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杨梓辰,辽宁阜新人,1958年6月生,退休教师。自幼热爱文学,笔耕不辍,作品散见于网络平台。曾分别获全国诗词大赛金奖和优秀奖。诺贝尔文学研究院终身荣誉院士,客座教授,世界汉语作家协会会员。有作品曾被浙江大学永久收藏。
谁给儿孙置马牛
(小说连载)
文/杨梓辰
(下)
人都说年好过节好过,平常日子不好过。
秀芸历尽千辛万苦,在李家大院做工,起早贪晚的,挣了一点钱,。为了得到月底那几个铜板的奖赏,她一个人差不多干两个人的活,工夫不负有心人,她的表现王管家看在眼里,记在心上,在老爷面前也没少夸她,所以,几乎每个月都会多得一天的工钱。
一晃十年过去了,孩子们也差不多长大了,花儿最小,也十三岁了。五个儿子宝儿最大已经十九岁了,也成年人了,家里的事,也不用秀芸完全操心了。
十九岁的宝儿,知道娘的不容易,他基本成了家里边的顶梁柱了。秀芸用做工挣的钱买了六亩好地,由宝儿带领着弟弟们来种。近几年老天爷还真赏脸,年年好收成,再加上扩边展沿儿的,一共有十来亩地,所以,现在也是不愁吃不愁穿了,虽然吃不起珍馐美馔,粗茶淡饭总能吃饱了;虽然绫罗绸缎穿不起,粗布衣还是足够穿的了,冬有棉夏有单。
秀芸看到家中这些变化,脸上也有了笑容,虽然岁月的风霜在她脸上深深的刻下了印痕,她也觉得很满意,这十年过得真是十分的不容易,但她的努力没有白费。可是她并不满足现状,孩子们仍然很小,最大的十九岁,也到了该成家的年龄她还得继续努力。
光阴荏苒岁月如梭,一眨眼又一个十年过去了,家里的变化那是和秀芸的脸那样真的是太大了,一晃她已经是六十岁的人了,她已不再出去做工了,因为这一大家子人的吃穿住行,都得她来打点。孩子们都已成家了,并且都有了孩子,她已经稳稳的坐上了奶奶和姥姥的宝座,还用得着一位六旬老太太出去奔波吗?
今天的秀芸很有成就感,因为在这个屯子乃至南北二营子范围内,又出了个李家富户,虽然不敢与李家大院媲美,也是实实在在的富户一个。
随着儿子们长大,家境一天比一天好,拥有良田的亩数也由个位数变成了三位数,光马车就有两挂,牛羊也是成群了,生活水平那是芝麻开花,节节高啊!
秀芸也不是从前的秀芸了,她是这一大家子的当家人,虽然孩子们为了家的发展由他们自己去闯,她只当顾问,但家里边的柴米油盐一五等项的开销全由她做主,因为她是名副其实的李老太太呀!只是当年她一手制造的变故,还常常抓住她的心隐隐作痛。
说话之间又过去了十年,李家的变化更大了,马车由两挂变成了四挂,光马就有十几匹。秀芸已经七十岁了,真成为老太太了。在那年月人过三十天过午,年逾七十古来稀,能到古稀之年,在那时候可算是长寿老人了。家里的事她也不去管了,一切交由钱管家,而且还顾了两个佣人,身上穿的也由粗布换上了华丽的上等面料,这回这屯西李家可不是一般的人家了。
良田几百亩,高头大马拉车,深宅大院,房屋几十间,屋内的家具摆设都是上等木料了,只在李家大院之右不在其左了。
这一天吃过早饭,大哥李宝把四个弟弟招集到一起,准备兄弟几个商议点事情,这件事在他心里已经有好长时间了,经过长时间的酝酿,他已打定了主意。
四位兄弟听说大哥有话要说,都从自己屋里来到堂屋,只见大哥早已坐在了正位,兄弟们纷纷落座。
“大哥招集我们什么事啊?”老三总是心急,先问了一句。弟兄四人都目不转睛地看着大哥,不知有何吩咐?
“嗯啊!”大哥李宝清了清嗓子,郑庄其事地说:“今天找你们来有一件事情想和你们商量,咱爹走得早,是咱娘一手把咱们兄妹六人拉扯大的,那时你们还很小,娘为了挣几个铜板,起早贪黑的在李家大院做工,一个人做两个人的活,”说到这儿他停顿了一下,他看到弟兄四人一脸懵懂不知道大哥要说什么的样子,笑了笑接着说:“啊!我长话短说吧!咱娘拉扯我们确实很不容易,后天呢是六月十八,是娘的生日,我想为她老人家办个大寿,也让她高兴高兴。”话音刚落,只见老三一拍大腿,“唉呀我的大哥,你这话算说到我心里了,让咱娘高兴给她老人家办七十大寿是再好不过了,这几天我总看着她偷偷地抹眼泪儿,她准是想咱爹了,咱爹也是大黑夜的上山砍什么柴呀!要是还活着给他们俩人一起办该有多好啊!”
老三兴奋的样儿也感染了其他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议论着该怎么给他们娘办这个大寿。
最后老三又说话了,“大哥,你是老大,又是咱李家的当家人,听你的吩咐,你说咋办就咋办,你吱个嘴儿就行,其他一五等项我们哥四个全包了。”说到这里他看看四周小声的神神秘秘的说:“我提议先不要让咱娘知道,到时候给她老人家一个惊喜大家看怎么样?”
老三兴奋得不能自持,大哥李宝用手刮了一下儿他的鼻子也笑着说:“就你鬼点子多,好,就按你说的办,先不要让咱娘知道,给她个惊喜。”最后大哥李宝又具体做了下分工,安排的妥如其当的,兄弟几人纷纷离开堂屋去执行自己的任务去了。
屯西李家欢乐祥和的气氛有似过节,全家包括钱管家和二位佣人在内二十几号人,只有老太太秀芸还蒙在鼓里。
第二天,是村西李家最忙的一天,杀猪的杀猪,宰羊的宰羊,又请来一位会做菜的师傅,人们忙中带乐,真像过年一样。
秀芸老太太每天都起得比较晚,时间快到八点半的样子,她起来了,简单的洗漱之后,佣人张嫂这时端来了饭菜。她看到张嫂一副喜形于色的样子,便问道:“张嫂,今天你好像有喜事要发生吧?你咋和每天不一样啊?咋这么高兴啊?”“不是我有喜事,是您,啊!反正,反正明天你就知道了。”张嫂差一点儿没说漏嘴,赶忙退了出去。
“我?我一个七十岁的老婆子还有什么喜事呀!”老太太自言自语,一边笑了笑摇了摇头。
秀芸胡乱的吃过早饭,心里还在想着张嫂刚才说的话。她好久没有出自己的屋子了,她想出去走走顺便也感受一下夏日的阳光。
六月的天儿除了热也感受不出别的什么来,天一片湛蓝,阳光很毒,由于多天未见到阳光了,眼睛很难睁开。可是她一转身看到院子里好像有点不对劲,怎么院中间还放着个木案子,案子前面还放着个大盆,厨房里热气腾腾的,好像有好多人正在忙碌着,当她来到近前再仔细一看,案子上还放着一把杀猪刀。“嗯?这是要杀猪?这不年不节的?”正在她胡思乱想的时候,从猪圈方向传来了猪叫声,只见有四个壮汉正抬着一头大肥猪费力的向这边走来。
“你们这是要干嘛呀?不年不节的怎么还要杀猪?”秀芸老太太一脸狐疑地看着那几个人问。
“啊!这个嘛!我们只管听东家的吩咐,至于为什么我们也不便问呀!”其中一位四十多岁的中年人笑着回答。老太太还非要弄个水落石出不可,她来到厨房里,她更傻了,只见人们择菜的择菜洗碗的洗碗,干什么的都有还真像过年一样,她问谁谁都不说话只是笑,还说当家的不让告诉。
这时钱管家从外面进来了,正吩咐人们把各自手里的活做好,一转身便看到了秀芸,便恭恭敬敬地过来,“老太太您早,厨房里很脏,您还是回屋歇着吧!”老太太终于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钱管家,我正要去找你呢!你告诉我这不年不节的这是想干啥呀?又杀猪又宰羊的。”看见老太太一本正经的样子,钱管家还真有点儿犯难了,告诉吧!违背了东家的意愿,不告诉吧!恐怕今儿个这关还真不好过。想到这儿钱管家吞吞吐吐地说:“这个嘛!老太太,我看您还是不要管了,您还是回屋歇着吧!”见钱管家不说实话儿,秀芸还真来劲了,“不行,今儿你不告诉我,我还真就不回屋了,我看你们到底想干什么?”钱管家这会可是犯了难了,一边是东家,屯西李家的当家人,另一边呢!是当家人他妈,两边都不能违,这可咋办呀?
正在他不知该怎么处理的时候,只见李宝从厨房的后门进来了,他要看看人们手里的活儿干得怎么样儿了。这回钱管家可抓住了救命稻草了,忙对老太太说:“老太太您还是问您儿子吧!他来了。”于此同时,李宝也看到了这边的情况,心里想:我娘怎么到这里来了?恐怕是要瞒不住了,便向这边走来。
看见娘不高兴的样子,他赶忙满脸堆笑地说:“娘,您咋还来这里了?这些活也用不上你来干呀!这里这么脏您还是回屋歇着吧!啊!”
“你别跟我打马虎眼,”秀芸瞪了儿子一眼一本正经的“你给我说说这些都是咋回事儿?看我老了不中用了,是不是?啥事儿都不跟我商量了。”李宝有点慌了,他看娘真的生气了,长这么大他还从来没有惹娘生气过。
“啊!娘您先别生气您先听我说,要不咱娘俩回你屋里说好不好?”他脸上仍然堆着笑,可心里却呯呯跳个不停。“不行,今儿你非要在这里给我说清楚。”
“娘,你看这,这个嘛!”李宝吞吞吐吐的他还是不想告诉娘“等明天,明天您自然会知道是咋回事了。”“不行,我就想现在知道。”李宝心里是矛盾的,他真想给娘一个惊喜,可他又不忍心看着娘生气,如果把娘气个好歹的,这个惊喜又有啥意义呢?最后他决定还是把实情告诉老太太。
他脸上依然有笑,这是多年来行成的习惯,打小儿他在娘面前总是笑容可掬,这一点秀芸也很欣慰。秀芸觉得从来也不惹她生气的大儿子很懂事,今儿这是怎么啦?一反常态,有事竟然瞒着她,她越想越想不通,越想不通越生气越生气就越想知道究竟。
看这情况不告诉娘实情还真不行了,李宝用手挠挠后脑勺儿,还是笑容满面地说:“娘,您别生气,先听我说。”秀芸老太太瞪大两眼盯着儿子,心想看你能说出什么花花样儿来。“娘,明个儿是啥日子?”他这一问还真把老太太给问住了,“啥日子?明儿是啥日子?你问这个干嘛?”“明天是六月十八”李宝提示了一下儿,笑容可掬地看着娘。
秀芸愰然大悟“是我的生日啊!是我的生日你也用不着这么大举动呀!不就是个生日吗!还用得着杀猪宰羊吗?”“娘,你看嘛!我爹走得早,是您这么多年辛辛苦苦把我们几个一手拉扯大,多不容易呀!我和几个弟弟商量着给您办个大寿,让您高兴高兴,本来么想先不告诉您,等明天给您个惊喜。”他看着娘的脸在微妙的变化着,不像刚才那怒不可遏的样子啦!“都是我不好惹您生这么大的气。”
听到这里秀芸老太太不再说话了,可是心里却是翻江倒海,她眼圈儿都红了,她这是错怪儿子们的苦心加孝心了,她还能说什么呢?她用手擦了一把挂在眼眶里的泪,极不自然的说:“你看你,整的这么浪费,娘怪不好意思的。”说完她偷偷地瞅了一眼儿子的脸,还是笑容满面。
回到自己的屋里,秀芸的心那是五味杂陈,儿子们有这样的孝心是很难得的,她这么多年的苦和累没有白受。同时她又想起当年那个不平凡的夜晚,是自己硬生生地把老头子逼上绝路。“老头子,你还能原谅我吗?呜呜呜!”秀芸老太太那是悲喜交加,趴在床上失声痛哭起来。
那一晚由她导演的那一幕虽然已经过去了整整三十年了,可那深深的悔和时时的痛就像一群蚂蚁,不时的在她心里乱爬乱咬,搅得她吃睡不宁。屋里只有秀芸一个人,没有人打扰她,慢慢地她止住了哭声,还不停的抽噎着。她心里想如果当年那一幕没有发生,明天和老头子一起办这个大寿那将是多么快乐美好的一件事啊!可是这世上根本就没有如果,她长长的打了个“唉!”声。
第二天,天气非常好,天湛蓝湛蓝的,万里无云好像老天也特意为秀芸献上这份特别的寿礼。
一大早,屯西李家就醒来了,人们开始按部就班地完成自己的工作,为祝寿做着最后的准备。吃过早饭,李宝又全面的仔细的检查了一遍,直到各个环节都没有疏漏,他才放心。之后他来到娘的屋里,看到秀芸精神饱满,满面春风的样子,他感到特别开心。
九点左右,祝寿的人们开始陆续的来了,屯西李家沉浸在一片喜庆祥和的气氛之中,尤其是小孩子们也赶来凑热闹,在院子里跑来跑去的,欢笑声此起彼伏。
在院子的靠东边搭了个硕大的凉棚,一直和厨房的 房檐相连接,上菜的时候出门就进入凉棚了。棚子里一字排开摆了十大圆桌,每桌的周围都摆了十把凳子,也就是说每桌十人,十张桌就得有一百人同时入席,这在当时的小山村里是很少见的。
一切准备就绪,在东家李宝的安排下井井有条。钱管家这时是最忙的,他得把人们送来的贺礼一一登记造册,在当时没有直接给钱的,都是给东西。
大约在巳时十点半左右,主持人(在那个年代不叫主持人,叫说话的,也就是屯中谁家有个大事小情的红白喜事过来主持一下,又叫支客)老王来到了棚子里,按他的要求,在厨房的檐子下边靠窗户的地方,挂了一张大红毯子,再放一张高背木椅子,这是给老寿星准备的。
祝寿典礼正是开始。
“尊敬的老亲少友,达官贵人先生小姐们。”老王清了清嗓子,声音洪亮的开讲了。“大家上午好。今天是个好日子,六月十八,是屯西李家老太太赵秀芸七十大寿的生日,她的孝顺儿女们为老人家举办这场盛大的生日宴会,这是老太太的福气呀!”老王满面春风笑容可掬地“请老寿星入座。”
由两位十六七岁的小姑娘手搀扶了秀芸的胳膊缓缓来到棚子里,她的笑容简直就是一轮红日,马上现场的气氛就上升了一大截,因为她才是今天的主角,所有人的目光全都聚焦在她的身上。
今天秀芸打盼得非常时尚而又很端庄,穿一身绿色的旗袍,上带红色的大花,显得老太太活力四射。她端坐在高背椅上,两位姑娘分站两边。
人们不由自主地拍手鼓掌,人人都掩饰不住内心的喜悦。
这时老王又说话了:“今天的天气格外的好,我们来到这里为老寿星赵秀芸老太太祝七十大寿是一件多么快乐的事啊!”
全场一片欢腾,那么多双眼睛都聚焦在一点,秀芸也是高兴得合不拢嘴儿,她自从知道了事情的真相之后,心里就没有平静,回想起这么多年自己拼死拼活地总算没有白费,儿女们难得有这份孝心,特别是大儿子李宝,对她是百孝有加,她心里有的是安慰和幸福,她昨晚几乎是在幸福中入睡快乐中笑醒。
“下面请老寿星赵秀芸的儿女们来为他们的老娘祝寿。”下面一片掌声响起,所有的人都想为这一时刻增添一份快乐,分享一份幸福。
只见在大哥李宝的带领下,一字按顺序走上前来,前面是五个儿子最后是女儿李小花。在老太太面前站成一横排听从老王的指挥。
老王庄严的宣布:“一躹躬,”六人同时把头低下,向老太太弯腰九十度。“二躹躬,三躹躬,”几个人随着老王的口令重复低头弯腰成九十度,那种动作表现出那种虔诚,没有一丝半点的虚伪和勉强。紧接着是五位儿媳妇儿上场为老太太躹躬祝寿,最后是她的孙子孙女们上前为老太太祝寿。孩子们虽然动作不像他们的爹娘那样娴熟自然,但也表达了对奶奶的虔诚的祝福和真心的爱。
大约用半个时辰的时间祝寿仪式结束,人们同时见证了一场晚辈对长辈的空前尽孝的场面,同时也是一次对幸福的分享。
“为了答谢大家的厚意,主人也准备了薄酒素菜,请大家多吃多喝,不要白费了主人的一片好意,下面上酒上菜,开席。”
丰盛的酒菜端了上来,每张桌子都摆放得满满的。大家都为屯西李家这种盛情款待而深深的感动着,不约而同地拿起了筷子。
大约到下午三点左右,酒席渐渐地也散了,来祝寿的人都回自己家了,屯西李家正在进行扫尾工作。秀芸老太太也回到了自己的屋里,她今天太高兴了,真正享受了一把天伦之乐,享受了儿女晚辈孝顺的幸福,她觉得这样也值了,该知足了。
她躺在自己的行李上,一下子看到了挂在墙上的老头子生前用过的烟袋和烟口袋,从打丈夫离开她就把这两样东西挂在北墙上,睹物思人,看到这两样东西自然也就想起用这物件儿的人,每看到一次,她就悔过一次,也受到一次激励。这三十年几乎天天都是这样过来的,每时每刻都在激发她的斗志,不敢松懈才使她心里有了一点安慰。
今天自然也不例外,正在她沉浸在幸福之中美美的享受的时刻,这两样东西像鞭子一样猛地抽了她一下,她全身一个激灵,情绪一落千丈,泪水不自主地涌出了眼眶,她的心在收紧,又一次觉得这一辈子最对不起的人就是自己相依相靠的人——丈夫。
眼泪打湿了衣襟。
正在秀芸心烦意乱的时候,佣人张嫂敲门了“老太太,外面来了一个老和尚,化缘说要讨一口吃的。”秀芸赶忙擦了擦眼泪,生气的说:“赶快叫他走,”正当佣人转身要离开的时候,老太太又把她叫住了,说:“那啥吧!给他点吧!反正我们又不缺吃的,吃完了叫他快走。”
这边张嫂把剩饭剩菜盛了满满一大碗,端出了门外,让他快吃,吃完了快走。只见老和尚也不端碗,而是双手合十“阿迷陀佛,今天老讷行路多时有点疲惫,能不能让我进屋食用?”
张嫂又跑回到秀芸老太太的屋里秉报,秀芸怒气冲冲的“好你个老和尚啊!简直把这里当成自己家了是咋的?跑这儿玩什么谱儿呀!爱吃不吃,不吃拉倒。”
秀芸简直是气急败坏了,冲着张嫂一挥手,张嫂马上转身正要出门,一脚门里一脚门外,正在这时,老太太又叫住了她“唉!就让他上厨房里吃吧!吃完了赶快让她走。”“好来。”
张嫂来到门外,把老和尚让了进来。那老和尚说来也怪,他不慌不忙地进了院门,东瞧瞧西望望地,好像根本不饿,还说:“看样子这户人家还真是个大富户呀!阿迷陀佛,善哉善哉,真是了不起呀!”说完双手合十。
张嫂这时也是急了,“老和尚,你到底吃不吃,不吃赶快走。”说着就要赶他出门。老和尚忙双手合十“阿迷陀佛善哉善哉,我吃我吃,”说着随张嫂进了厨房。
秀芸老太太仍然在自己屋里,她仍然没有走出当年那片阴影,简直不能自拔。她后悔莫及,那时候只考虑歪门邪道,想快速的把日子过起来,根本没有考虑丈夫的感受,才把老头子逼上了不归之路。她越想越后悔,越想越不能原谅自己,眼泪又扑嗽嗽地流了下来。
听见门外有脚步声又忙着把眼泪擦干,她不想让张嫂看出自己这个样子,这太不合时宜,本来今天是快乐的日子,不适合哭哭啼啼的。
这边张嫂看着老和尚慢吞吞地吃着饭,好不容易大碗见底了,正要赶他走,老和尚又是双手合十“阿迷陀佛善哉善哉,有劳施主再去通报一下,老讷今天走路多时,跋山涉水,很是疲惫,外加昨夜露宿外感风寒不宜在外过夜想借宿一宿,明早一早就走,你看如何?”说完顾意咳嗽了两声。
就这样张嫂无奈又跑回来秉报老太太“老太太那和尚说他外感风寒想借宿一宿。”秀芸一听就火了“嗨!这该死的和尚,还真把这里当成自己家了,真是蹬鼻子上脸啊!”正想说赶紧赶他出门,又一想,可也是天也快黑了,这个时候让他走还真有点不仗义,这山林里狼又多,想到这里老太太心又软了,便说:“好吧!那就把大东屋打扫一下,给他拿一床铺盖,让他在这儿住一宿吧!”
这一宿秀芸真的没有睡好,她心里的阴影挥之不去,就像陷入淖泽之地一样,越陷越深,不能自拔。
说一千道一万还是那深深的悔,重重的痛让她无法过这道坎儿。这三十年时间一桩桩一件件就像过电影一样,历历在目,她千辛万苦地拉扯这六个孩子,虽然家的变化些许给她一点安慰,她觉得她对得起自己的孩子,对得起这个家,唯一对不起的是她的老实巴交的丈夫。
她没有一丝的睡意,悔恨的泪水像决堤的洪水夺眶而出,她任由泪水尽情地流着,好洗刷她的心灵,洗去自己犯下的过错。秀芸竭力的控制自己不哭出声来,只要这样觉得心里好受些。
这世上什么都有,都能买到,唯独没有后悔药,你花多少钱都是买不到的。一个人如果做了一件连自己都不能原谅的错事,而且是无法挽回的,那么,这一辈子心都不会干净的,不管你付出多大的努力,都是徒劳的,所以,人这一辈子做事还是慎重点好,尽量不要做无法挽回的错事。可是,现实生活中错综复杂的事由又容不得你去仔细地考虑,谁也没长前后眼,谁又能预料事情的结局是怎样的呢?
秀芸老太太这样折磨自己完全是没有必要的,如果老十在天有灵,说不定也会原谅她的。这三十年一个弱女子拼死拼活把日子过成这样难道还不能将功补过吗?
可问题是秀芸在和自己过不去,这人啊!真要钻起牛角尖儿来是十匹马都拉不回来啊!
秀芸这一宿翻来覆去的几乎一宿没合眼。
天还没亮她就起来了,拖着疲惫的身子,来到院子里,她想知道满天的繁星哪一颗是丈夫的眼睛,她想当面和老头子道歉,求得他的谅解。每一颗星都在不停的向她眨着眼睛,好像都是老十的眼睛,仿佛在像她说:“秀芸你辛苦了,秀芸你辛苦了,秀芸你辛苦了。”
厨房里的灯已经亮了,两位佣人正在准备早饭。秀芸回到屋里,把被褥整理了一下,虽然家有佣人可秀芸的房间都是由她自己整理的,这是多年形成的习惯了。她开始洗漱了,虽然是七十岁高龄了,腿脚还灵便,当然梳洗也不是可有可无的事,同样认真对待,这也是她多年行成的做事习惯了。
她来到了厨房里,今天她不想自己吃,她想和家人们一起共进早餐,享受一下天伦之乐。
餐桌上饭菜已经摆放妥当,全家人陆续都来了,满满两大桌,秀芸和儿子孙子们在一桌还有女儿小花,当然是儿子们在老太太坐了之后才落座的。秀芸左边是大儿子李宝,右边是女儿小花,这两位是娘的心头肉,是最贴心的。
另一桌是儿媳妇儿们带着孙女们,两位佣人站立在一旁,随时准备着服务添菜添饭。
正在吃着,老太太秀芸忽然想起来,说:“唉呀!说不说老和尚起来了吗?快去给他端点饭菜送过去,吃完了赶紧让他走。”“是啊!我把这事给忘了,”大儿子李宝说,“我昨天事也多,听说来了一位化缘的老和尚住在咱家了。”
这时快嘴的老三李兴说话了,“昨天都不能留他住,给点吃的让他走了算了。”“怎么能那么说?我们善良人家以慈悲为怀,再说了昨天天色以晚你让他去哪里睡嘛!”老太太愤愤地瞪了老三一眼说。老三一吐舌头,忙着往嘴里填饭不再吱声。
“是的,还是娘说得对,以慈悲为怀,”女儿小花附和着。
佣人按照老太太的吩咐,用托盘端着一碗菜一碗饭来到大东屋。
门半掩着,正好佣人双手端盘腾不出手,用脚挡了一下,便进去了。可是屋里根本没有人,行李已叠好整齐的放着,她以为是去茅厕了?把托盘放在桌子上等候,等了半天仍没有动静,老和尚莫非已经走了?正琢磨着,一抬头看见对面墙上写了四句话,佣人根本不认识字,看了半天也不知道写的是什么?
佣人急忙回到厨房向老太太报告。
她刚一脚跨进厨房门,老太太便问:“老和尚走了吗?”张嫂回答:“走了。”“走了好,他吃完饭走的?”老太太说。
“哪有哇!我去的时候门开着,屋里没人,我以为是去茅房了呢!等了半天也不见人回来,看样子是走了多时了。”张嫂把经过说了一遍。
“哦!走了不更好吗?那就把饭菜端回来,可不要糟蹋了。”老太太一辈子过苦日子,深知一粒米一撮面来之不易。她也经常教育自己的孩子们,要爱惜粮食。
“嗯!我一会儿去端,”停了片刻,张嫂接着说:“不过,那老和尚在墙上写了一些字。”
“什么?在墙上写字?写得什么字?”老太太好奇的问。
“我也不认识,”张嫂说。
“好你个该死的和尚,简直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家了是不是?”秀芸老太太有点要发火了,她觉得老和尚有点过分了,哪能在别人家的墙上乱写乱画呢?
这下子满屋子的人有点炸了。刚才老太太说话做晚辈的也插不上嘴,这是老太太多年以前为儿女们立下的规矩。
“这老和尚真不是个东西,怎么能在别人家的墙上写字呢?”一向快言快语的老三早就 憋不住了愤愤的说。
“怎么能这样说话呢?再不济他是个长辈,没老没少的东西。”老太太瞪了一眼三儿子李兴,训斥着。
老三李兴一吐舌头不再说话了。
李兴被老太太训斥了,别人也就都把来到嗓子眼儿的话又咽了回去。
厨房里鸦雀无声。可老太太的大脑细胞飞快的旋转着,她觉得昨天下午从打老和尚来化缘就有点不对劲,一般出家人轻意是不在别人家过夜的,可这老和尚非要死皮赖脸地在家里住一宿,还说自己染上了风寒,这大夏天的哪来的风寒呢?
想到这儿,她问张嫂:“张嫂,那老和尚长什么样?估么着年级有多大?”张嫂回答:“长的方脸,嗯!很憨厚的样子。嗯!至于年级嘛!和您差不多吧!七十岁左右,我感觉是这样的。”
整个屋里的人都觉得老太太问这个问题有点奇怪,但又找不出答案。
这时老太太大儿子李宝说话了:“娘,莫不如我们去东屋看一看。”
“好吧!不过我们都过去也是没用,我们都和张嫂一样,一个大字不识。你们小的时候家里没钱供你们念书,等有钱了你们又都长大了。”老太太停顿了一下看着她的孙子几个继续说:“明个得考虑让这几个孙儿念书了,这不识点字就是不行啊!”
“好的,娘,回头我会安排的,”李宝说。
人嘛!都有一种好奇心,这位老和尚是够古怪的,让他住他为啥还要在墙上写字呢?究竟写的什么呢?这简直就是个迷。
一行人簇拥着秀芸老太太来到了大东屋,正对着门的位置有四行拳头大小的字非常醒目,饭菜还在桌子上放着,张嫂赶忙过来把托盘端回了厨房。
每个人都不约而同的看着墙上这四行一共廿八个大字,心里都像弥漫着一团浓雾,不透一点儿光亮。
“宝儿啊!这就得你跑一趟了,去村东头赵二先生家把二先生请来,他前些年开过私塾,他准能认识,让他来给咱们念念,看是写的啥?”
“唉!好的,我这就去请二先生。”李宝说完便出门向村东头走去。
满屋子的人,有老太太在谁也不敢说什么,只能这样眼巴巴地等着,等着赵二先生来为他们解开这个迷。
外面的太阳逐渐的大起来,没有一丝风,有点闷热,现在已接近正午了,这六月天,能不热吗?满屋子的人,可想而知会热到啥程度?虽然把门窗都打开也无济于事。
大约一袋烟的功夫,李宝恭恭敬敬地领着赵二先生回来了,李宝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同时屋里人让开了一条路,赵二先生进门,抬头看着那四行字。
“二先生,你把这些字给我们念念,看看那该死的和尚到底写的什么?”老太太也是和颜悦色的用请求的口吻对二先生说。
赵二先生看了一会儿,在心里念了两遍,还没有不认识的字,他也纳闷儿,老和尚写这些字是啥意思呢?不管啥意思,还是要给大伙念一念的,还有二十几号人在等盼着呢!
他清了清嗓子开始念起来:
“三十年前我去偷,
一刀砍半葫芦头。
儿孙只有儿孙福,
谁给儿孙置马牛?”
大家听着也是一头雾水,听不出个所以然来,什么又是马又是牛的,这老和尚到底想说什么呢?他要表达个什么意思呢?
这些人除了二先生因为识字,大脑细胞正在飞速旋转着,再就是秀芸老太太,听了二先生读了之后,似乎点燃了大脑中的某一处亮点,好像逐渐的明朗起来了。除此之外其他人,因为不识字,也没有经历,对这样整齐的文句是一窍不通,恰似眼前一片黑暗,脑子里一片空白,根本不知道赵二先生在读什么。
“二先生,你能不能再慢一点念,念一遍呀?”
老太太这样近似于哀求 的口吻让二先生无法拒绝。
赵二先生又清了清嗓子,提高音量一字一板的读了起来:
“三十年前我去偷,
一刀砍半葫芦头。
儿孙只有儿孙福,
谁给儿孙置马牛?”
“好你个该死的老头子呀!你真是铁石心肠啊!”突然之间老太太一拍大腿,连喊带叫地哭了起来。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简直把满屋子人整 懵了 ,都莫名其妙的看着秀芸老太太声泪俱下地样子不知所措。
李宝看着娘伤心成这个样子,也慌了,不知该说什么好。
他双手抓着秀芸的双肩一边摇晃着一边说:“娘,娘你咋了,你为什么这样?这到底是咋回事嘛?”
秀芸老太太强止住了哭声,睁开眼睛瞅着大儿子“宝儿呀!那老和尚他不是别人啊!他,他,他是你们的亲爹呀!”说着又失声痛哭起来。
老太太的话如同一声惊雷,把满屋子的人包括赵二先生在内都给震傻眼了,怎么,老和尚怎么就成了亲爹了?
“那天夜里是我不该硬逼着你去,可你也不该这样无情无义扔下我们不管呀!你知道吗?这三十年,我,我是咋,咋过来的吗?你个没良心的东西,跑庙里享清福去了呀!”
老太太这一番哭诉,满屋子里的人除了小孩子,大概都明白个八九不离十了。
哭了一大气,老太太终于止住了,一边抽噎着一边断断续续的把当年那个夜晚发生的事一五一十的向人们介绍了一遍。
这时,赵二先生突然大声说:“你们还 愣 着干啥,快下去人找呀!”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