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陈大头在土匪窝中心狠手辣骄横成性,什么时候经历过这份嘲讽与屈辱,当即爆吼一声,好像从牢笼之中释放出来的困兽。此刻为了逃命,恨不得将面前这个自称爷爷的家伙,一把给活活地撕成两半!一声咆哮之下,他整个身躯一跃而起,跳上一米多高,一个猛烈的肘击,好像流星般狠狠朝着青衣年轻人——赵六的后脑勺砸去!
“砰!”
至始至终都一动未动的赵六身躯好像柔若无骨的羽毛,悄然无息的朝着旁边移开半尺,躲开了这一肘击。然后右手化掌迅猛一拍,他出手极为迅捷,如果不是当事人几乎察觉不到那凌厉的一掌。
“轰!”
那陈大头整个人霎时间浑身僵硬,好像被火车撞中般狂飞了出去,狠狠砸在芦苇丛中。
陈大头“嘿”了一声吐出一口鲜血:“赵六,我承认是我小看你了,佩服佩服。”
陈大头语气里已经没有了刚才的趾高气扬,变得尊敬起来。他很想保持镇定,可是他发现,并不高大的赵六就像一座大山,压在他的面前。是的,在陈大头的精神世界里,眼前的赵六就是一座遮天蔽日的大山,横在他面前,视线都黑了。
说话间,陈大头一招“拨云见日”向赵六胸部挥掌击去。他深信“一力降十会”这个道理,只要击中赵六一下,拼着挨两三下也就没关系。却不知眼前之人看似瘦小,却深得少林真传:身手敏捷,胳膊如铁棍,拳头赛铁锤。
当下赵六见陈大头挨了自己一掌后还有力量向自己攻击,就知道此人皮粗肉厚犹如蛮牛,就在陈大头的手掌将要挨到自己的胸口时,左手闪电般伸出已抓住了陈大头的手腕,伸手一拉,右脚往前一跨,左肘狠狠的砸在陈大头被拉前臂上,只一下,陈大头胳膊断裂,直疼得他牙缝里“嘶嘶”直冒凉气,坐在地上,极大的恐惧,导致陈大头身体的力气都被抽干,想要跑都跑不了,像被钉在了地上一样,他长这么大,也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地无助过。
赵六押了陈大头,高光明叶炳勋四大初陈槐兵等领着得胜的士兵押着被俘的土匪聚在一起。大航船把李桂元、何鸣凤等也载了过来,众人相见自有一番欣喜不提。
陈槐兵长吁短叹,说是让张保聚等土匪头子跑掉实在可惜。高光明吕福全暗暗冷笑,他心里明白,张保聚这次随土匪头子王贯中逃跑却是他和赵六的主意——依靠高光明的部队和李家叶家四大初以及陈槐兵的力量,击溃土匪可以,真要把上千亡命土匪一网打尽是万万不能实现的,张保聚就像一枚定时炸弹被高光明吕福全和赵六秘密安插在王贯中等匪首身边,日后剿灭王可群王贯中等还全赖张保聚暗中帮忙。
几人叙了话,高光明派了几个士兵专门押解陈大头,命令两辆汽车载了些士兵抢运西华王家滩匪窟中的财物,李桂元又命家丁雇尽颍河两岸三十里内所有船只装运士兵、俘虏以及财物,但见沙河航道中如一条长龙一般航行着大大小小上百只船儿,河岸上两辆汽车满载钱物士兵伴着航船徐徐向周口归来。王贯中王可群等经此一役,只剩下了百十号人马,西华王家滩匪窝元气大伤,这股土匪也不知跑到哪去了!
农历八月十六,船队驶抵周口,周口百姓感念李八少义薄云天,感激高光明为名除害,早早在大堤两旁摆了香案,迎接他们凯旋归来,又自愿出力帮李八少搬运钱物。
王长运等被救人质与周口联中的师生们敲敲打打欢迎李八少归来,欢庆剿匪部队的胜利。李八少、陈克军与周口一班富商自愿出资抚恤徐金标等伤亡士兵及家属。当李八少、赵六、马云升、高光明、叶炳勋、四大初、陈槐兵等人相携出现于周口街头时,但听得鞭炮齐鸣,锣鼓喧天“欢迎李八少,欢迎高营长”的呼喊声震耳欲聋,响彻云天。
高光明举起手来,向下一压,欢呼声霎时平息下来,只听高光明大声道:“乡亲们,大家要欢呼的话,我这还有一个人,此人侠肝义胆,智勇双全,曾在龙舟大赛上荣获第一名,又生擒匪首陈大头……此人该不该欢迎?”
高光明话音一落,下面的欢呼声响成一片:“该!该!”声如春雷响彻苍穹。
高光明伸手把赵六拉到身边:“这位就是沈家庄孤身斗恶霸,沙颍河龙舟竟风流,西华王家滩村枪响震群匪,芦苇丛力擒陈大头的赵六!”一霎时,“欢迎李八少,欢迎高营长,欢迎赵英雄”的呼喊声响彻云霄,自从惨遭王可群的洗劫以来,周口市还从没有这么热闹过呢!
第二日,高光明,李桂元等周口头面人物召集群众于南寨公审陈大头等土匪,于南门处将陈大头杨粪堆等罪大恶极的土匪公开处决。
回到李家,周口富商名流纷纷来李桂元家祝贺接风,陈淑媛又与李桂元举办了一场婚礼,一连热闹了几天。
这天赵六对李八少道:“八哥,我和鸣凤出门在外几个月了,我想回家看看,为爹娘烧点纸,尽一下作儿女的孝心!”李桂元听了不胜伤感:“六弟呀,我这次能平安归来,还不是多亏你出手相救吗!我们还没好好住几天,怎么就急着要走?不过你们要回家为老人家尽孝心,我也不好阻拦你,你们要记住,回家看看一定早点回来!”赵六点了头,两人默默回到李家。
陈淑媛和谢氏听说二人要走,竟伤感得掉下泪来,何鸣凤劝陈淑媛道:“大姐,你有孕在身,怎能随便掉眼泪呢,可别把八哥心疼坏了!”一句话,说得陈淑媛笑出声来,泪却流的更多了。谢氏嫁给李八少后一直未怀孕,如今陈淑媛怀上李八少后代,谢氏也由衷欢喜,对赵六和何鸣凤这一段时间为李家付出的心血感激万分。
赵六和李桂元也相视而笑。谢氏取出一个包裹道:“六弟,凤妹,你们要走就把这个包裹带上吧!还没给你们说呢,我和淑媛妹子让北寨的裁缝‘苏大剪子’苏正阳给你们两人每人做了几套衣服,你们今儿就穿一套试试,看合身不合身。”
二人心中一阵感动,想不到陈淑媛这样一个生性爽朗,有男子之风的人能和谢氏相处如此融洽,当下也不谦让,每人取出一套秋季衣服来,穿上正好合身,陈淑媛点了头,让李八少招呼司机,用汽车送二人回家。
赵何二人乘了汽车顺着从周口到逍遥的大路回家,那时候周口境内并无一条路是柏油路面,这条路虽能通车,也是土路,一路上汽车颠簸前进,车到逍遥,二人即下了车,让司机回周口,便向费家大院走去——赵六对费文仲黑心欺负“弦子王”张海生、结交王家滩土匪纵然万千不满,毕竟费文仲曾帮助自己殡葬亲人,不可忘记费文仲的这点功德,心里感恩戴德,只盼望费文仲能对穷苦乡亲更好一些。
二人到了费家大院,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只见费家大院比起前些日子更加焕然一新,高高的走马门楼下是两扇朱漆大门,门前的两尊石狮子翘首向对,神态威猛,更衬得费家富贵异常。费家宅院也终于如费文仲所愿,强占了张海生老宅后扩大到了河堤跟脚,比起以前更威风了!
想到张海生宅院被夺的凄惨,对比费文仲宅院的富丽堂皇,赵六心头产生一个奇怪的感觉:自己的人生和费文仲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但费文仲是自己的亲人吗?不是!是自己的朋友吗?好像也不是!是自己的恩人吗?好像有那么一点意思,可自己杀掉沈孝儒,覆灭沈家庄之后最大的受益者好像还是费文仲,那自己是不是也间接帮助费文仲害了张海生呢?费家大宅是不是也和“高门楼”一样建立在穷苦人家的血泪甚至白骨之上呢?
赵六心头又浮现出杨芸香的嘱托:六哥,你身手好,和我一样苦大仇深,我这一走没什么牵挂……咳咳咳……就怕你将来走错了路跟错了人,咳咳咳……李八少叶邴勋待你很好,但他们都不是带领我们穷人救中国闹翻身的人,咳咳咳……要想真正让咱们穷人当家做主,咳咳咳……只有跟着共产党走!
赵六隐隐觉得,自己有一天也许会和费文仲分道扬镳甚至兵戎相见,那就干脆就珍惜现在吧,将来的事情谁能把握得准呢。
两个守门家丁见了赵何二人来到慌慌张张进去通报。费文仲听到赵六回来了,忙踱到大门口迎接,赵六见费文忠更白了,更胖了,也比以前更富态了。见礼罢,费文忠摆手对赵六道:“小六儿,你今非昔比了,你借兵救出李桂元,已是李八少的府上佳宾。打跑王家滩土匪,我们这一带也消除了一个心腹大患,你可是咱们这一带的剿匪英雄,以后说不定还要借重你的脸面呢!你怎么现在回来啦?”
赵六答道:“出门几个月想回家看看,凤妹子随我跑了几个月,嘴里不说,心中也牵挂老爹爹,八哥就把我们送回来!”
费文仲把二人让进客厅,又问二人李八少怎样在西华王家滩脱险,又怎样回到了周口……何鸣凤如一只快乐的小鸟一般,一会儿就把这几个月怎样救回李八少,赵六怎样枪法高明,一枪击落土匪追船帆蓬,又怎样生擒陈大头等讲说一遍。说到得意处,更是眉飞色舞,连说带笑,把费文仲听得时而皱眉担心,时而点头大笑。
二人在费家吃了饭,祁凤翔把二人送到渡口方才作别。哪知到了家中,二人又吃了一惊:赵六见自己家的老屋已荡然无存,在原来宅基上的却是一座青砖小瓦房。
要知道当时的农村能盖起崭新的青瓦房的一定非官即宦,再不然就是当地的财主。二人正疑惑,见院中走出一个人来,那人见了赵六不由一怔:“六弟,你可回来了!”
赵六见那人正是自己的堂哥赵四,更加纳闷,就迟疑地问道:“四哥,这是……?”正迟疑间,赵四已拉了二人进了院子,进到堂屋坐下,赵六打量了一下屋子,见家具齐备,更是疑惑。
何鸣凤问道:“四哥,这是谁盖的房子啊?”
赵四也吃了一惊:“怎么,这不是六弟盖的房子吗?”
赵六如坠云雾之中:“我什么时候盖了房子啊?”
赵四道:“六弟,这是咋回事啊:你那天在坟地疼得昏过去,我们是后来才知道的,到费家探望你时,他说你到周口治病去了。麦收后,也就是五月端午不久,我正在地里干活儿,来一个人叫我,问我是不是你的哥哥,后来,他就让我找人拆了你家的房子,又买来各种物料,让我和保长赵宪荣找人,他出钱盖房子,房子盖好后,他就让我先住进来照看房子,说什么时候你回来了,这房子就是你的!”
赵六问了那人的相貌,知那人就是王群英,这才明白:自己到开封洛阳搬取救兵时,王群英除了照管李家运送钱物给土匪们,竟然还按照李八少托付,抽空来自己老家帮自己盖房子来了。想到李家叶家与自己萍水相逢却诚心相待,不由百感交集泪水盈眶。
何鸣凤对赵六道:“六哥,想不到八哥打算得那么周到!”
二人感叹一番,就收拾了两间净房住了下来,晚间,保长赵宪荣、邻居赵献晋等乡亲都来探望二人,言谈中了解到费文仲已买下了原来属于沈孝儒的许多土地,整个老窝街的生意也全都归了费文仲一个人所有,不由又多了一番感叹,说到“弦子王”张海生的遭遇时,更是唏嘘连连:沈家庄烧了高门楼,逍遥镇又兴起了高门楼,这人间世事也确实难料。一直谈到深夜,众人才纷纷散去。
第二天,两人为爹娘烧了纸钱,收拾好行装,去何渡口看望何久。不料何久卧病在床,形容枯槁,何鸣凤心中酸楚,喊了声爹已然泪流满面,扑到床前痛哭不已。
何久本就上了年纪,又受了沈飞殴打,再加上吸食鸦片,身体已极度虚弱,自爱女与赵六走后,心中牵挂不已。待听得二人火烧沈家庄,就盼望早日见到二人,不想二人又到周口去治病去了,忧思成疾,就此一病不起。多亏大弟子何常有细心照料,何久病体才有所好转,不料到了秋后病体恶化,每日在床上呼喊“凤儿”不止,何常有及邻居们照顾何久极为用心,才勉强苟延到今日。
听得何鸣凤低哭,何久眼中流出两行浑浊的老泪来,嘴唇嚅动,但声音如蚊虫般听不清楚,何鸣凤忙把耳朵贴在他嘴上,才听得他在问:“六儿,赵六儿呢?”
何鸣凤忙把赵六拉了过来道:“爹,六哥在这呢!”何久听了,眼中放出奇异的光彩,喉头“咯咯”有声,却直不起身来,也说不出话。二人服侍他躺好,何久右手拉了赵六,左手拉了何鸣凤,口中呜呜不止,二人听不清他说些什么,只是茫然摇头。何久心中大急,拼命把何鸣凤拉到跟前,几乎用尽全身力气:“凤儿……呀,你……你还有个……兄弟呀,你那个弟弟丢了……7年了,你走南闯北,要留心找找他呀……”
何鸣凤哽咽点头:“爹爹放心,我和六哥走遍天涯海角,也要找到我弟弟!”
何久又用最后的力气把赵何二人的手并在一处,何鸣凤明白了他的意思,忍住泪,点了点头,何久心头大慰,两手一松,头一歪,这位河南越调戏一代宗师就此一眠不醒了!
二人及何常有放声大哭,早有何家亲人邻居劝住二人,要二人节哀,商量如何办好何久后事。何鸣凤觉得这些日子只顾随赵六浪迹天涯,实在是亏欠父亲太多,埋下头只管哭啼,一切要赵六与家中长者商量着办,只是有一个请求:要把这位一辈子爱好唱戏的越调戏宗师葬入何家祖坟。
二人没料到何鸣凤这一要求竟遭到何家宗族一致反对,说一个唱戏的辱没祖宗,只能葬到荒郊野外乱坟岗里,非但不允许何久葬入祖坟,反而说何久无后,几个近族要把何家家产平分,不给何鸣凤留下一丝一毫。
何常有人微言轻,虽然尽力帮助何鸣凤,无奈何家宗族根本不听他一个“戏子”的意见。
何鸣凤悲愤道:“爹爹家业我一分不要,祖宅也留给你们,只求把我爹爹葬入祖坟!”
何家族长何铁锤虽然才五十多岁,但辈分极高,在何渡口说话一言九鼎。他听了何鸣凤的话面色如秋后的连阴天:“何久家业是何家的,祖宅是何家的,你一个女娃子,早晚是外姓人,当然不能带走何家家业!人不能入祖坟,戏子入老坟就是辱没祖宗!”
何鸣凤眼中噙泪,脸色苍白,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平常最爱看戏的族人们会如此对待几乎是用生命在唱戏的自己和父亲,以前熟悉而又亲切的面孔在所谓的封建礼法面前是如此丑陋,难怪乎以前看到的一片文章中写道:“我翻开历史一查,这历史没有年代。歪歪斜斜的每页上都写着“仁义道德”几个字,我横竖睡不着,仔细看了半夜,才从字缝里看出来,满本上都写着两个字“吃人”!”
以前对这篇文章中的封建礼教“吃人”本质理解不深,只是对那位鲁迅先生的写作手法极为佩服,今天族长和族人的做法,让何鸣凤深感现实是如此悲哀可怜而又辛酸,这些悲哀、可怜、辛酸在愚昧固执的乡亲面前又化作深深的无奈无力和满眼泪水!
赵六与何鸣凤一样,他虽然满身武艺,可在这些乡亲族人面前他与何鸣凤一样无奈无力,那种无处发泄无处发力的憋屈感、挫败感更让赵六觉得对不起何鸣凤这唯一的亲人!
赵六知道,自己是个男子汉,是现在何鸣凤唯一的依靠,在何鸣凤陷入困境时他不能无动于衷,他必须有所作为。
赵六起身对着何家族人团团施礼:“诸位尊长,我们不要家业不要田产房屋,只有‘葬入祖坟’这一要求,如果各位不答应,少不得我们到县里找县长打官司说理去。”
何家族长何铁锤五十来岁,焦黄脸上写满作为族长的骄傲与威严。他听了赵六的话,领着族人到一边商议一番正色对赵六道:“我们早听说过你赵六赵飞龙的大名,也知道鸣凤在你赵六父母灵位前磕头认亲,知道何久的心意就是让你们俩早日成亲。但你们一天没结婚你就和我们何家没任何关系!我们何家的事情还轮不到你一个外人插嘴!
话说回来,我们何家人也是讲面子讲道理的,我们知道恁俩认识不少县里头面人物,知道你赵六为人仗义,知道你很多侠义故事,我们也不为难你,这样吧,我们老百姓就信官府,如果商水县县长能为你们说句话,我们一切按照县长大老爷的办!否则,我们何家就当从来没有何久一家人,任凭你们哭天喊地,我们何家人不帮你们办后事。我们何家人不出头,就凭你们俩有通天本事,孤零零办理恁爹后事也只能让别人笑话不是?”
赵六知道,该是自己找朋友帮忙的时候了。自从见到李八少为自己建造的砖瓦房之后他已经想明白了一个道理:朋友之间最好的相处方式,不是每天都见,每天都聊,而是彼此心里装着对方。相互认可、相互感知、相互欣赏、默默关爱!百人相识,不如相知一人;朋友无数,不如知己一个。一个懂你泪水的朋友,胜过一群懂你笑容的路人。一生很难遇到良友,遇到了就一定好好珍惜!
当下他一拍胸脯:“请县长的事就交给我,我们包裹里钱不多,还够招待亲戚朋友,鸣凤,把钱交给族长,让亲友们帮忙置办各种殡葬之物,请族长给我准备一匹快马,我请几个朋友商量商量。”
何鸣凤把陈淑媛和谢氏置办的包裹交给族长,族长从中拿出一包沉甸甸的银元,脸上溢出笑意:“有钱就好办事!”马上吩咐族人各司其职,又让人雇来一批快马交给赵六。赵六安慰了何鸣凤几句,翻身上马直奔离何渡口最近、名气在何渡口周边最大的邓城叶家,其实在赵六心中,忠厚长者叶炳勋,神采飞扬的李桂元、肝胆相照的马云升、光明磊落的吕福全高光明既是自己的兄长,又是真心关怀自己的朋友,如今有了困难,当然先找他们!
叶炳勋、袁珂清听了赵六禀告详情,让赵六抓紧回何渡口照顾何鸣凤,他们分头派人快马加鞭通知有关人等何鸣凤丧父之事。
赵六回到何渡口不久,叶家李家四大初等朋友派人陆续来到何渡口吊唁何久,袁珂清会同最不爱抛头露面的李家谢氏亲自来到何家陪何鸣凤,就连有孕在身的陈淑媛也不顾陈家李家的劝阻来看望何鸣凤,还是在何鸣凤含泪劝说下才乘车返回周口李家。
何渡口一时热闹非凡,李家,叶家来何家吊唁的消息如同长了翅膀一样飞向四面八方。何家宗族觉得脸上有光,又得了何鸣凤金钱,纷纷出力帮助何鸣凤招待客人,唯恐伺候不周丢了何家的脸面,但就是在葬入老坟这件事上谁也不肯松口,说是祖宗留下的规矩,不敢带头破坏。
第二天,叶炳勋、四大初、逍遥费文仲、常社店赵宪荣、张明王乃云等周边乡绅名流、商水周边与何久何家班有交情的戏剧名家“一把鞭”“红脸王”“八里嗡”“王四少”等纷纷到何渡口吊唁何久,何家族长满面生辉,焦黄脸似乎贴了一层金。
巳时刚过,一辆汽车疾驰而至,马云升当先跳下车来,李桂元陪同西华县县长张道义、商水县县长曾怀民、驻周口营长高光明亲自乘车来到何家吊唁,何家宗族之人惊怕不已,没想到赵六真的请来了县长,而且是一个营长两个县长外加一个省政府参议!
吊唁礼毕,高光明、李八少、曾怀民等把何家族长叫到何家客房,何渡口穷乡僻壤,族长哪里见过县长营长威仪!如今见客房前两个卫兵端枪肃立,其他卫兵长枪短枪冷气森森,两条腿不由自主打起颤来,刚进屋就吓得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大老爷……”
曾怀民搀起族长:“大清朝廷早已被推翻,孙大总统创立了共和国,封建时代那些陈规陋习也该改改了,这里没有什么县太爷,更不许磕头跪拜!什么唱戏的不能入老坟,女孩子必须裹脚、女子不能继承家业等等都是冯大帅极力反对的,谁违反冯大帅的命令就要重罚!”又对张道义道:“张县长,你们西华县是怎么罚的?”
张道义知道该自己敲打这位族长了:“我们西华县早已经剪辫子放脚打碎这些陈规陋习,胆敢违背县政府命令的家产全部充公!”
何铁锤吓得汗流浃背,两腿颤抖如同筛糠。
高光明横了何铁锤一眼:“冯大帅也好,国民政府也罢,关键是我们头脑里要有平等观念,人与人生而平等,唱戏的难道就不是人?女孩子难道就不是人?在座的各位哪一个不是女人生养的?我看嘛,将来的社会必然是一个人人平等的社会,女子的贡献不见得就比我们男人少!”
曾怀民瞪了族长一眼:“何久老先生名响河南安徽河北几省,老先生仙游我们都很悲痛,这样一个为你们脸上贴金的人物为什么不能葬入老坟?”
族长何铁锤战战惶惶汗出如浆,感觉自己脸上滚烫滚烫的,好像被人打了几十下巴掌,又仿佛站在三伏天沙滩上被正午的阳光晒了一整天,他急忙答应:“入……老坟,一定……要葬入何家老坟!”
说话间一阵阴风刮过,天色也暗了下来。曾怀民对张道义和李八少道:“今年连日干旱,想到秋季收成不好,看天色倒是个连阴天,哎,难道还要秋涝不成?”又对族长道:“你们抓紧把何老先生安葬,这天怕是要下雨,我和张县长先回去处理公务。高营长这两天还要到外地剿匪,何老先生的后事你就妥善着办吧。”说罢匆匆告辞而去。
李八少送走两位县长和高光明,留下与叶炳勋等一起帮助赵六何鸣凤办理丧事。
丧事办完,一场大雨倾盆而下。
何鸣凤对何家家族的愚昧顽固、冷漠自私深感绝望,与赵六随同李八少返回周口,其余宾客在大雨中也各回各家。
何鸣凤这次离开何渡口后,下定决心再不踏足何渡口半步,一直到新中国成立后才作为越调艺术家在新中国商丘地委书记吕复权、解放军西北军区副司令也是自己的丈夫赵六陪伴下回到阔别28年的家乡祭祖扫墓,并为家乡培养了很多戏剧人才,此乃后话不提。
这场大雨淅淅沥沥连下半月,商水县五湖十八坡尽成泽国,很多秋庄稼淹没在雨水中,房屋损坏无数,老百姓生活苦不堪言。不久,沙河洪峰下泻,失控的洪水如千万匹战马汹涌而下,沙河大堤频频告急,官府拿不出钱来救灾防汛,就勒逼百姓们出钱出人到沙河大堤防汛。
正是:
涛涛沙河洪水发,河怪长蛟舞爪牙。
两岸居民遭鬼噬,随波逐流难腾拔。
往岁风清水潋滟,只道溪流净如练。
倏忽人间成鬼蜮,绿柳青纱皆不见。
东南地坼乾坤浮,几番赤子葬洪流。
英侠去后无消息,泪眼相看石人头。
李桂元家大业大,带头捐款捐物协助防汛。没想到这次防汛,却送了赵六的性命。
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章。

王明见,商水人,河南省作家协会会员,周口市作家协会理事,有长篇小说《三岔口》、故事汇编《商水地名故事》等书籍出版,另有诗歌、散文、小说、剧本散见于海内外媒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