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特邀金牌金笔小说韶年
我爷爷自上世纪20年代,在枣强县恩察南街创建柳家班.(小戏班),至90年代初,父亲患病,小戏班解散,维持了近70年。由于父亲待人诚实,厚道,交了许多朋友。
父亲不识字,却也没影响他管理与经营二十几人的小戏班。我至今也没弄明白,父亲给人们发工钱时的计算公式,每次发工资,父亲都会坐在炕上,或是蹲在地下,用火柴棍摆弄着,然后把钱分成若干份,仅用吸一支烟的功夫,便会招呼伙计们:“领钱了!”从末出过差错。
戏班里是按每个人的艺术水平确定分数,高水平的大把式挣12分,一般水平的挣8分或6分,有的只会干些技术含量低,跑腿费力的人员,只能挣2分。当年我“一炮走红”后,曾自认为可以挣10分,然而,父亲却一直让我挣8分。并严肃地说:“你爷爷在世时,那么出名的大把式,一直给自己定10分,我不如你爷爷水平高,给自己定9分。咱做人一定要厚道,你那些叔叔大爷们抛家舍业不容易,多给他们些工钱,人家才能安心地在这里跟着咱干呢!”因此,有些人在柳家班一待几十年,有的甚至终老在了戏班。特别是流常的刘海,景县苗村的苗长海,西青兰的张锁,山东平原的张宝才这些艺人,都已算得上唢呐演奏家,全是看重父亲的名声,在柳家班住了很长时间的“下处”。
柳家班的生意在枣南一带也是最好的。多年的江湖生活,使父亲结交了很多朋友。当他患病后,那些曾与父亲共过事,或受过父亲恩惠的人,纷纷来家里探望,问候。而对我触动最大的是金叔和成叔。金叔名字不详,当年父亲称他小金,小父亲9岁,来戏班时只是一个爱好音乐的少年,且身无分文。后来父亲教会了他吹笙,他自身悟性极高,20多岁便成了吹笙高手,后进入到了山东省歌舞团,曾任笙独奏演员,经常寄钱接济我家。听说父亲患病后,曾赶回来探望并给了一大笔钱。只可惜后来得病,走在了父亲前头。

第二位是成叔,陈成,王均乡于胜屯村人。那时,他高而健壮,每当戏班分了工钱,成叔即纠集朋友去饭店,要上足够的菜,喝酒,抽好烟,并大声说笑着,直到有人喝醉了,才会有些踉跄地离开饭店,当然是他结帐。饭后,如果衣兜里还有剩余的钱,很有可能还要去牌局转一圈儿,似乎不把当天分的工钱花净,就睡不着觉一样。当第二天太阳升起时,一摸兜里没钱了,整个人便变的安静了。其实,他在戏班里收入最低,不懂五音六律,只要是艺术活什么都不会。每次出差,戏班里所有锣鼓家什,都由他扛着,第一个到,最后一个离开。由于收入低,又是一个“夜光族”成员,一辈子没成家。在他的心目中,小戏班便是他的家,视父亲像亲人一样依赖。
当父亲病倒了,戏班散了时,他一脸茫然,内心极为痛苦。父亲患病初期,成叔一直不离左右,不眠不休地照顾他,像我们一样希望父亲能可以好起来。可是父亲再也没有站起来。因为戏班已经散了,成叔也就失去了经济来源,再加上吃住也不方便,我们便劝他回了老家。听大哥说,成叔经常骑自行车去恩察看望父亲,有时在一个炕上和衣而卧。
后来父亲去世,出殡那天,成叔一大早就赶了过来。要了一大块白布,扎在腰间,行了“三跪九叩”大礼,长跪不起,放声大哭……就连我们这些孝子贤孙也跟着大声哭了起来。在场的人无不潸然泪下。

当父亲“周年”的前两天,大哥给我打电话说:“成叔记错了时间,今天带着纸钱,供品给咱爹上坟来了。”听到这话,我禁不住流下了眼泪,内心说不清是因为父亲能交下这么好的朋友,还是成叔的善良感化了我。
几天后,我便驱车去了他村里。之后,每个中秋节和春节,我都会买上烧鸡,薰肉,还有他爱吃的桃酥去于胜屯看望成叔,并给他留下300或500元钱。
从那时起,孤苦伶仃的成叔就是我心中的一位亲人,也是我和家人的牵挂。每次离开成叔时,他都会步履蹒跚地送我到胡同口,遇见乡亲和邻居,他就会主动地向人家介绍说:“这是我侄子,在衡水当厂长,工作特别忙;这不,又专程看我来了!”那口气自豪而满足,喜悦之情溢于言表。每当汽车驶离村口时,我就会从后视镜里窥看成叔,见他仍站在大街上,站在一缕缕夕阳下,向着汽车驶离的方向,远远地挥着手……
成叔去世后,他们村的书记,在清理他的遗物时,发现用报纸包着8300元钱。和钱包在一起的,还有一张写有我电话号码和姓名的信纸。我的眼泪再也没有止住,心里在想,近十年来,我给成叔的钱,他居然真的“花不着”,一分没动。
我没拿那钱,只是托他们给成叔立个碑,我又买了一个花圈,放在了成叔的坟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