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故乡的泉井
华绍银
故乡村东的山根下有一口泉井,泉水世世代代月月日日淙淙地流淌,像甘甜的乳汁哺育着村落里的祖祖辈辈、子子孙孙。
故乡的泉井不像北方的水井那样圆而深,它是大自然的造化:危崖峭壁上裂着一道石缝,缝路一直延伸到山根部的洞穴,洞穴里涌出泉水,这便是故乡的泉井。说是井。其实是一个泉眼,没砌一块砖,也没有一块整齐的条石,是泉水将岩石经过长期的冲刷形成一个半圆形的池。池边有一缺口,泉眼里涌出的水在池里打一个旋儿后悠然地从池口流出。顺着池口便是用一律的青条石砌成的上中下三级石堰。石堰的用途有严格的区分:上级洗菜,中级洗衣,下级洗便桶。
泉水极清极清,水质极纯极纯,伸手捧一掌喝进口里,立即会使你神儿清,气儿爽,甜滋滋,味绵绵。平常人家除了高朋近亲来了烧杯茶儿外,村落里的老幼妇孺渴了便提个桶儿壶儿去井里打着喝。即使是啖食了大鱼大肉,饮泉水肚不坏,肠顺气畅。
泉水夏凉冬暖。炎炎赤日躬耕归来,你只须拿根布巾儿站在堰边油光平滑的条石上灒水揩去额头上的汗渍、脚肚上的尘埃,身上烦躁与苦痛被驱散得无影无踪。此刻你就会忘掉自我,进人飘飘欲仙的境界。挨近井池,从泉眼里喷出的冷气一丝儿一丝儿地袭在肌体上,褶皱的皮肤隐隐展平。倘若你还贪坐,须得拿起放在身边的白布褂儿抖去泥土搭在身上。
秋末冬初,泉水温度升高,水面开始缭绕着柔和似乳的雾气。泉流虽没初夏时来的汹涌,倒也似一壶刚刚酿造的琼浆玉液,视之眼醉,闻之心醉。
石堰的热闹要数久雪初晴的时候。婆姨们翘首盼着日光,好将脏被子、衣服、鞋袜来个大清洗。新来的双喜媳妇最勤,早早提个满篮子来占块好条石,于是平静的石堰细浪拍石,棒棰声起。其时走来一位挑水后生,瞅前视后见无他人,便放肆地寻话茬儿找媳妇逗花嘴。媳妇红着脸儿羞于作答,于是放下棒棰,手起水飞,溅得后生一脸狼狈。此刻银铃般的笑声随着水波一同摇荡。
隔壁的二婶也想抢个早,挑着两篮衣服,扭着腰肢儿密脚紧步地赶来堰边。渐渐地,东家的婆姨,西家的大妈,南家的嫂子,北家的闺女,村头单身汉嘎叔……不到一顿饭功夫,整个石堰的人挨挨挤挤,嘻笑声,捶衣声,拍水声,骂俏声,汇合成一支悠扬的乐曲,飘荡在空间,回旋在旷野。
农历三月三,恰是喜鹊登枝的日子。我回到故乡捷足去堰边拾捡当年的梦,聆听早先悠扬的乐曲。不想那曲调仍然飘逸在那里,只是比早先更加充实动听。对门狗子哥的媳妇金花一眼认出了我,一边跟我打招呼一边忙着捶衣,许是心儿太急,棒棰捶在石板上。这事被旺儿媳妇瞅住,于是哈哈的笑声飞人耳鼓,和着流水流向远方。
远方的田野里有两垄秧苗,一垄葱绿清脆,一垄还未脱黄。顺流踏去,原来葱绿的这垄得到泉水的灌溉,另一垄则泉水流不到。两垄水的温差不同,结果则异。忽然朦胧中勾起对六十年代初连续三年大早的回忆,那时别处的禾苗都干枯,唯有故乡的田垄上,稻谷喷香,一抹金黄。
啊!故乡的泉井,生命的源泉,是你浇灌了一方水土养育了一方勤劳智慧的人。
作者简介:

华绍银,湖北大冶人,系黄石作家协会会员。著有长篇回忆录《过去的事情》一部,其他作品散见于《黄石日报》,海南《记者企业家报》,黑龙江《绿色风》,《粤港澳大湾区文学》,《散花州》,《黄石散文卷》,《黄石文选》等报刊杂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