揪心,不能告母亲……
人,俨如一颗穿透云层的流星尾巴,有的人掺杂私心暗淡无光;有的人光明磊落,与生晶莹剔透,光彩照人;有的人令人牵肠挂肚,愁肠百结,念无终日。
加喜哥就是我一生苦苦寻找了三十多年的少年好友,巴掌大的岳阳县怎就如此难得一见……
——题记
2018年9月12日,姑表弟考取了状元,趁礼拜有空,顺道道个喜,正碰上他教书的叔叔,谈话间听说他在岳阳县黄沙街中学教书,我便嘱他帮我打听加喜哥,并给他转发了我三年前做的美篇《加喜哥,一生一世欠你一份情……》,一天后,他告知我,已找到其儿子,加喜哥已不在人世……
放下电话那一刻,我鼻子一酸,顷刻之间泪如雨下……
一副白净的面孔,一双炯炯有神的浓眉大眼,镶嵌在苹果型的脸上,逢人一脸的灿烂,这就是加喜哥烙在我记忆中的印象……
打工
(那时候叫搞副业)
人都有让心为之绞痛的日子,尤其是那种牵肠挂肚的思念之情。
我认识加喜哥是上世纪1981年,他17岁,我15岁。
年前,我跟母亲讲定,开年我去找活干。母亲问,你去哪里?我答:去岳阳县荣家湾,岳阳市区没活干,我找过多个工地都没找到活。母亲又问,有熟人带么?我摇了摇头,随后,安慰母亲,我一个男伢子还怕什么。
1981年正月初三,北风凛冽,地上结了冰,家里拿不出一个铜板,我身无分文,踏着咯登作响的冰块,走了七里公路到了麻塘火车站,随后就挤上了开往广东方向的一趟慢途火车,车至荣家湾火车站便下了车。车站处,一位着制服的女检票员因查验车票将我拦在出站口,我谎称弄丢了,稀里糊涂挤出了车站。
10几分钟的车程,第一次到离家几十里路的岳阳县城荣家湾,尽管肚子已经饿得呱呱叫,心里却感觉没事,我必须在天黑前找到有工地的地方,然后去找活干。人细,不知世故,才正月初三,那里有活干,既便有活干,人家工地也没有开工,我围着荣家湾大街小巷转了几个圈,连个工地影子都没有。
午夜,走头无路的我,只身返回荣家湾火车站候车室。室内鸦雀无声,几个出门的老人巻缩一团,坐在穿孔木排椅子上,我左顾右盼,无所适从,上身穿着棉袄,下身穿着一条单薄的裤子,双腿瑟瑟发抖,初春的寒冷让人感到一阵阵心寒。此时,候车室来了个头花凌乱的小青年,在车站候车室转了会儿,立马走出了候车室,我迅即尾随而去,只见那青年小伙子,似乎有一身使不完的劲,刹那间消失在黑夜中。我无奈地再次返回车站候车室,饥饿与寒冷交织在一起,让我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心中一片又一片地嘀咕,今天晚上将怎样度过。站里候车室传来小孩子的哭泣声,心中已烦得要命。
我趴坐在车站候车室木排椅上,夜间的寂寞与寒冷交织在一起,心里有一种莫名的恐惧,浑身感觉不自在了。当我近乎陷入绝望中时,那小青年又闪了进来,我认真打量起他来,他如我一样穿着露着棉花的破袄子,一条单裤子,着一双黄胶鞋,一头凌乱的头发,看得出已经如我一样,类似个落汤鸡。我估计他不是搭车要去哪里,而是在寻找什么。我来了精神,赶紧立起身向他靠近,他见我走近,立马凑了上来,“小兄弟,你有”洋火”(火柴盒的意思)么?”我摇了摇头,他转身又往外面跑。我像抓住救命稻草似的,立马跟着走出了车站。
他出了车站,径直往火车轨道上行走,我近距离地跟在后头,一步紧跟一步。他回过头问:“你不是赶车的?“
“嗯,找活干”。
“冷不?”
“有点受不住了”
“快随我走”,他语气低沉,“才开年能有什么活干,我带你去烤点火。”
我就这样一步挨着一步紧随他轻快的脚步,来到了岳阳县机瓦厂,“我也没有歇脚的地方,我蹲在窑棚里,但那里暖和。”
窑厂(机瓦厂)没有熄火,照例在烧制红砖,红瓦,空旷的地坪里看不到一个人影,只有窑棚上面有人在往窑洞里喂煤,时不时传来铁钳敲击喂煤罐及重复揭盖的声音。我一块悬着的心才松了口气。
他带我蹲进了已经出了砖窑的空旷窑洞里,几张废弃的水泥纸,铺在地上。“这地方暖和,等下你就舒服了,你先休息一下吧,我去找点吃的来,吃晚饭么?”
我摇着头。
“别急,我还得出去下,等会,我就与你睡在这里,别看是个窑洞,可比家里生了火都暖和”
我没吭声,目视着他一阵风似的走了。
我盘坐在红砖窑里水泥纸上,眼睁睁地看着他快步而去,心一横,管他加八九,先坐会儿才说。
半个小时后,他钻进了窑棚,手提着布袋子,鼓囊囊的,他走近我从布袋里拿出两个热腾腾的馒头。先吃点东西,明天与你一道去找活干。说完,他脱了棉袄趴在水泥纸上躺下,不大一会儿他就睡着了。我吃了两个馒头,加之窑洞里有30多度的温度,似乎也有了睡意,我帮他盖上脱去的袄子,也跟着趴在地上纸袋子上睡了。
次日,天蒙蒙亮,我起了床,围着轮窑转了一圈,除了轮窑顶上有人在喂煤灰,传来有节奏的敲击声,周围似乎死一般的沉寂,仄身返回轮窑加喜哥仍蒙着袄子,呼呼大睡。不想惊扰他,便又上了轮窑顶上,一位年近40多岁的人正坐在轮窑砖头上,见我上了轮窑问,“小伢子是邻近来玩的不?”
估计他也是闲着无事,顺便搭个讪。我正犹豫,想下去,他又问,“年饭吃饱了吧?”不经意间的搭讪,拉近了两个人的距离,才正月初四,很多人都沉浸在节日里,互相打招呼习以为常,我便吱唔着回话,“叔!您还在加班”。
“都放假了,轮窑在压火,得等到明天初五,职工上班了,才可以正常烧砖,这几天不让窑熄火,维持一下就可以了。”中年人很友善,说话细声细气,对我的到来没有丝毫排斥。
是附近人不?他又问。
“不是,我是岳阳市郊区人。”
昨天晚上睡下面的俩个伢子就是你?
嗯!
“迷路了?还是?”
“找活干的。”
“哦!”
“你们俩个睡窑坑里的伢子多大了?”
我答,“都十几岁了。”
“能挑煤灰不?”
“能啊!”
“你们等下,我们厂里正愁着没人挑煤灰,我去问问厂领导,那就莫跑哒啦!”
我喜出望外,连忙说,“不会,不会!”
那中年人立马起身走了。
我也紧跟着下了轮窑去了加喜哥那里,想告诉他。
加喜哥早就醒着,他困惑我是什么原因一个人跑出来的,见我走近,斜歪着头问,去哪儿了?
窑顶上转了圈。
说实话,出来干什么?
找点事做,家里没什么活,想出来赚几个钱。
实话?
嗯!
那好!我带你去做小工,我们做师傅的两块两角钱一天,你小,没技术,给一块伍行不?
行!你好好休息几天,等工地开工了,我就带你去,但得说清楚,第一,手脚要干净,不准拿人家东西;第二,不准偷懒,师傅要什么,你就得做什么,人要勤快见缝插针,要不,我会赶你走。
好的!
刚说完,那中年人上了轮窑,连声喊,人呢!我立马跑了出去!中年人见我上了轮窑,塞给我一个法饼,说回家了,家里也拿不出什么好吃的东西,你就吃块法饼吧,等下有人来领你去河边船码头。
船码头?我惊讶地问。
嗯,码头船上,去年底就运来了两船煤灰,脏活、累活,没人干,看你们俩个人干不?说话间,来了一位上衣口袋里插着钢笔,手里捏着塑料壳本子的干部走了过来。嘻嘻笑的脸上堆着一脸的横肉。“你们愿意干不?干就同我去领工具”,他指的是领箢箕、扁担。
我连声说,“可以,可以”。
“来吧!先带你们去厂食堂吃点东西,两船煤灰,有装40吨的,也有装60吨,块钱一吨的煤灰。什么时候挑完,什么时候发钱你,行不?”
好的。我满口应承下来!
我把这消息告诉加喜哥,他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连声说,我正愁袋子里没钱呢,还真的是天无绝人之路,看来,今年走红运呢!
那干部将我们俩人领进砖厂食堂,又蹲在那里揭开食堂大炉子盖,就开始为我俩下面条,嘿!我庆幸还真的是找到活了。
俩人边吃面条,边听那厂里干部介绍情况,等会,我就带你俩去干活的地方,窑上没煤了,今天又是新年初四,挑多担少都没关系,傍晚回来后,你就去我那财务室领现金。毎人发伍块钱,明天是初五,工人都上班,你们的工资就是挑完一船的煤(40吨)按船上的货计价,40吨的40块,60吨的60块,一次性付你们,中途不预付工资。加喜哥听后,一脸的高兴劲,大腿一拍,行呢!
窑 厂 担 煤
加喜哥没施工工地,他是做瓦匠的,东家干几天,西家干几天,经常饱一餐,饿一顿。他见我接了这个活,好一阵欢喜,巴不得马上就去工地。
船泊在离机瓦厂约十里地的新墙河,两只机帆船,船上无一人,一张黄色胶布盖着漆黑的煤块,码头岸上离船平整,便于缷运,装载货物。离抛锚处约四米多,得搭个路跳,才能上船,俩人一到船码头,一下就傻了眼,到那里去弄路跳呢。那个干部模样的人,带我俩到了河边指了指船头就返身回厂了。
俩人商定必须返回机瓦厂,正犹豫间,一台手扶拖拉机拉着两根树朝我们开过来,司机到现场后,既不与我俩打招呼,丢下两根树,几块长板子,一把锯子,一包钉子就走了人。
加喜哥比我大,做事有主见,锯断拖来的板子,横向钉在树上,简易桥搭在船头上,俩人便开始挑煤。
挑煤是个脏累活,很多成人都忌讳,原因是流汗后,很容易弄脏衣服,手擦哪里,黑色煤灰就糊到哪里,几个回合下来,加喜哥就只有两只眼睛露在外面了,我用扒子上煤,他担煤,他性子急躁,不停地擦汗,脸上黑乎乎的。后来,我与他轮换,他才说,你比我注意些,事一样的做,身上一点煤灰也没有。
中午,每人吃了三个馒头,歇了会儿,俩人又开始挑煤,至傍晚,船头上空出了两个舱口,麻烦就来了,没经验,首先动手就是从船头最近的舱口下的手,再挑第三个舱口时,须不停地用手提过两个窗口,既废力,还耽误时间,我提议赶快改变方式,船又挪不动,否则,真要累死人。加喜哥说,我比你大,怎么就没想到呢。
夕阳西沉,俩个人返回砖厂,原计划是要回工钱的,因劳累,谁也没再考虑那要钱的事,去食堂吃了碗冷面条,便又钻进了窑洞。
刚躺下,那干部就站在我俩头前,一脸的堆笑,说:你们俩伙计吃得亏,明天我也不愁窑上因缺煤关火了,今天你俩挑了10吨多,拉了两卡式车,了不起。这是今天讲好的钱,明天你俩就自己去了。加喜哥一脸嘻嘻哈哈的笑,接过两张伍块钱的钞票,顺手丢一张在我头上,连声说,好呢!好呢!
第二天挑煤比昨天顺利,估计也多些,第三天,我就撑不住了,四个指头都生了血泡,加喜哥也相差无几,挑煤不同于挑土,煤块有的是石头,看起来是散煤,扒下去都是煤石块,手自然吃不消。肩上也红一块,青一块,火辣辣的痛,我俩坐在工地上,谁也不吭声。
歇一天吧,这架势谁也用不上力,我坐在地上说。也行,先去荣家湾街上买根缝针,得先把手上血泡挑破,兴许明天会好些。加喜哥作出了决定,那就去吧,赶后天的功夫,我附和着。俩人到了荣家湾,找了店铺买了针,刺破指头上的血泡,然后就去逛街玩。他认真地问:明天还行不?应该没问题,那煤我们动手了,就别半途而废,更何况人家厂干部待我俩不薄。我语气坚定。加喜哥脸上乐得像块柿饼。“小兄弟!我就怕你打退堂鼓。”
初五,厂里开工了,我俩还有四隔舱煤没动,天蒙蒙亮就起床了,吃了两根油条就往新墙河赶,船老板来了,动了煤船的老板见我俩来了,给我俩毎人分发了一个伍块的红包,要我们想办法能不能还提前点担完。加喜哥说,我俩尽力吧,只是这位小兄弟手伤了,可能会影响时间,船老板听了,看了看我受伤的手,半天没作声,自个儿上了船,又找来板子,将掏空的船舱铺上木板子。这样,做工省时了许多,加喜哥乐得望着我笑。老板娘见我手指红肿,对老板说,你就替换一下他,争取早完早出发,他们急着要去运河砂,船老板说,也行!那小鬼今天就休假啰!
船老板人品不错,那天扎扎实实与加喜哥干了一天活,他老婆也贤惠,为我俩做了两顿饭,我闲着在一旁做伙夫。晚餐特别丰盛,煮了鸭子、还煎了条大草鱼、炖了猪肘子,夫妻俩人一边吃饭,一边与我们讲笑话,气氛十分融洽。船夫说,现在外出搞副业难,没活干,有活干也不容易,你俩明天早点来,我们夫妻俩都帮你,你俩轮着干,别看我老婆,几十岁了,做事干活还是个好帮手。那天,我轻松地度过了一天,浑身是劲,我估计明天应该可以上工做事了。
翌日,一大早,我俩就去了船码头,船老板俩夫妻不要我上船。他说,你和我儿子同年,他还躺在被窝里做着香梦呢,我执意要上船,他老婆扯住我,我俩顶你一个没问题吧,你帮我们做两餐饭,我俩帮你干一天的活,行不!
加喜哥连忙说,还不谢人家,快去做你的事去吧。船老板四十大几岁,中等个头,身体也不错,他上船就抢着扁担说,加喜,你与我老婆帮着装煤,今天我来担,你也半做半休息。明天就看你们的了。加喜乐得一旁连声说,谢大叔、大婶!
那天伙食不错,鸡、鸭、鱼齐全,都是船老板娘早就做好了的半成品。席间,船老板说,我们驾船也是有一天没一天做活,活来了,推不得,别人下手了,自己就十天、半月找不到活干。船的开销大,一天都不能耽误。我佩服他们个性直率。三人一天拿下四个舱,明天就只有两个舱了,船老板夫妻俩特别高兴,回家时老板娘又私下塞给我俩毎人一个红包和四个油饼。她还特意给我们包了一大包花生。路上,加喜哥格外高兴,他说,明天下午我俩就能拿四十块工钱了。真是碰上了财神爷。
初七早上,船老板夫妻俩又在自个儿帮我们担煤,一个舱几尽见底,我俩快步上前要求替换他们,被船老板娘制止了。她说,小家伙!你今天还是干你的伙夫,我们三个轮着挑,才十五岁,也是人家爹妈的崽,谁不心疼。加喜哥又一旁叮嘱,还不快谢人家老板娘。我笑着说,谢谢老板娘!
上午10点,40吨煤刚挑完,接下来就是拿下那船60吨的船煤。加喜哥一旁对我说,看来你是个小财神爷,沾了你的光,活是你找的,还赢了人家劳动力。脸上笑得灿烂如泥。
中午,吃完饭,外面吵着来了七八个壮汉子,骂骂咧咧,谁敢在我们的地盘上动活儿,钱我们得拿,人得滚蛋!……
原来是附近劳动力,他们年前在这里挑煤,说我俩抢了他们的活儿。我俩当即傻了眼。
“ 你们回家过年了,这船煤是我临时喊他们来的,你们快上船做自己的活,明天,我就来了砂石,不碍你们干活。
“钱谁出?”
“我出一半,别吵行不!船老板出面担保了。”
我俩对视了一下,收拾东西返回砖厂。那天晚上,那个干部钻进了窑棚,他说,明天给你们换个活儿,担煤的活就不给你们了。加喜哥连忙问,活儿重不?那个人笑笑,说,给你俩个轻松活,但不许偷懒。加喜哥说,行呢!
“今天晚上给你俩挪个窝,厂里开工了,你们不能躺这里影响做工。”加喜哥笑着说,那行!那行!
当天晚上我俩住进了厂里宿舍工棚里,红色的木门窗镶着玻璃,加喜哥乐得双手摸着玻璃格格地笑。那天晚上,那位干部又给我们送来了被子、毛巾、手套、肥皂、牙刷,磁盆。加喜哥乐得手舞足蹈,嘿!咯就怪,我俩真是碰上了好运,嘿嘿!我还真以为会苦一辈子呢,比招工、招干还来劲!
晚上九点,那干部要加喜哥去领工资,加喜哥一旁摸着头,“小兄弟你去,人家厂里是要打条据的,我不识字,你去!你去!”
我去领回40块钱工资,回来全交给加喜哥,他数了一遍又一遍后说,小兄弟,出门在外不容易,这钱真的来得快,我俩平分,我说,你做的事多,多得!那不行!同伙如同命!一个毫子都不能少……
他塞给我20块钱,才想起船老板应给些钱,人家俩口子帮着我们,不能亏欠人家。我说,那是!那是!明天早上我俩得送过去。
加喜哥说,这样,我俩毎人得十二块,剩下的给船老板。我说,也行!
第二天,俩人风风火火去船老板码头,船已经离岸,没了踪影,我俩又返回。路上俩人又想起船老板娘私下给的红包,从裤袋里摸出,俩人又乐了,每人10块红包。加喜说,走运了门板都挡不住。这个年还真是过得有滋有味,值!
晒 砖
晒砖,是砖堤上的半成品,上面的凉干了,下面半节仍是湿的,得一块块挪转来,这是轻松活,戴上手套,就舒服多了,一天翻动一万多块砖也不累,晴天我俩翻砖晒,阴雨天去瓦风干房翻瓦凉,厂里干部说,我俩一天顶他们工人四人的活,可给三块钱的工价,一个月下来,我俩领回了180块钱,加喜哥见我晚上写小说,就自个儿去街上买来了钢笔、墨水、稿子本,叮嘱我,想好了就写,别浪费了本子,我先是一惊,后附和,我是写到玩,又不中用。他一脸的喜气笑着说,爱好谁都有,我不识字,但会划画,舅舅打了我,就再也没拿过笔。
原来,加喜哥是个单亲儿,父亲早故,随舅舅学泥工,舅舅腿疼,很少做工,加喜哥无奈,有时候无聊,他也划些虫草东西玩玩,因挨了舅舅骂,说他不务正业,没跨过学堂门,还鬼划符似的,从此,他就再没兴趣划写什么了。
闯 祸
才翻晒了一个月的砖、瓦,我俩的事就因厂里家属起哄被叫停,厂里家属意见大,怎么能请临时工做,抢她们的饭碗?
厂干部只得通知我俩停工,还得搬出厂宿舍工棚,我俩得到通知,如泄了气的皮球,摊坐在地上,互相对视。加喜性格开朗,闷坐了会儿,说,走吧!
今天晚上恐怕连个歇脚的地方都没有了,我心里嘀咕。
走出厂大门,加喜哥笑着说,人真是一会儿天上,一会儿地狱,这鬼世界还真没我俩容身之地呢!嘿!真的搞不明白!
我说,天无绝人之路,走就走呗!大不了,换个地盘。我盘算着,口袋里装着钱,心中没半点后悔与惧怕。
真是无巧不成书。还没走出大门100米,砖厂抓基建的副厂长追了上来,说找我们有事,加喜哥不愿意返回。他说,小兄弟你去,你去,能有什么好事,也摊不上我俩,难得与他磨嘴皮子。
我返身上去问,有事?
你能不能帮我到乡下找几个泥工,我厂里要修发电机水池。回家喊人的的旅差费我负责给你。
行!试试看。那副厂长走了。
我告诉加喜哥,他却不乐意,人家厂子里名堂多,我们走吧!
你是泥工,找几个人来不就正好磕睡碰上了枕头了吗?我说。
他说,也是的。
他又说,我只会粉刷水泥池子,做墙不行。找你们的伙计啦,到哪里都是找活干。我替他打气。随便向他推荐了麻塘的江师傅。他说,也行,就这样定。
做发电发机水池子的活不多,四面墙,喊来几个泥工七天就做完了,粉刷池子是加喜的拿手戏,他的水泥功夫好,抹得油光发亮,讲定他自己做,上半年找活干难,挣钱不容易,这是他与我商量好了的,等墙体砌完,我俩垫付了他们的工资就让师傅们走了。接下来的活就是我俩的事,加喜哥一堵墙一堵墙粉刷,整天吹着口哨乐不可支,我帮着搅灰提灰桶子。三天后,临近扫尾。
最后一堵墙粉刷完,我忙着收拾工具,准备收工,加喜哥一个人歪着头站在墙下面用小铁抺子划着什么,我未细看,不停地催他收工回家,早点吃晚饭去看电视。他不作声,仍站在那里划着,我便上前想再提醒他收拾工具,下个早班,等我凑近才发现他正在画一个美女图,我惊呆了,光滑的水泥墙上,一位婷婷玉立的少女,微仰着脖子,微微隆胸衬托着得体的衣襟,着一袭裙子盖过鞋尖,露着后半节高跟鞋,一双纤细的手向后拢一袭瓢逸的巻曲头发,肖像画面少女栩栩如生,一幅富有现代青春气息的美丽少女肖像跃入眼帘。我看入了神,屏住呼吸,半天没缓过气来。谁知他竟有如此神奇的构图与写生素描功夫,这是我始料未及的。我站在一旁看着他用铁抹子尖口,利索里划着一条条衣裙修饰的线条,大气都不敢吭,也没再催促他收工的意思,半响,他嘻嘻笑着说,这水泥池子,刚收干浆,划个图案作个纪念。我咧着嘴笑,一个劲地夸他,加喜哥,你真比画家还牛几分!
他停下了修饰的动作,又端详了片刻,说,来来来,在图案下帮我写三个字,我说写什么,他琢磨了片刻说,叫许敏霞吧!我用棍子在地上写了许丹,许丹字体结构简单,他依葫芦画瓢用抹水泥浆的铁铲尖子,歪歪斜斜写上:“许丹”两个字。
“走吧!明天你帮我去厂里结账,领钱走人啰……”
第二天上午,吃过早饭,我便去财务室去结工资,未进财务室门就听见财务室闹哄哄的,机瓦厂保管员许爹在走廊骂骂咧咧,正冲着准备为我们签字抓基建的副厂长怒气冲冲,说着什么,那厂长见我过去了,立马对我吼道,“叫什么做事,怎么就闹出这个鬼事来,去看看,你们搞的什么鬼东西。”
劈头盖脸一句话,我还云天雾罩,不知发生了什么事,连问,“您说我?”
“不是你还有谁,工资暂时不领,还了得,屁眼大,就要翻天了……”
那许保管员手脚麻利,伸出毒辣辣的右手,揪着我耳朵,今天不给说清楚,扒光你的皮……
副厂长制止了他的动粗,说先去水泥池看看再说,许不解恨,乘我不备又在后面踹了我一脚。
我不明就理,被他们俩人挟持着来到了水泥池边,副厂长指着墙上的漫画说,这是谁画的?
我低着头,无语地站在那里。
许保管员又伸出动粗的手,那副厂长说,您先别动手,搞清楚了再说,所有的工资一律不结,向当事人赔礼道歉,听后厂里处理。
误 会
眼看到手的工钱泡了汤,加喜哥还蒙在鼓里,我必须回去告诉他,寻找对策,加喜哥得知情况后,把铁铲子一口气摔了。这他妈的纯属是找茬。
此时,我才想起前两天,我去砖厂仓库拖水泥。许保管员对我左看右看总觉得不顺眼,打开仓库门就吼着,“你搬啊”我见仓库有张斗板车,就说,“您能不能把斗车借我们用一下,回头送过来。”“嘿!懒人还有懒办法呀,”接着他就说,“给包烟,我可以考虑。”我思忖,一包烟怎么也得买伍角钱的,觉得不合算,就说:“大叔,我们小孩子不抽烟的,那来的烟呢!”他立马拉长了脸,“去去去,搬着走人。”我立马弯下腰,抱出一包水泥,他见我没有用车的意思,想想,等会儿我又要来搬水泥,他还得回头开门,就说,你用拖车拖,老子还在过年呢,没时间与你蹭蹭。我思忖这老鬼贼精,就说,“谢了”一口气,装上五袋水泥,拖着上了路。我从没有使用过斗板车,三角形的斗笠车原本只能装四袋水泥,放上面的不停往边上溜。我小心翼翼慢慢往路上拐,沿途是平整的水泥路,估计只要动作轻点估计不会出什么问题。谁料,刚到转角处水塘边,一小女孩突然横路,我立马将车往下压住,小孩子避过一险。然而,顶层一包纸袋子水泥噗的一声,飞出车外扑向水塘里。许保管员横着眉头大嚷:这水泥6块钱一包,你等下打个条子扣你6块工资抵水泥钱,公家的东西也是钱买来的。
我来不及细想,脱掉鞋子,迅即扑进水塘里,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将水泥从齐腰深的水塘里捞了上来,好在水泥有五层牛皮纸,撕去上面的湿纸,水泥完好无恙。此时,我浑身湿透了,二月寒风刺骨,我哆嗦了一会,拖着车离开了现场。许保管员见状,早已经消失得无踪无影。
就这事,许保管员也找不到理由要克我们呀!
加喜哥不解地说,这五包水泥全用在工地上了,又没浪费半斤,他熊什么呢!关他屁事!
找不到理由,我又说,是不是那池子上画了图案,惹的祸?他说,不可能呀,那图案才尺把大,轻轻地雕在上面,既不影响装水,又不影响池子质量,关他什么事?人家修大桥,做大工程还请人家写名字,我画个图案怎么了?他又问,那厂长说什么?我说,他只看了那图案,说是要听厂领导集体意见。一句话,反正要处理我们。
“屁!人家不想给工钱,找茬!懂不!”
人家是厂子呢!又不是某个人开的,他找茬有什么意思。我不解。
“去去去,我们捆被窝走人!”他又说,”那天我俩走了就好了,那时候手里救了几个银子,吃、喝、拉、撒都不愁,现在手里没几个铜板了,天生的苦命,走到那里都会吃哑巴亏。加喜哥横了心想走,我犹豫地站在那里不肯抬步。“走呀!小兄弟!我们不要钱了,他们还能怎样?你不走,我走。喜哥!我不想走,怎么也得弄明天怎么回事不!
那我上街玩去了,你与他们说说,看怎么处理。
我去办公楼找那抓基建的副厂长没会到人,回头往工棚赶,许保管员正在工棚将我们的工具往外面拽。我问,您怎么发这么大的火?他说,早就滚吧!你羞辱我女儿,还没找你算账呢?
“羞辱你女儿?,我愣住了,怎么可能,我们才来个把月,你女儿,我们谁都不认识,怎么可能呢!他更火了,你滚蛋吧!别让老子生气发火,到时候你就冤大了!
“您这人咯横呢!我不信邪乎,我天天晚上呆在工棚里,他也只去你厂里大堂看电视,你看错人了吧?”我重重地回了句。他提起铁壳子小水桶,迎面向我砸来!我闪身避开,迅即走了。
出厂门又碰上了那位副厂长,他喊住我,去哪里。我说,我们走人!他难为情地说,不结工资了,我说,你们原本就不想给工钱,还充好人,那天,不是你讲给我找人的车费么?给吗?想给吗?实话告诉你,你一个堂堂厂长还没有那窖顶上的工人说话讲信用,人家要我们做事,如何讲,就怎样给,你呢,克人家工资算你的……
“嘿!咯伢子讲话不对劲啊!你俩画人家女儿的像刻到那池子上,那人家还作不得声!”
“你识字不?我哥原本就想刻许敏霞的名字,我见他没读书,不识字,简单化,写了许丹,那许丹是你女儿?你女儿有咯漂亮……
嘿嘿!你再说说,怎么回事?
“才不理你呢!我哥说人家修大的建设还请人家写名字,你去扣人家大领导的工资啊!你有咯个本事么!……”
我扭头走了人。
来来来,到我办公室说清楚。厂长脸上红一块,青一块,我不想再理论,径直上了去荣家湾路上。心里满腹牢骚。
街上吃了两根油条,腿又不想抬了。刚抬头,那厂长骑自行车到了我面前停了下来。怎么回事,你当着我面说说。从那里说起,做工的人不是人么?你答应给我回家喊师傅的工钱呢?想给不?
你们画的图案不是许保管员女儿许丹?厂长心平气和地问。
“鬼话,我们知道许保管员女儿叫许丹?我哥不识字,我就简单化了名字,关许保管员屁事呀。”
“那你不跟许讲清楚。”
“这关许屁事,人家修建设大工程请人家大领导写字也与许讲清楚?”
“活爷!许说是你们故意羞辱他女儿,那图像人家看了不生气?”
他女儿?他女儿我们知道她叫什么?谁说许丹就是他女儿?去吧!不与你们论理。八辈子打不着一块儿,还说清楚,我才不想去理他。”
哈哈!哈哈!副厂长听后站在街头大笑。“伙计呃,快随我回厂,我们错怪你俩了,是许保管员对号入座了。他说,你们故意画他女儿,羞羞他家人。”副厂长的确随和,虽然认识不长,待我俩也还不错,每次来工地转两次就走了,从没指手划脚讲过闲话,还夸加喜哥粉刷水泥功夫不错,粉的水泥池子油光发亮,非一般师傅功底。他架起单车站脚,抱着我坐后座上说,“伙计!消消气啊!你喊师傅的工资我都算给你。”
回到厂,厂办公室正在开会,看到那副厂长领我来了,厂长不等副厂长解释就说,“这事就这么定,让那个大点的伢子,写出深刻检讨,让播音员到厂里广播上念几天,再给工钱,副厂长还想解释,厂长又说,已经处罚很轻了,检讨是必须的。
副厂长无奈,只得又将我领回他的家。
当天晚上,我又住进了厂里宿舍工棚,副厂长留我吃了顿晚饭,他从书桌上拿出一叠稿本递给我,你们今天晚上写个检讨,明天交给我,我再与领导讲讲,把账也算好,钱都结给你。许保管员见我住进了工棚,赶到工棚窗台玻璃下,骂骂咧咧,用手敲打着玻璃,要我开门,我坐在床沿边不吭声,听任他胡来。他无可奈何丢下一句话,明天与你没完。
加喜哥不知去向。一个呆在房里,我冷静思考,干脆将错就错认个错,谁还与钱赌气不成。于是,我写下了三个字:“检道书”,我读书时没犯过错,也没写过检讨书,谁知这一字之差又让家喜哥挨了一顿家伙。(此是后话)接着就写我俩不怀好意,打听许保管员女儿的名字,故意刻划到墙壁上羞辱他女儿,并表示以后一定汲取教训,再不犯损人名誉的事,争做一个守纪律、讲道德、有修养的好民工。一口气写了三页稿子,折叠好,就等加喜哥来。第二天一清早,许保管员乘我不备,又窜进了屋,扯着我耳朵,拉我去了水池边,非要我用草把将漫画擦去。我被逼无奈,只得又找桶子,提水开始洗水池上的漫画,水泥池已经早已干硬,铁铲子的刀痕不易擦去,越擦越明显,他见状又丢下一句话,不擦干净老子不依你们。
加喜哥来过厂里两次,都没找到我人,那几天他就去了他舅舅家,一听说他画了画,他舅舅打骂了他,只身一人又去找活干去了。许保管员不认我赔礼,非要加喜哥露面交检讨,那几天,我不知所措只得在厂区转,闲着又往荣家湾街上转。
这样无结果地挨了五天,终于又在荣家湾火车站见到了加喜哥,我只得一五一十告诉他,要他同我去厂里交检讨书。加喜哥极不情愿,他不相信这是事实,我只得软磨硬缠拉拉搡搡将他劝回厂里,他拿着我的检讨书去找许保管员。许接过他的检讨书,火冒三丈,乘其不备猛地掴了他一耳巴子!“他娘的,还检道书,骂了我家人还有理。”许保管员抽开手,四个红色的手指头印如雕刻般地镶在加喜哥脸上。我见状,再也控制不住心头的怒火,情绪失控的我顾不了输赢,饿狼似的挥起拳头一个劲地往他身上砸。加喜哥也加入格斗中。一场混战,许保管员被我俩打得没有招架之力,连呼救命,屁滚尿流而去。
我被闻讯赶来的副厂长扯回了他的家。副厂长看了我写的检讨书,半天没吭声,良久才问,“小伙计读了多少书”。我答,初中冒毕业。他说,你书读得不错,检讨很深刻,是我们没有处理好这件事,我负有很大的责任。后又说你这个检道书应该写检讨书,你写错了这个字,为今天又添乱了。我这才醒悟,完全是我写错了字,让加喜哥挨了巴掌,吃了哑巴亏。
这样吧,我去找厂长说说,你们结了账就走吧,我真的对不起你这俩个小伙计……
我回到工棚,加喜哥将买给我的本子全部撕了,砸了墨水瓶,仍不解心头之火,又从我床铺下翻出我写的10多万字的中篇小说,一把火烧了个精光。见我回来,余气未消从我上衣口袋里抽出他上街买给我的那支钢笔,重重地摔在地上。火爆爆地说,“屁都不晓得写,还口袋里挂支笔……”
我木讷地站在那里,看着那即将燃尽的稿本火花在眼前一窜一窜的跳动,心中如打翻的五味瓶,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转。
一气之下,加喜哥扭头而去……
我站了会儿,又展开那封“检道书”,怀恨我自己无知,恨入地无门……
副厂长不知何时站在我身边,我全然不知。他说,他讲了很多好话,都不管用,你还是改下那个字,厂里非要检讨书,我也被厂长骂了,说我怂恿了你们。我说,行!当天晚上,我从副厂长家要了一页纸,改了那第一页,随即将检讨书送了过去。回来就躺下了。第二天早上七点多,厂广播开始播送我写的检讨书,我竖着耳朵听完,摔上门走了。人有气,走路也没精神,我在荣家湾转愁,挨过三天,第四天傍晚去了副厂长家里,副厂长要我在结算单上签字,我领回了245块钱的工资与回麻塘喊师傅们的车旅费用后,就急着找加喜哥。他去了那里呢?我只得兔子找现窝继续去火车站找。
当天晚上,我在火车站候车室外的露天店铺边发现了他,他正蹲在一位亮着马灯的桔子摊前买水果,我高兴地大喊:“加喜哥!”并告诉他,我把做工的钱全部领来了。
是吗?
“谁敢骗你,脸上还疼不?”借着昏暗的马灯光亮,我分明看到了他脸上仍是五个青紫色的指痕,连声说,“加喜哥,是我错了!”
“瞎扯蛋!我不该烧你的手稿本啊,我后悔死了。”
“手稿烧了我可以再写,哥别往心里去,确实是我无知写错了字,让你挨了家伙。”
之后, 他与我约定,走进一家小饭店,今天晚上一定要喝过一醉方休!我没有喝酒,我将钱递给他,共245块钱。他接过钱,说,你算算,今天晚上饭酒钱我出,其他平分。
我说,我比你小,你多得。
那里话,哥没有兄弟,你就是哥的亲兄弟,平分。
他塞给我120块钱,叮嘱,小兄弟装好,哥沾了你的光,书没白读,哥错了!!!
他喝了烧酒,兴致很高,语气十足……
“哥!我想回家了,我今天晚上回去。”
“不!今天晚上我俩去住旅馆!”
我还是回去,我都出来快两个月了,家里说不定也担心,毕竟我一个人出来的。
“好!留个地址给我,有空,我一定来看你。”
我点了点头。
那天晚上,我坐京广铁路荣家湾火车返回麻塘火车站,又往家里赶,回家已是凌晨三点。
人,总有人令你牵肠挂肚,有些人注定越走越远,但有的人,在不知不觉中,又悄然走进了你的心里……
栽 田
那年五月份,加喜哥到过我家,他早听我说过,我家哥与他一样大(同龄)他也惦记着不曾相识的哥,他进我家门时,娘告诉他,我们下田插田去了,他风风火火赶往我家门头田里,一声不响地帮着我们插田。半响,我听到他的咳嗽声,才发现加喜哥来了。中午时分,他同我们一起吃中饭,我吃完饭,去厕所担粪去田里,他却在这空隙去了田里,傍晚时分,我问他能住不,他说,他想回家。我就立马与他上了田墈,吩咐他回家去吃饭,往麻塘火车站还有七里多路要赶,他笑着说,怎么啦,我又不是小孩子,去你的,我帮你把这块田插完后再走。田插完,天已断黑,我领他回家吃饭,他没同我回去,他说,我这就走,有机会,我还请你打下手。
我匆匆忙忙跑回家,骑上家中破单车往路上赶,我得送他去麻塘火车站。我追上他,他一屁股坐上后坐,我踏着吱吱作响的旧单车,刚送至麻塘小镇,单车缷了链条,他说,你回家吧,在你哥的床上放着我帮你买来的一对新短裤,都快成小伙子了,还穿得那么拉叽,我看到火车站了,知道路怎么走了。我目送着他匆匆离去的身影,心中十分过意不去。谁料,这匆匆一别成了我平生刻骨铭心的记忆。
思 念
2019年2月5日,大年初一。我起了个大早,洗漱完毕,就去替86岁的老母亲拜年。母亲见我进屋,第一句话就是“加喜哥你还去找不?你有假,有时间,你去找呀!……”
我木讷地站在母亲面前无言以对。母亲的记念让我深感不安。她不止一次或一个年头,这样不愠不火地问,有时候火塘边催促,甚至年关腊月,特别是过年,她总是坐在我床头前泪眼婆娑,苦苦地哀求。有时候,母亲还会生硬硬地丢下一句话:一个活生生的人,能这么难找么?你就是挨家挨户去问,也要帮我找到呀!……
我懂得母亲牵肠挂肚的记念,也理解她不厌其烦地唠叼。可怜天下父母心,人是讲感情的,于加喜哥那身世,谁又能搁得下呢……
我返回到书房,翻了几本通讯录,木讷地无所适从,心中嘀咕,我打谁的电话?我从哪里下手?
去年上年,我与一位岳阳县黄沙街镇姓尹的某银行行长见过一次面,与他提起过这事。他苦笑着说,好像听说有过此人。我来了精神,他半天丢下一句话,他欠你钱?我说那里话,我10多岁时的一个玩得好的朋友,找了他30多年了,音讯皆无。他说,我帮你打听下,再回你。我喜出望外,留了电话,加了微信,可当我空下几天追问时,他连电话都不接了……
2004年,我驻岳阳县记者站工作,两年多时间,翻坏了几本相关岳阳县黄沙街镇的电话簿,找过所在的镇、村干部,甚至当地派出所,打了不计其数的电话却一无所获。
30多年来,我几乎只要听到有岳阳县黄沙街镇人的口音,我就不厌其烦地打问,可得到的都是沓无音讯。
我铁了心,去年腊月二十,我早早地准备了一箱酒,发誓今年正月,注定是一场博弈,无论如何得有个了结,母亲都86高龄了,自己也是50多岁的人了,还能留下那场“马拉松”的记念么?
今天又是正月初六了,明天又得上班。这几天,天公不作美,下雨、下雨、雨夹雪,原计划初三就起程去黄沙街的,这下又阻住了脚步。空下来就只能选择礼拜了,但愿今年正月兴许能如愿地找到他……
今年正月,追寻的脚步再次划上了休止符。一场罕见的疫情套住了手脚。一次次动机化为乌有,我只能唉叹苍天无情……
(他儿子微信发过来的全家福照片,前排左一为加喜哥)
9月13日,姑表弟的教书叔叔打来电话,告知我消息时,我心如刀绞,心中隐隐作痛,揪心!痛彻心扉的揪心……
今天,他已不在人世。面对88岁的老母,我怎能把这个不幸消息告诉母亲……
图为作者苏醒
附(本原文作于2018年,发表于个人主页美篇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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