场头叫我妈“高张氏”
文/高景生
小时候我爸在外上班,每当秋后我和老妈拎着口袋到生产队场上分粮食,场头总是喊:“高张氏,该你家了!”我妈姓张。场头话音儿未落,好几个“高张氏”就都拎着口袋挤上来。“不是你们,不是你们,是老大家!”我爸排行老大。场头怕再听混了,就又跟上一句:“高祯家的,快拿口袋来灌棒子!”我爸叫高祯。逢年过节,生产队分红,分肉,分布票,队长也是拿着花名册,左一个“高张氏”,右一个“老大家”地叫。就连我妈的选民证也写的是“高张氏”。
老妈的命苦,拉扯五六个孩子,不光得下地挣工分,回来又要浇水拾掇菜园子,还得伺候我们吃喝拉撒去上学,一年还总喂出两口大肥猪。家里有老爷们儿的,猪圈栅栏子都钉得牢牢实实,可我家的猪圈栅栏子绑来捆去,总是松里垮塌的。一喂猪必要先满街满庄地喊“嘞嘞”。不知多少大雪泡天的日子,我们娘俩捯着脚印,趟着没脚脖子的大雪去追猪。那时我小,还不知道心疼老妈那双颤巍巍的小脚儿。
庄东有口老井,井水浅没按辘轳,哥哥姐姐不在时,老妈就让我挑着水筲去打水。我先用水扁担钩勾好水筲梁,然后俩脚登着井沿儿,系下水筲,晃着扁担,“咕咚”半天,“咕咚”半筲水,再“吭哧”着拔上来。喘完气儿,接茬又打另外半筲水。赶上有大人来挑水,人家就拔一筲水给分成两下,于是我就踮着脚,俩筲擦着地皮趔趔趄趄往家挪。泥里水里,雨里雪里,不知跌过多少跟头,摔过多少滚儿,撂过多少回挑子。好心人找我妈:“这孩子还没水筲高呢,往后别再让他干大人活儿了!”说来也怪,那时,老妈,还有我自个儿,愣是没担心掉到井里过!也许是孩子多,不金贵吧。
有一年,老妈花七块钱买了口大缸准备盛粮食,她忙着做饭,让我把缸挪进家。孩子家好玩儿,我放倒大缸,一边轱辘,一边吆喝:“锔大缸,补大缸喽——”嚷着嚷着,只听“噹——”的一声,大缸撞在当街碾砣子上,七块钱顿时成了一地碎缸片。老妈闻信儿拎着烧火棍子冲过来,朝着屁股蛋子这通地揎,揎得我满地打滚“嗷嗷儿”叫!好几天,一烧火做饭,老妈就冲着灶膛眼子“吧嗒吧嗒”掉眼泪。是呢,那年月,七块钱可是家里的半拉日子呢!
有一年秋假傍开学,老妈让我挎半笼筐鸡蛋到采购站换钱,好搭对我们上学。谁知没出庄头儿,就让位庄亲截住:“大老远的到采购站累得慌,留给我吧!”我晃着空笼子回家一学舌,怒不可遏的老妈大巴掌猛地搧下来,我小脸顿时成了菊菊花,满牙花子都是血。转过身,老妈又装出笑脸找那位惹不起的庄亲:“您留着吃吧,我家的鸡爱下蛋。”
我是旧历八月十一生日,每到生日那天后晌,老妈馇完粥就让我猜她手里攥着啥,“煮鸡蛋,煮鸡蛋!”“别嚷,别嚷,装兜儿躲一旁拉子吃去!”或许我打小就好显摆,老妈越让我偷着吃,我越跑到哥哥姐姐跟前臭显摆:“你们猜我兜里装着啥?你们都没有——”
别看老妈大字都不识半拉,可她却总巴望着我们好好念书都出息了。自打我考上一中高中,尤其偏向我。早起馇粥,老妈总把八印锅中间的粥沫撇给我,说这是粥油,喝了记字快;再把锅沿儿上的稠粥渣盛一海碗,催我吃下去,说是上学走道快。小时候,炕桌子一放,我们兄弟姐妹就燕子似的齐呀呀挤一圈,上来饭便狼吞虎咽,风卷残云。老妈一边看着,总是满心欢喜地说:“这群狼羔子,这群狼羔子——”那时候,我不知道吃得盆干碗净后老妈还吃啥,更不知道那年月老妈带着五六个孩子是咋儿挺过来的!
等我挑家过日子能割肉买细菜了,老妈却牙口不济了;等城里闹灯会,我驮老妈去看灯,她却眼罩不济了;等我有车想带老妈出去逛景致,她却卧床不起身板儿不济了。老妈病危时,庄里的长辈都急慌慌地朝我家跑,边跑边哀叹:“快瞅瞅去,老大家要不中了——老大家要不中了!”
唉!我这苦命的老妈,临走,庄里人也不知她叫啥名字!
想起老妈这辈子受的苦,我的俩眼就转泪儿……
作者简介:高景生,爱好摄影,河北省唐山遵化市宣传干部,为搞好内外宣传付出了毕生精力。
主播简介:马大姐(马秀春)河北唐山人,热爱生活,真诚善良。喜欢读书丶写作,爱好朗诵。希望用文字和声音传递真情和美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