后背，说，小英呀，你看这么好不好，我去趟那个村上，婚期推迟一下，待我回来行吗？小英抬头望着刘昊，泪水就流下来了，不去不行吗？刘昊摇头，我要抓到第一手材料！掏出纸巾，轻轻擦着小英脸上的泪水，你是一个有正义感的善良的姑娘，我相信你会支持我的。刘昊也是满脸泪水望着小英，你能想象到的，那些姐妹在过着地狱一般的日子。我不去救她们，不去将恶人恶事公之于世，让恶人得到惩罚，我的良心是会不安的！将来，有没有人去救她们，将恶人恶事公之于世，将恶人绳之以法，我不知道，反正我不去，我会生不如死！我不去管这事，咱俩就结了婚，你说，我能安心过日子吗？我们会幸福吗？！
听着刘昊的这番话，陈小英轻轻推开刘昊，先慢后快地跑进了小区大门。
刘昊叫，小英！小英！
小英头也沒回地跑进去了。
刘昊在回租住屋的路上，掏出手机给小英发了条短信，小英，我是爱你的！我去那个村上，如果遇到了不测，或者卷入恶浪而不能自拔，甚或残了命没了，我还是爱你的！望你保重！
三
刘昊坐高铁，下了高铁问了好多人，才问清去姚家岭得乘班车，于是乘了班车。在老虎沟下了车后，又不知朝哪走了。刘昊想，这儿是老虎沟吗？肯定是，班车司机告诉他，这儿是老虎沟，让他下了车。路，是柏油路。路的西边是朝北而去的河水。东边是山。河水滔滔。层峦叠嶂，一切都朦朦胧胧。突然，刘昊发现河的西面两面山坡上，升腾起了团团灰白色的烟雾。这是村庄！这是姚家岭吗？极目望去，却什么也看不清。烟雾和夜幕将一切都隐住了。阵阵山风刮过，刘昊不觉浑身抖颤起来。去吧，去这个地方，否则会被冻僵在这里的。可是，怎么过河?前几天，郭正强回家是怎么过河的?肯定有桥！于是寻视起来。夜色苍茫，一点儿也看不清桥在什么地方。桥，肯定是有的，可自己不知道具体在什么地方。刘昊命令自己不要慌乱。是自己下车早了，还是下车晚了。朝前走数百步，没有，没有通往河对岸的路。又往后走了数百步，也没有通往河对岸的路。有通往河对岸的路，也就有桥。咋办?又后悔起来。为了正义，为了救出那姑娘和别的姑娘，为了阻止和惩处那些恶人恶行，撇开自己的婚事不办，耽搁挣钱，来到这深山里，值吗？！
值吗——？刘昊大吼起来，在这山风呼呼夜色苍茫的山中路边，大吼起来。山，回应他的吼，值吗——？值吗——？
南边两盏星样的光从远处迅疾移过来了，这又是一辆过往的货车。挡住这车返回去！返回去跟心爱的小英结婚，好好过自己的小日子！当星光越近起亮，车的轰隆声越来越大及至车到了跟前时，刘昊却一动也没动，他在为自己刚才的退缩而羞愧。他打定了一个主意，既然来了，一定要去那个村子，去姚家岭！这是辆货车，明亮刺眼的灯光和轰隆声过去之后，一切都恢复到了黑暗和静寂，除了河水的滔滔和山鸟的鸣叫，还有河对面两面山坡上如星星般忽明忽暗的灯光。
刘昊掏出手机，看下时间，已经八点过五分了。这里有没有信号呢？还是打了过去，居然通了，刘昊欣慰地问，正强，我已经到了你们村东边的公路上了，可我过不去这个河呀。桥在什么地方?
郭正强说，你得答应我一件事，我再告诉你。
刘昊问，什么事?
郭正强说，任谁问你，都不要说我让你去的！哎呀，刘哥，你还是回来吧！我求你了！
刘昊说，开弓没有回头箭！便挂断了。
咋办?
远处，又一盏灯光从南边迅移过来了。
刘昊突然想到了陈小英，这个再有不到一个月就会成为自己新娘的姑娘。那天给小英发过去的短信，小英在第二天只回了他四个字，我也爱你！刘昊打通了陈小英电话，好长时间，都不说话。小英终于憋不住了，问，你真去救那姑娘了？
刘昊哭说，嗯，不，我是去救那一村不幸的姑娘。他们在受着罪！
小英说，你现在在哪?
刘昊说，我在他们的山间公路边。那个村庄在对面的两面山坡上。我过不了河。肯定有桥的，可我怎么也找不到桥。
小英说，找不到不会明天再找吗？！
明天?啊呀，对呀，明天再找！刘昊嘿嘿笑起来，嘴贴往手机，叭地亲了下，亲爱的，谢谢！我咋没想到这个办法呢？小英说，我等着你！永远！
那辆从南边过来的车灯照亮了刘昊，刘昊举起右手，车便在前边右侧停了下来……
四
司机问刘昊，你搭车去哪儿?刘昊说，我想去那边最近的旅店住一夜。司机说，你是哪里人，这阵在这儿做什么？刘昊说，我想去姚家岭，可过不了河，又不知道过河的桥在什么地方。司机说，姚家岭有你亲戚?刘昊说，不是亲戚，是……是什么呢？刘昊嘿嘿笑了，师傅，你就别问了，反正我不是坏人。司机看一眼刘昊，在车的灯光里，刘昊还在抖颤着，满是卑微求助的笑。司机说，那上来吧。推开车门，跳下来。刘昊上去，看到车上还坐着一个男人。男人头仰到后靠背上，睡得很是香甜。司机上来，驾车朝前走起来。
刘昊在中，司机在左，那酣睡的男人在右，刘昊被夹在中间，看来司机还不相信自己是好人。完全可以理解。浑身也不抖颤了，感觉暖和多了，刘昊也闭上了眼睛，就在他迷迷糊糊半梦半醒时，听到了一声小伙子，在这儿下车吧！几乎同时胳膊被捶了一拳。刘昊睁开了眼睛，看到车外是亮亮的灯光。灯光照亮了一扇大门，大门的左右是门是窗，大门的一侧或挂或钉着招牌。司机说，这里有旅店，你就在这儿住吧。指指刘昊右边，意思是让刘昊从那边下去。刘昊看到副驾上的男人已经下到了地上。男人朝那大门跑去了。
刘昊说，师傅，你要多少车钱?从兜中掏出手机和一卷零钱。司机听后笑了，朝右车门扬扬手，说下车快去旅店登记住宿。登记好了，再吃些东西，苏小妹的羊肉泡馍很实惠，也不贵。师傅，我遇着好人了！刘昊说过这话，下到地上，朝驾座上的司机深深鞠了个躬，转过身看到副驾座上的男人从大门走出来了，手上提着两份盒饭。刘昊迎上去，笑说，谢谢！
这地方还没有完全走出大山。旅店，商店，饭店等服务业，招待的是过路客。所以，二十多平方米的房间，支着两张单人床，房间仅一台彩电，床上的铺盖也很简单，早晚两顿饭和住一晚也不贵，也就一百元。
刘昊吃了晚饭倚靠在被垛上正看电视，从门外进来一个男人，男人五十来岁，男人把肩上的包放到另一张床上，望着刘昊，问，你是哪里人?刘昊说了。男人又问，在这儿干什么来了?刘昊看下男人，说，在这边办点事。男人走过来，掏出烟，递刘昊一根。刘昊摆摆手，说不会，谢谢！男人将烟咬在唇间，回到自己床边，掏出火机点燃，吸了口，吐出来，看眼电视，又看眼刘昊，办什么事?这人咋打破沙锅闻{问}到底哩！刘昊反问，你是哪里人?在这干什么来了?男人说，我是陕西人，我在找我女儿。我女儿失踪十二年了。
刘昊听到这话，坐起来，你女儿失踪这么多年了，也找了这么多年?
男人点下头，很是悲伤。
刘昊问，现在怎么想起找到这儿来了?
男人说，听说这里的男人专从人贩子手上买姑娘给自己做媳妇哩。
这是上帝有意安排的吗？刘昊说，在这儿的什么地方，你知道吗?
男人摇头，说，只知道在这个县，具体在哪个乡，哪个村，我不知道。
刘昊说，明天咱俩一块儿走，我引你去姚家岭村。
男人将烟头撇在地上用脚跐灭，急步走到刘昊床前，说，你也是找女儿的吗？
刘昊淡淡一笑，我还没有结婚哩。我是去姚家岭村办点事，咱俩是同路。
第二天早晨起来，刘昊和男人吃过店主提供的简单的早饭，就去姚家岭呀。店主告诉二人，去姚家岭，从这条朝西去的公路过了桥，桥西有条通往南的土路，从这条土路上一直朝西南走，越过寨子岭，再翻过冯家山，再翻过黄家山，再翻过杨家山，杨家山那边就是姚家岭。店主说，这些村子，男人买了姑娘做媳妇，不止姚家岭一个村子。姚家岭在深山，那儿太偏僻，也太穷。听了店主的话，刘昊心里非常震惊，亦非常不平静，这么多的男人靠买姑娘做媳妇！跟他同路的男人也想，这四个村子，得一个村子一个村子寻找。女儿玲玲，你到底在不在这儿?在，到底在哪个村子?
刘昊把男人叫叔，男人姓李，于是称李叔。
二人往前走着。
刘昊说，李叔，你女儿叫什么名儿?李叔说，叫玲玲。在上大学。大二失踪的，都十二年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刘昊想，郭正强讲的被钢链拴着的姑娘叫什么名儿?掏出手机，给郭正强打过去，通了，他说，正强，你说的钢链姑娘叫啥名儿?郭正强说，你问这做啥?我劝你还是回来吧！回来赶紧和陈小英把婚结了！别在管这事了。好吗？刘昊说，跟小英的婚我会结的，但我得把钢链女救出来！把所有被拐卖的姑娘救出来！
郭正强说，你做不到的！我爹已经给我打电话了，说他给人贩子已经交了预订金。要不了多久，我爹也能买个姑娘给我当媳妇了。
刘昊说，郭正强，你不能这样！你这是知法犯法！但是，那边已经挂断了。
李叔说，人咋成了这样?人咋成了这样！
刘昊说，李叔，这是社会问题，突然想到了郭正强说的，你做不到的！我做不到吗？寨子岭，冯家山，黄家山，杨家山，姚家岭，这些山村，男人靠买姑娘做自己的媳妇，这么大的群体，自己真能从这些买了姑娘做自己媳妇的男人手上救出这些姑娘吗？自己真能阻止住以后不再有强行拉了姑娘来卖给这里的男人吗？刘昊站在路边，闭了双眼，在问自己，能做到吗？
李叔说，能做到！我都寻了十二年了，我想我一定能寻到我女儿玲玲！
刘昊听了，笑起来，对，李叔，能做到！能寻到玲玲！
手机响起来了，刘昊掏出来一看是陈小英的，摁下接听键，哽道，小英，我爱你！更想你！陈小英说，别贫嘴了，我给你手机上转的那钱，你花吧，别为了省钱把身体弄坏了！刘昊流着泪说，嗯。陈小英说，我等着你的好消息。刘昊说，我在努力，谢谢！
走到前头的李叔看着刘昊跟上来，问，你媳妇的电话?刘昊说，哎呀李叔，我不是对你说过，我还没有结婚。李叔说，是不是要买房要买车，买了才同意结婚?刘昊说不是，越过了李叔，朝前走过了桥。李叔撵上来，朝左边指指，说，店主说的，就是这路吧?刘昊点下头，拐到左边朝南的路上，看到的是，数里外的南边，是绵连东西的群山。刘昊想，这山上，有多少姐妹在受苦受罪！李叔想，玲玲，你在这山上吗？
五
这是一面到山上的坡路。刘昊和李叔朝坡顶攀登着。当到半坡时，从西侧的斜路上狂奔过来一女子。女子披头散发，惊慌地发现了刘昊和李叔，大约从二人的穿着判断不是本地人吧，哭求着，好人，快救救我！快救救我！！！又转回头朝后边看。刘昊和李叔看到，从女子的来路上，一伙男女手持棍棒气势汹汹地过来了，女子撇下刘昊和李叔，钻进了路边的树林。
刘昊朝这伙人迎上去，问，干啥干啥? ！其中穿得破烂满脸杀气的男人说，追我婆娘，这臭女人！快，别让他跑了！那边，树林里。又一男人看到刘昊和李叔，你们是干啥的?人贩子吗？咋没带着大姑娘?
一伙人钻进了树林，又一伙人朝前跑去了。刘昊赶紧掏出手机，打开了视频，尾随着钻进了树林。女子被从前边截住了……女子的惨叫声刺疼了整个山野……女子被强行拉到了大路上。原本破旧的衣服，被撕成了条状在身上挂着。到了大路上，还在遭受着这伙人的咒骂和拳脚。李叔扑上去，搂护着女子。拳脚又落在了他身上。刘昊举着的手机在剧烈的颤抖，眼在流泪，心在流血。突然，刘昊发觉一男子朝自己扑过来，他朝边上一躲，跑，拼命地跑，并大喊，李叔快走！李叔快走！扑空的男人也撵吼，你拍那玩意放到网上是吧?放到网上也没用，这女人是我哥花钱买来的！
女人再也站不起来了，她被男人们拖回去了。李叔被打断了肋骨，在原地哇哇哭叫，怎么成了这样?怎么成了这样！他哭的不全是自己的伤痛，更有自己的女儿玲玲。
刘昊返回来，蹲在李叔跟前，哭说，李叔，还去吗?朝南边的大山指指。李叔点下头，去！去救玲玲！我可怜的女儿。欲站起来，又跌坐下去了，李叔的腿也被打断了。
刘昊打110报警。110问什么事什么地方？刘昊说了。110说这是夫妻之间的家事，110不便插手。便挂断了。刘昊再打，却打不通。
怎么成了这样?啊哈哈……李叔仰天大哭。
刘昊也哭，李叔，我先送你去医院?
不，我要去救我的女儿玲玲！
刘昊哭说，李叔，你这个样子，只能我背着你。
不，我自己能走！要站起来，站到半，又跌坐了下去。
刘昊哭着说，看看，不行吧！听话，啊？我送你先去医院。
李叔满脸泪水，可我没有那么多钱呀。
刘昊抹了把眼泪，我有，举着手机晃了晃。
刘昊背李叔到北边的公路上，搭了班车，将李叔送到了就近的医院，办好了李叔住院的相关手续后，下一步，就是医生护士给李叔诊治了，他将视频配上文字，发到了网上……
六
在网上发过了实拍的视频和自己配的文字之后，已经下午两点一刻了。顿觉肚子咕咕叫，李叔也没有吃午饭哩。刘昊回到病房，看到躺病床上的李叔还在哭，还在叫玲玲！玲玲！刘昊用纸巾擦去李叔脸上的泪水，泪水又出。李叔抓住了刘昊的手，哭说，社会咋成了这样？！人咋成了这样？！
刘昊说，李叔，别哭了，想吃啥我去买，医院食堂这阵肯定不卖了，我到外边去买。
李叔说，我什么也不想吃。仍哭。
刘昊发现李叔原本就骨瘦如柴，现在更加瘦了，瘦得皮包骨头，瘦得失了形，不光是瘦，整个人几近要垮了。刘昊像哄热恋时的陈小英般对李叔说，李叔，我爱你！玲玲一定会回到你身边的。请你相信我，李叔。现在您先得吃饭，把伤治好，咱再跟恶人斗。李叔点点头，松开了刘昊的手。刘昊说，扯面，怎么样，李叔点下头。
刘昊临出门，对邻床上正看电视的男人说，老叔，我给您也捎一份扯面?男人看到刘昊，笑说，我吃过了，赶去给你叔买吧。
刘昊到医院门外的面馆买了一碗扯面，自己先狼吞虎咽般吃下了肚，又带了一碗回到病房，从食品袋中倒进碗里，扶起李叔正吃呢，手机响了，是陌生号，刘昊不去管。他点开刚刚发的视频网页，令刘昊怎么也想不到的是，点击量达到了五十万！还在继续增加着，跟贴留言的网友也达到了数千人。一网友留言，刘昊，这是真的吗?刘昊回复，我以我的生命保证其真实性！一网友留言，支持昊哥！昊哥，你一定要重返“狼窝”，把摧残妇女的丑事公之于世！又一网友留言，伸张正义，严惩恶人！支持刘昊……
手机又响起来，又是那陌生号，刘昊不管，响了阵不响了。刘昊又要看下边的留言，手机又响起来，于是摁下接听键，问，你谁呀？对方说，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赶紧把你发的视频和文字删掉！否则后果自负！刘昊说，你谁呀？我要是不删呢？对方说，否则你的小命难保！这么严重?刘昊心下一寒，这人会是谁呢？想起自己做了一件蠢事，怎么能在视频配的文字后写了自己的手机号码呢！当时，只想着，证明其真实性，没想到……嗨，已经到了这一步，咋办呢？
李叔听到了刘昊跟那人的对话，停止了吃饭，望着刘昊。刘昊在病房走过来走过去。李叔问，你把这事发到了网上?刘昊点下头。李叔说，刚刚在电话上跟你说话的那个人，要你把这删了？刘昊又点下头。李叔说，你不删，他就要你的命?刘昊走到李叔跟前，李叔，我该怎么办呀？
不会是吓唬你吧？李叔说。
临床上的男人把目光从电视屏上转向了李叔，又看着刘昊，说，还是小心点为好！现在这社会，人可以把什么丧尽天良的事都做得出来。我们村上的一户人家都到城里跟儿子生活去了，屋子租给了南方的一对男女。都三年了，那高高的烟囱谁也不知道冒的什么烟，反正难闻得很。案子破了才知道，那是专烧人尸体冒的烟。这对男女是专卖活人器官的。三十八个人哩。是小偷发现了冰柜里冻着人肢解的尸体报的案……
李叔惊得把还有半碗扯面的碗咚地放在床头柜上，哭说，我家玲玲是不是也叫坏人拉去卖了器官? ！
刘昊拍拍李叔肩膀，宽慰说，不会的！望向了临床男人，问，那对男女最后怎么处理了?咋没见新媒报道。
男人说，不敢公开报道呀！一公开报道，中央就知道了，这要倒一批当官的，市委书记市长，县委书记县长，还有公安局局长，派出所所长……再说，一公开报道，影响极不好。新闻报道的内容全是正能量。那对男女还不容易处理呀，警车在半夜拉到荒野日塌了，挖个坑一埋，屁事也没了。倒霉的还不是那三十八个人的亲人呀。
刘昊问，怎么知道害了三十八个人的?
男人说，瞎熊在笔记本上记着的，什么时候，是男是女，多大年龄……顿了下，男人又说，我劝你还是小心点好！
刘昊听了，抓起手机，把网上自己发的那视频和配的文字全删掉了。
第二天上午九点，刘昊在手术单上签了字，把李叔推进了手术室，刚坐在手术室外边的大厅铁连椅上，手机响了，掏出来一看，是陈小英的，摁下接听键，里边立即传出了小英的怒责，为什么要删了那视频和配文? ！刘昊说，小英，我有难处。陈小英说，有什么难处?我的留言你没看到?刘昊说，你留了什么言?那么多我能看过来吗。陈小英说，我的留言是，刘昊你是英雄！现在，你在我心里不是英雄了，不是英雄了！而是懦夫！听好了，你是懦夫！啪地一声，刘昊手机掉到了地上。刘昊哇地哭起来，我是懦夫！我是懦夫！我是懦夫吗? ！
突然，从电梯里走过来了数位穿着高贵丶气势逼人的男女。一男人问，哪位是刘昊?众人互相望起来，数位男女在或坐或站着的人中寻找着。
刘昊站起来，我就是，啥事?
数位男女齐齐围上来。那男人说，走，到下边说话。
刘昊说，我李叔还在做手术……
男人说，做手术关你什么事?走吧！
刘昊被带到了楼下无人的墙角。那男人望着刘昊，我们找你，是让你在网上发布一个声明。
刘昊说，什么声明?
男人说，就说你发的那视频是你编导的一出戏。
刘昊说，这怎么能是我编导的一出戏呀?这可是我亲眼看到的真事呀！
男人嘿嘿一笑，指指身边一男人，这是市委的，又指指另一男人，这是市府的，又指指一女人，这是市妇联的，又指指一男人，这是市公安局的，又指指……
刘昊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这些人都是似笑非笑，或皮笑肉不笑地望着自己。刘昊问，你们咋知道我在这里?
男人笑说，这还不容易嘛?你就是到任何地方，我们都能找到你！
刘昊突然意识到是手机！手机上设置着定位。
刘昊说，我不是把那视频和配文都删了嘛?
男人说，别的网站和平台都转载了。这你真不知道？
刘昊摇头。
男人说，你现在打开手机看看。
刘昊掏出手机打开网页，刚一打开，自己的姓名便跳了出来。他知道，全国，很有可能全世界都知道了自己！一股惊喜漫上来。
笑，你还有心情笑！男人一把夺过刘昊手机，发吧，就说那视频是你一手编导的一出戏。
刘昊摇头，大声说，小英，我绝不当懦夫！
七
一名穿白大褂的男人从侧门走过来，边走边叫，刘昊，好样的！刘昊撇开数名男女，转身追上去，说，医生，我李叔的手术做完了吗？男医生摇头，走到这伙男女跟前，对一男人说，你们刚才对刘昊说的，我都视频到手机上了！举起手机在空中晃了晃，又说，刘昊这是嫉恶如仇！这是正义行为！你们想掩盖事实真相，对吧?
这些男女包括那个跟刘昊说话的男人，都愣住了，继之露出了愤怒来，那个男人说，你想干什么?
男医生说，我是刘昊坚强地支持者！刘昊的支持者已经上亿了！你们想让刘昊在网上发一条谎言，就能掩盖住事实的真相?男医生摇头，你们怕，怕影响你们的政绩，怕影响你们的升迁，怕影响你们的官职！说完，男医生拉着刘昊从侧门走了。
那个男人追上来，挡在了医生和刘昊前边，说，我们不是为了自己，是为了咱这地方的名誉！你们千万不要把刚刚拍到的视频发到网上去！
男医生说，你想我能听你的吗？！侧跨前一步，朝前走去。
男人在后边说，你要什么都可以，你提吧，要什么？
男医生说，我什么也不要，就是要把那些害人的恶人送进监狱甚至地狱！把受苦受罪的姐妹从恶人手上解救出来！
男人说，人贩子不往那贩卖妇女，那的男人会断子绝孙的，那的村子会消失的！
男医生说，宁愿消失，也不要这样残害女人！
刘昊一把握住了男医生的右手，紧紧的，说，原来不是我一个人在战斗，还有您呀！您怎么知道的?
男医生说，视频和配文上有你的头像，你给李叔治的打伤，跟配文上说的打伤一点儿也不差。说着，拉着刘昊朝前走，李叔的手术快完了。走了数步，猛一回头，看到那男人在原地恶恨恨地望着他俩……
李叔的手术非常成功。在伺候病床上的李叔期间，刘昊接到了无数个电话，也从网上看到了视频和配文后边的留言，全都是支持自己的。
第三天夜半，那男医生跑进病房，告诉刘昊，中央已经派了调查组到了这个县，将全面调查钢链女和拐卖残害妇女事件，好给全国人民一个满意的答复。
知道这个消息后，刘昊高兴地对李叔说，玲玲有希望了！打开手机，果然各个网站都在说这一喜人的消息。
半个月后，结果出来了，寨子岭，黄家山，杨家山，姚家岭等多个村落，被拐卖来的妇女多达五百三十二名。愿意继续留在这里生活的，政府不干涉，不愿意的，以本人意愿，愿到哪到哪。对用钢链拴着姑娘陈改巧的姚家岭的宝生父子及伯叔，进行了刑事逮捕，将据法律的相关条文重判和经济处罚。对刘昊发到网上视频中的受害人郝保妮，已经送往医院进行治疗，对残暴她的高纪录等人，也进行了刑事逮捕，待调查取证后，重判！对以贩卖妇女儿童为业的人贩子，先发佈公吿让其投案自首，否则进行抓捕，并给予严打重判！最大快人心的是，撤销了该县的县委书记县长职务，开除党籍，开除公职。县公安局和妇联的主要领导，撤职留党察看……
遗憾的是，这五百多名被拐卖到这个县的妇女中，却没有李叔的女儿玲玲。李叔老哭问刘昊，玲玲是被坏人拉去卖了器官吗？被人拉去卖到了外国吗？
刘昊仰脸望天，说，不知道，也许，在中国的另一个村庄吧?至今没人知道的村庄吧！
手机响起来了，刘昊掏出手机一看，是郭正强，摁下接听键，里边立即传出了郭正强的哭吼，姓刘的，你可出了大名了。可你害苦我了！我爹给我买的姑娘，都叫你给搅黄了！
刘昊说，不成器的东西！靠买姑娘给自己做媳妇算什么本事！立即挂断了。
刚装上，手机又响起来，本想不接，想想，是小英吗？掏出来一看，果然是，摁下接听键，传出了小英甜甜的声音，英雄！快回来！结婚！刘昊说，李叔还没完全好呢。小英说，你带李叔一块儿回来，咱俩伺候。刘昊说，伺候李叔和结婚两不误?好你个聪明鬼！
2022年3月8日。
作者简介:
王前恩，1958年3月出生，是宝鸡市渭滨区八鱼镇土生土长的农民，他从小就热爱读书写作，做过多种工作，30多年，他潜心创作，迄今在《陕西日报》 《羊城晚报》 《小说月刊》《一颗星星都是爱》等报刊发表作品百余篇。已出版小说集《王前恩短小说选集》 《东北方的太阳》《尊严》 《遍地是狼》《我的权我做主》《心碑》《王农民在城里的幸福生活》《欲望树》《我是咱俩的脚 你是咱俩的手》，散文集《回望六十年》共十部，计220余万字。他的作品流露出对社会底层的热切关注和对人生的哲理思考，这也使他的作品受到读者欢迎，并被陕西省图书馆、宝鸡市图书馆、金台区图书馆、宝鸡文理学院、渭滨区图书馆、岐山图书馆、凤翔图书馆、眉县图书馆及咸阳图书馆、安康图书馆、汉中图书馆等收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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