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王长运出生于河南省淮阳专区商水县,现在的河南省周口市商水县王岗村中医世家。王长运温文尔雅,喜欢专研医术,喜欢早早起床,喜欢观望那轮从山顶奋力爬出的太阳。那轮挣脱地平线束缚的太阳往往又牵扯出他和宝儿娘挣脱王岗村中医世家的亲人到上海教会医院学习西医的事,让他回忆起亲人们沂水送别的伤感,当然,回忆最多的还是宝儿娘如何变卖首饰家产供自己学习西医的事情——我们的王长运医生不经意间成了商水县历史上第一代西医。
王长运不知道的是,很多年之后在他的王岗村老家还有很多人在冬天的暖阳下、夏天的凉荫里、秋天的白云下、春天的花香里讲述他的传奇故事:医术高明、说话文静而幽默、用药普通偏偏药到病除……家乡人津津乐道的是他儒雅之中的幽默风趣,有一件事为证:
年轻的王长运在王岗村辈分高,说话柔声细气偏又幽默风趣,给人起绰号贴切形象;虽是医生偏偏爱喝几杯,老的少的酒友很多,不过从不贪杯误事。他的邻居白毛老汉也爱喝两口,但喝酒就烂醉如泥,管不住自己的屁股,回家路上沥沥拉拉能留下一路“印记”,王长运为白毛老汉取了个绰号“细绳儿”,这个绰号很快响遍了十里八村。白毛老汉对这个绰号甘之如饴,但也总想着为王长运取一个叫得响的绰号,正苦于学问小取不出形象生动的绰号时,一次饮酒正酣时有位酒友问起“细绳儿”的来历,王长运便笑眯眯伸出修长的手指讲起白毛老汉用屁股“捻”“细绳儿”的故事。于是乎满座大笑,那位酒友笑得喘不过气来,指着王长运:“哎呀……你呀,真能链(方言:胡编之意)呀!”白毛老汉刹那间如醍醐灌顶急忙一拍大腿打断酒友们:“妥了,以后就叫他‘老链’吧。”从此后“老链”“链先生”绰号响遍十里八村,后来更是响遍商水县、淮阳、漯河周家口等地。据说曾有安徽河南一带病人慕名到周家口找名医王长运看病,找遍周家口大街小巷找不到王长运,直到说出“老链”“链先生”,才被人领到了裤裆街王长运诊所。
书归正传,太阳升起来,“链先生王长运”一天的工作也就忙起来:独创中西医结合疗法的“链先生王长运”主治肚子疼痛,他不像一般中医那样把脉、看舌苔、一番询问之后再抓药治病。他先用细长白皙的手指在病人肚子上摸摸,再用耳朵(后来用听诊器)贴在病人肠胃部听听,然后就从针包里抽出几根细如蛛丝的银针“噌、噌、噌”在病人肚子上,甚或与肚子毫不相干处连下三针,病人便会“嗵、嗵、嗵”释放一串响屁,这叫“通气”或“过气”。接着他再“噌、噌、噌”连下三针,这三针“链先生王长运”称为“补气”,三针之后即便在数九寒天,病人也能大汗琳漓,瞬间病愈。于是“链先生王长运”用毛巾轻轻地擦擦脸,再言语温柔地告诉病人:“你可以走啦。”病人就欢呼拜谢而去。有不信者,迟疑间下床一试,也立即跳跃如常,竖指称赞:“神医!绝了!”连声感谢拜舞而归。
就这样,我们的王神医一天工作结束时,往往天边的晚霞已经散尽,月儿爬上了树梢。
一九四一年的一个夏天,“链先生王长运”送走最后一个病人,把月儿关在窗外上床休息。半夜一阵狗叫声响起,接着是噼噼啪啪敲门声甚急,在宝儿娘不满的嘟哝声中“链先生王长运”起床开门,原来周家口乡下的八路军连长赵六肚痛难忍,在游击队队长何鸣凤掩护下深夜前来就医。
“链先生”请二人落了座,见赵六面色苍白呼吸急促,捂住肚子弯腰如弓,知道他肚子疼得厉害。忙从针包里取出一枚长长的银针来,在蜡烛火头上烤了一下,然后示意何鸣凤把赵六裤腿卷起,露出膝盖,他便捏着长针往赵六膝盖下某个穴位刺去。赵六、何鸣凤见了那明晃晃的银针不觉心惊肉跳。“链先生”气定神闲,手指在针尾巴上轻捻几下后拔出针来,怪了,银针入肉那么深拔出后竟没见到丝毫血渍!再看赵六,神了,他一声呻吟后原本苍白的脸色竟然有了红晕,呼吸也渐渐平缓了下来!“链先生”细声细语安慰何鸣凤道:“你哥是中了风寒,若风寒入骨,只怕华佗再世也难救他一命。现在风寒已深入脏腑,只怕要十天半月才能治愈,请问姑娘是哪里人呀?你哥得这个病不是一天半天的事,啥时候得的病呀?”
何鸣凤当然不会告诉王长运眼前看来二十多岁的病人,其实就是才十八岁的八路军连长赵六,更不会告诉他赵连长为了打鬼子曾在雪地里潜伏三天三夜落下病根的事。只是告诉王长运自己是沙河畔何渡口人。
王长运得知何鸣凤是何渡口人,与自己老家王岗村直线距离仅有数里之隔,不由倍觉亲切,他对何鸣凤说道:“听说咱们何渡口出了个抗日女英雄,枪法百步穿杨专打鬼子天灵盖,比花木兰还胜十分!我看呀这位病人不是你哥,你们俩也不是普通人,不过你们尽管放心,到了我这里你们就是我的病人,我们这个周口城虽然驻扎有鬼子汉奸,但我们的心还是中国心!你放心到外边站岗去吧。”何鸣凤点点头走到大门外。
王长运向屋内喊道:“宝儿娘,拿火罐来!”话音刚落,门帘一挑,宝儿娘怀抱一堆瓷器火罐走了过来。那一堆火罐大的有大拳头那么大,小的如棉花桃那样小,只只雅趣,个个可爱,俨然一堆活物。宝儿娘放下火罐转身进内屋去了。“链先生王长运”吩咐道:“把裤子褪下。”话语温柔,生怕惊吓到病人似的。
赵六褪下裤子,“链先生”指了指靠药柜放着的一张木板床,赵六躺下去。“链先生”用手轻轻按压赵六腹部,寻找痛点,赵六轻声呻吟起来。“链先生”将家传黄裱纸点燃——其他纸不行,太薄热气不足,难以吸牢皮肉;稍微厚那么一点点,又容易留下余火,烫伤皮肤。“链先生王长运”再把烧着的纸塞进火罐内,轻轻一抖,手退出来。只眨眼工夫,火舌已在罐底,罐壁均匀地舔了一圈,罐内空气膨胀。说时迟,那时快,“链先生王长运”“卟”地将火罐口扣在疼痛处。“链先生王长运”扣的火罐,拿捏火候不疾不徐恰到好处。如此这般,“链先生王长运”在赵六肚皮上大大小小连扣了六只火罐。
赵六觉得火罐内的肉渐渐聚拢,直向上拔,肚皮上疼痛处汗毛眼儿全张开了,汗毛眼儿处凉风嗖嗖往外直冒。那赵六肚内热乎乎的,那股热乎劲儿从丹田慢慢冲上四肢百骸,浑身三万六千个毛孔一起舒展开来,加上药柜里中药香气扑鼻而来,赵六好像刚喝了一碗十全大补羊肉汤,实在舒服极了!王长运微微笑道:“肚内热吗?”赵六点头道:“热,似乎还往外冒凉气呢?”王长运点点头:“这就对了!”怕赵六寂寞,王长运就和他拉些家常闲话。十四岁离家当兵的赵六从王长运温暖的话语中感到一种浓浓的亲情,这位铁打的汉子眼睛不自禁有点潮湿。
不知不觉已过了半个时辰,王长运对赵六道:“好了,我来拔罐。”赵六皱了皱眉头——肚皮上一溜六个火罐,起不好会拔伤皮肤的。王长运知他担心,也不多言,用食指轻轻按住罐边肌肉,让空气进去后,手指再轻轻一弹,一只火罐便离肉而起。片刻工夫,六只火罐已干净利索全起下来。赵六感叹道:“真是神医啊!”
赵六刚穿好裤子,何鸣凤已闯进屋来。何鸣凤急切地问道:“好了吗?”赵六道:“好了!”王长运笑对二人道:“莫要心急,要想去除病根还要再拿些药。”说罢转过身去,拿出一杆小秤来,修长白皙的手指灵活地在几个药柜中抓了几把,放到秤盘上一看分量刚刚好。
何鸣凤赞道:“好个神医一把抓——看病拿药都是一把抓呀!”
从此“链先生”又多了个雅号“一把抓”。
何鸣凤指着其中一味药道:“王先生,这怎么像黄花菜啊,也能入药吗?”“链先生”赞道:“姑娘好眼力,这是晒干了的沂蒙黄花菜。咱们这个地方有句俗语‘商水玫瑰香,淮阳菜花黄’,淮阳黄花菜有几个特点:花开七瓣,其色金黄,肉质丰富,油性十足,可供烹、煎、炒、煮,又有退烧利尿的奇效,”指指赵六又道:“治他的病正好用得上。”赵六感叹不已:“王先生真神!没想到黄花菜也能入药治病!”王长运笑对赵六道:“咱们这里地处中原腹地,天材地宝所在多有,红花、猫眼草、蛤蟆棵、萋萋牙、茅根等等看似寻常,用得好都是灵药!”……
半月过去,当红日在云蒸霞蔚中顽强爬出地平线时,大病痊愈的赵六与何鸣凤制了一面“神医一把抓”锦旗要到周家口裤裆街送于“链先生王长运”。不料离王长运诊所还有几里地,就见人群熙熙攘攘都往一个方向——裤裆街王长运诊所赶。二人怕王长运出了意外,也暗藏短枪急急往诊所赶去。
到了诊所前,阳光下就见四个大汗淋漓的壮汉抬了个木板床,床上满布丑陋狰狞的血迹。诊所外人们里三层外三层围得水泄不通:或老或幼或胖或瘦的脸上兴奋莫名、惊叹连连;或长或短或圆或扁的嘴里口沫横飞议论纷纷。赵六与何鸣凤打听之下才知道,这四个气喘吁吁面色焦急的壮汉是周家口西刘家村人氏,他们是嫡亲兄弟,大哥因在麦场干活时不小心,被大叉齿在肚子上戳了个窟窿,肚破肠出血流不止。那个年代没有外科医生,这种情况必死无疑!他们兄弟情深,听说神医“链先生”精研中医西医,医术通神,就把大哥飞一般抬到了这里。听闻此事的人们贪看热闹,肉喇叭“路透社”再一宣传,来看稀罕的便越来越多!
赵何二人劝四人守好门,他们悄悄进了诊室。就见“链先生”身穿白大褂戴着口罩手拿一把银色细嘴剪刀,脸色凝重在病人肚子上、肚子里来回翻动,伤口处也不知扎了几根银针(用以提气养神保命),多了几个钳子(用以止血)!宝儿娘手端托盘,盘中放着镊子钳子线绳(羊肠线)一类东西站在一旁打下手。
何鸣凤虽然在战场上见过这种血腥场面,还是觉得血气扑鼻直欲作呕。赵六让她离开,在王长运安排下用酒精消毒后也来帮忙。
但见这时候的“链先生王长运”双目炯炯有神、上下翻飞的双手灵巧如织女穿花、再没有了闲话家常时的温文尔雅,分明是个动作简洁流畅的妙手华佗!三人忙了半天才把病人伤口清理干净、处理稳妥后输液治疗。那“链先生王长运”一声“保住了”后已累得大汗淋漓几乎虚脱。四个大汉听说哥哥性命保住了,一个个跪地咚咚磕头几乎把青石砖磕破也说不尽感激之情。——现在看来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外科手术,可那年代乡民百姓哪里见过这等“活死人而肉白骨”的神奇医术,一时间周家口满城轰动大街小巷人人争夸“链先生王长运”,说他能把人的烂肚子重新“链”起来,说他是华佗再世药王重生!“周口神医一把抓、赛华佗、链先生”的美誉响遍豫鲁苏皖四省!
神医“链先生王长运”一家失踪了!!!
消息传开满城惊动!
话说驻周口日本鬼子头子,用咱们老百姓的话来说“头顶长疮脚底流脓——坏透了”的盐田四郎真的头顶长了个烂疮,又痛又痒还流臭黄水。城内的日本医生换了一个又一个就是治不好,万般无奈下从来看不起中国人更看不起中医的盐田四郎才在汉奸陈麻子推荐下请来了王长运。
王长运到了鬼子司令部,身后跟着一群带着各种仪器的日本医生。他看了盐田四郎的烂疮,闻了闻烂疮臭气,就从医囊中抽出一枚明晃晃亮晶晶的银针要为盐田四郎针灸。几个日本医生拦住他,把他的银针化验一番确认无毒后才交给他。王长运在盐田四郎几个穴位处轻拢慢捻一番后,盐田四郎竟觉得不疼了也不痒了,浑身上下说不出的舒服受用。这个不知残害了多少中国人的家伙伸出大拇指“吆西吆西”说:“你的,医术良心大大的好!”
王长运一笑道:“要想真的好,还要再贴上我王家祖传的膏药才行。”盐田四郎连连点头:“你的,快快取来给我贴上。”“链先生王长运”温声细语道:“以前的膏药用完了,我要回诊所重新研磨调制。”盐田四郎连连答应,使个眼色派几个日本医生带着仪器跟王长运回诊所去了。
到了诊所,王长运在药柜里挑挑拣拣抓出一大把药材,日本医生化验无毒后才让他研磨调制成药膏,几个日本医生拿回去给盐田四郎敷用。过了五天,盐田四郎头不疼不痒了,疮不流臭黄水了,慢慢结痂痊愈了才解除了对“链先生王长运”的监视。
王长运一家失踪的消息传到盐田四郎的耳朵里,他隐隐约约感觉不对劲,可哪里不对偏偏又说不上来。当天夜里,他把疮痂揭下后感觉身体不适,吃了日本医生给的几粒药丸后浑身红肿,当夜一命呜呼!后经日本药理专家检验分析,王长运药膏中有一味慢性草药,虽然无毒,但与其他几味药中和后却有慢性剧毒。就这样,盐田四郎这个杀人魔王被王长运“链”进了地狱送回了东洋老家。
当日本鬼子大肆搜捕“链先生王长运”时,我们的神医“老链”“链先生”已经在郾(城)商(水)西(华)八路军野战医院当了院长。
1944年大年三十的太阳在“链先生王长运”眼里分外红,红得像大片血迹,晚霞分外浓,浓得像化不开的血丝。身为八路军野战医院院长,“链先生王长运”率领医生护士在谭庄寨抗日前线连续三天三夜救护伤兵和群众,多次累倒在寨墙边也不肯下火线。疲累至极的“链先生王长运”多次努力望向炮火烟尘里的血色残阳,不知道他和战友们能否见到明天的朝阳……
进攻谭庄寨的日军发了疯,他们以猛烈的炮火轰击守军,并大肆施放燃烧弹、毒气弹,赵六、何鸣凤等八路军战士与群众大多中毒,谭庄寨房屋尽毁,夜间谭庄寨失陷。日军在汉奸陈麻子带领下攻入周家口谭庄寨内后,见人就杀,刺杀无辜百姓六十八人,凶残的日军必欲抓到“链先生王长运”等除之而后快,为逼问“链先生王长运”及赵六等人下落,日军在附近村庄用刺刀刺死四十三人,并将一农民吊在树上,让狼狗活活吃光。可奇怪的是,日军在谭庄寨地挖三尺搜查了七天七夜也没找到“链先生王长运”赵六等。
后来有人说王长运及伙伴们在炮火中集体殉国了,有人说他在老百姓掩护下逃到大后方被送到延安了,还有人说他被救到国外去了,又有人说解放后在沂蒙山深处见到他在一个小山村当赤脚医生……
多年后纪念抗战胜利七十周年之际,一位领导干部赵红烈调研沂蒙山旅游区开发情况,看完神奇印月井、传奇望海楼、壮美的葫芦崖瀑布等景点后,他谢绝人们的陪同,独自来到沂蒙山深处一个小山村,要亲自查看老区人民生活情况,为精准扶贫收集第一手资料。
赵红烈从村民口中听说那位赤脚医生神奇的医术后,就亲自去这个九十六岁的老中医那里调查访问。老人口齿还清楚,好像受过伤,记不清七十年前的事情,自己怎么到的这个村庄也说不清,也没有什么亲人,一切都靠淳朴的乡亲们照顾,大名记不起来,只知道大家都喊他“老链”“链先生”,还能唱几句抗战时的沂蒙小调“人人(那个)都说(哎),沂蒙山好,沂蒙(那个)山上(哎)好风光。青山(那个)绿水(哎),多好看,风吹那个谷穗哎遍地香。”……
访问结束赵红烈悄悄拿出手机给远在北京的爷爷打了个电话,他九十二岁的老爷爷听了电话激动得泣不成声:“孩子,爷爷命令你哪里也不能去,就在那里看好他,我现在就飞到周口,我要接他到北京来参加三天后的老兵阅兵!”
第二天夜里,老将军在当地部队和政府帮助下来到了老中医简陋的小屋,他一闻到那股熟悉的中药味儿就泪流满面:“老院长,我找你找了七十一年了,没想到你就在这里默默守护老百姓健康……”
屋内庄严肃穆一片寂静,赵红烈举手敬礼站在小屋一张小床前……
床上躺着一位在睡梦中安详逝去的老人,扑鼻的中药香味里,几枚银针在床头药囊上闪闪发光……
山上上下,无数的灯光亮起,那灿烂的灯光构成了一个庄严的军礼图案!
注:这篇后记是根据整个小说的片段写的一个短篇小说,人物年龄等细节与原来的章节有出入,请读者们见谅。
王明见,商水人,河南省作家协会会员,周口市作家协会理事,有长篇小说《三岔口》、故事汇编《商水地名故事》等书籍出版,另有诗歌、散文、小说、剧本散见于海内外媒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