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简介】龚如仲 (Ralph) , 中国对外经济贸易大学英语系毕业。曾任铁道部援建坦赞铁路工作组总部英语翻译, 中国国际广播电台英语部播音员、记者, 外贸部中国轻工业品进出口总公司驻美国公司总裁, 澳大利亚利富集团驻美国公司总裁, 外贸部中国基地总公司驻美国公司总裁, 美国TA国际有限公司驻北京办事处首席代表。
有关作品: 中国电影出版社出版翻译作品美国动画电影小说《忍者神龟》(Ninja Turtles) 。
台湾采薇出版社出版、发行《岁月如重---兼谈华国锋》(此书已被香港中文大学图书馆、美国纽约市市立图书馆、澳大利亚国家图书馆正式收藏)《东西南北中国人---细谈如何在大陆做生意》《悠然时光》《如仲诗语》《My Life--Family, Career & VIPs》
中国国际广播出版社出版、发行《悠然斋诗文选》《花儿在身边开放》。
中华诗词学会会员、中国经典文学网特约作家、台湾采薇出版社资深顾问、奥地利英文网Sinopress特聘专栏作家、欧华新移民作家协会会员、加拿大高校文学社周同题作者、海外華英总顾问,北美翰苑社长兼总编。
未能尽孝的遗憾
——难忘我的母亲
文/龚如仲(Ralph)
我的一生中最遗憾的一件事,就是我满心要对母亲尽尽孝道的愿望未能实现,写到这里,您可能要问了:“这是何从说起啊?”要说清楚这件事情,还得从我母亲与我父亲平日里相处的情况说起。
和我的“性格如烈火、见到不平事就会挺身而出”的父亲相比,我母亲是一个温和善良,少言寡语,但又很有主见的女人。我父亲是个极为顾家的人,工钱到手后,从不沾酒的他除了留下少许的烟钱收入全部交给母亲。虽说父亲的收入并不丰厚,但由于我的母亲善于持家,按理讲,父亲的月收入是足够我们一家三口的生计的。然而在我的记忆里,我母亲是经常造访当铺的。“冬当夏衣,夏当棉袄”是母亲常干的事情,其目的无非是换回点儿小钱来解决家中的柴米油盐。您可能要问了:“这到底是怎么回子事呢?”原来我们老家的“穷”亲戚太多。乡下的“七大姑、八大姨”、“大爷大娘、兄弟姐妹”们时不时地就找个借口跑到我们上海家中来哭穷。每当这种情况发生,父亲不顾母亲的反对,无一例外地拿钱打发这些“可怜”的乡亲们。等到客人一走,父亲和母亲间肯定有一场“战争”。我想,父亲给完钱后大概会顿生一种仗义疏财的“英雄豪气”,但对家中柴米油盐毫不知情的他并不晓得帮衬了“穷乡亲”所留下来的生计困难。这个解决家中吃饭的大问题只能由我母亲去想办法,那就是:母亲只好典当衣物以求略解燃眉之急,等父亲拿到工钱后再去把衣物赎回。在我很小的时候,我就感觉到,父亲是家中的经济来源者,但主持家政的只能是我母亲。
为了充分说明这个问题,我再举一个例子。记得还是我读初中的时候,可能是对鲁迅先生的短篇小说《故乡》非常着迷,或者是因为久居于大城市的乏味,我反复要求父母同意利用我暑假的时机,带我到父亲的出生地苏北扬州乡下去“玩上几天”。正巧,那个时候,父亲因为身体不适,在家休息,而不出去干活,家中就无有收入。要为母亲和我拿出额外的去乡下旅游的交通和伙食费,父亲是颇为为难的。可母亲格外疼爱我,为了满足儿子头一回去老家看看的愿望,她慢条斯理地对父亲说道:“儿子和我去乡下的车马费和伙食费你就不用操心了,我自有办法。”
听了母亲的这番话,父亲和我对此都非常惊讶和不解。后来,母亲说出了她的“窍门”。要知道中国当时正处于中国碰到了百年未遇的严重自然灾害。三年的灾害日子里,粮食奇缺,肉菜罕见。为了满足儿子回乡探望的愿望,母亲在几个月前就已经精心策划着她的路费了。她几个月来菜米搭配、节省粮食,积攒了一点儿白面。到了回家乡的前夜,她把省下来的白面做成了几个大大的硬面饼。到了第二天母亲带我去码头要乘船去家乡的时候,斯文的母亲在候船厅里慢吞吞地拿出了那几个面饼,只是轻轻地说了句:“我这儿有上好的面饼,五毛钱一个,谁要买?”母亲的话音刚落,一下子就围上来了许多旅客。不到几分钟,我们的面饼统统卖光。凭着卖面饼的收入,母亲不仅挣够了她和我的来回路费,而且还让我们的口袋里平添了些许“零碎银子”。
更重要的是,在对待我读书和前程这个“大是大非”问题上,我母亲的坚决对我的未来起到了关键性作用。记得我读初中三年级的时候,乡下来了一位堂兄。他是一名在村上颇有名望的郎中。在这位郎中的游说下,我父亲当时很想让我放弃读书,追随这位收入不错的医者到老家去学医,“学成后行医就自然就风光体面、衣食无忧”。然而,很有主见的母亲坚决反对父亲的馊主意。我母亲的理由是:“孩子太小,回乡下让人不放心。再说了,读书半途而废对儿子的前程也不利”。在母亲的坚持下,父亲只好着罢。我很感谢我的母亲,否则我的命运肯定会有彻底的改变。
我一生中记得最清楚的一件事是:我被大学录取、即将到北京去读书的前夜,父亲出去办事不在家,母亲悄悄地把我喊到她的身边,然后用她的右手颤巍巍地从她的衣服口袋里掏出一个纸包。打开纸包后,我赫然看见里面有一些崭新的零散钞票(都是一毛或五毛一张的纸币),还有几张“全国粮票”(当时的中国人吃饭是要用粮票的,我要去北京了,上海的本地粮票不顶用,为了让我不挨饿,母亲就拿上海本地粮票和人家换成了全国通用粮票)。看着我一脸茫然的样子,母亲对我说道:“这里有十块钱,都是我平日里一分一毛地攒下来的。还有十斤全国粮票,是我从牙缝里省下来的。钱和粮票你都要好好地收着,万一在北京碰到难处,就用这钱和粮票买东西吃,填饱肚子,千万别委屈了自己”。您要知道,当时的十元钱可是一笔为数不小的大钱,而十斤全国粮票更是弥足珍贵,这里面包含了母亲的多少辛苦和用心!看着钱和粮票,我当时热泪长流。说句心里话,妈妈为我精心准备的钱和粮票,我从来没有动用过,我一直将钱和粮票珍藏在身上(但后来几经搬家,我把母亲留给我的纪念物给弄丢了,为此事,我着实痛苦了好几天)。
所以,我在读大学期间,我就发誓:大学毕业走上工作岗位后,我一定要好好孝顺我的父母,尤其是母亲。但我想全心全意地孝敬母亲的愿望最后没有能够实现。这是我一辈子都感到无奈和悲哀是事情。
就在离我大学毕业还不到一年的时候,我的母亲突然得了重病,经医院查实后,她得的是胰腺癌,医生建议手术治疗。获悉这个令人震惊的坏消息后,我立刻从北京赶回到上海家中。我和父亲商量之后,决定接受医生的建议,对我母亲进行手术治疗。然而,当我母亲被送上手术台开刀后,医生发现她的癌肿已经扩散和转移,手术治疗宣告失败。
在医院和家中照顾我母亲期间,我亲眼目睹了癌症病人所受到的无比煎熬。据医生讲,癌瘤本身非常痛苦,而胰腺癌又被医学界称之为“癌中之王”,是世界上最痛苦的恶性肿瘤。过了不久,平日里一个胖乎乎的老太太,在半年多癌症的折磨下,我母亲已消瘦得不成人形了。没有捱过那一年的冬天,我的母亲不幸去世了。那一天,天空中飘散着雪花,天气极冷,可我心中的感受比冰雪还要寒冷万分,因为我一生中最疼爱我、最真心待我的母亲离我而去了。我再也听不到妈妈温柔的声音,也见不到妈妈和蔼的面容。母亲是那天傍晚过世的,遗体就暂停在我家一楼陈老先生家中的客厅里(那时候的人们互相之间充满友爱,用一下二房东家的客厅是绝对不会被拒绝的),等待着火葬场第二天早晨来车拉尸体。等到父亲痛哭之后,接着送走了络绎不绝来我家吊唁我母亲的亲朋好友,我请求所有在客厅的亲人和客人统统离去,因为“我想和我妈单独待一会儿”。
那是个极为寒冷的夜间,窗外的溯风依然呼呼地吼叫着,室内的灯光已闭,唯有母亲头前的一根点燃着的“蜡烛”霍闪着跳动不停的火苗。我坐在母亲身旁,透过烛光我深情地看着母亲蜡黄干枯的面容,心中充满了哀伤。然而,我一点也不觉得母亲的面色可怕,在我的眼里,母亲只是消瘦了一点,她正在熟睡。我不断抚摸着母亲冰凉的脸,口中喃喃细语着,倾诉着儿子对妈妈的爱,儿子对母亲的无穷思念。这一个难忘的夜晚,我就这样一边不停地抚摸着母亲的脸并和她说着话,一边回想着母亲生前的点滴往事,直到第二天的黎明。
说来您可能无法相信:我母亲离开人世已经是五十多年前的事情了,但直到如今我依然会常常在梦中与她老人家相会,但梦醒后我有时候会不由自主地眼中含泪。这也许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的缘故吧。总而言之一句话,我一生中最大的憾事就是未能对我母亲尽尽孝道。愿母亲的在天之灵安逸、顺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