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端午临中夏
葛继红
端午前夕,去逛街。面对满大街的艾草、粽子以及花花绿绿的香包,你会感念,生活在中国民间,是多么幸福,多么有意思的事。

记忆中,端午节这天,母亲去河边割一大抱艾草回来。她用细麻绳把艾草一把一把捆扎好,放在窗户上、房门边。母亲说,艾草可以祛病免灾,驱邪避晦,保佑一家人健康平安。“绿艾悬门漆藻彩,青蒲注酒益芬芳。”古人喜欢把情感寄托在植物身上,久而久之,最终将植物的隐喻功能发挥到极致。

艾乃医家之草。家乡至今还保留着这样一种习俗:婴儿出生三天后,用艾草熬水给孩子洗浴,可除去瘴气胎毒,避瘟驱邪。小小生命,经过艾草的洗礼沐浴,一定会茁壮成长,一生平安。妇女坐月子,家里的老人会把晒干的艾草点燃,放室内熏,用来驱逐寒湿。因此药性,走入民俗中的艾草便被赋予了神异的功用,从古至今,民间都有端午节在门上悬挂艾草的习俗。

家乡地处淮河岸边,沟塘河渠众多,芦苇也茂密,一丛丛,一簇簇,挨挨挤挤,像绿色的绸带,缓缓向远处铺展。端午节前两天,母亲挎一只篾筐去沟塘边摘苇叶。摘回来,放铁锅里煮,再放清水里浸泡。刚煮过的芦苇叶散发出植物特有的香气,淡淡的清香至今在记忆中萦绕,挥之不去。苇叶泡好了,糯米也泡好了,包粽子的工作开始了。母亲先把两片苇叶窝成一个漏斗的形状,再把糯米盛在漏斗里,用棉线紧紧缠绕。母亲知道我们几个小孩子喜欢吃甜粽子,就在糯米中间放上蜜枣和豆沙;奶奶爱吃咸粽子,就在糯米里放一小块腌制好的腊肉。母亲包的粽子小巧俊美,轻轻咬一口,抿在嘴里,软糯可口,香味浓郁,顿感浑身舒畅,人间的至味就在这一个个粽子上了。

端午节的仪式感不仅仅体现在包粽子、吃粽子上。每年过端午节,母亲都要炸一盆“油角子”。炸“油角子”需要用开水把面粉烫熟,加一点白糖进去,等面冷凉了,再擀皮,包馅。一般人家喜欢用韭菜做馅,母亲喜欢用干菜做馅。我们家有一个很大的“笆斗”,里面装满了母亲在秋天晾晒的各种干菜:雪里蕻、老南瓜、扁豆、野薄荷,野苋菜……母亲把干菜用温水泡开,剁碎,再把煎好的鸡蛋饼剁碎,放干菜里拌匀。准备工作做好后,一个个半月形的“油角子”就等着下油锅了。油角子最好趁热吃。刚炸好的油角子,外面一层薄皮甜丝丝、脆生生的,里面松软糯甜。干菜馅香味悠远纯正,有一缕一缕阳光的馨香在里面贮藏着。童年的味蕾有着顽强的记忆力,一路上栉风沐雨跟了来,至今难忘。

汪曾祺老先生写他家乡高邮的咸鸭蛋:“拿筷子一戳,筷子头一扎下去,吱——红油就冒出来了。”我们村水网密布,家家户户都养鸭子,产的鸭蛋也好吃。母亲腌制的咸鸭蛋在我们村是有名的好,蛋黄油多,蛋白细嫩,咸淡适中。她用草木灰腌制鸭蛋。先把鸭蛋在水里浸泡一下,然后裹上草木灰,一个一个整齐地码在菜坛子里,半个月后,就可以捞出来吃了。端午节早晨,母亲煮十来个咸鸭蛋,我们一人一个,敲开,把蛋黄和蛋白用勺子挖出来,放白粥里,拌匀,蛋黄里渗出来的红油,弥散在碗里,吃起来,既香又咸。蛋黄溢出来的香,是任何家常菜都达不到的至香。

过端午节,还有一个仪式必不可少,那就是缝制香包。每年春天,母亲会在菜地边栽几丛柠檬草,到秋天割下,晒干,留着来年端午节缝制香包用。母亲手巧,她在香包上用各色丝线绣一朵梅花或者一朵莲花,还配有长长的丝线穗子。我们姐弟三人一人一个,挂在脖子上,满身都是浓郁的草木清香。
随着年岁增长,对农历的节日越发看重、珍惜。每年端午日,再忙,也要买几把艾草回来。阳台上、窗户上、防盗门边,都放一把。这样,进进出出,都被艾草的芬芳追随,特别有过节的气氛和感觉。过后,艾草渐渐枯萎、脱水、风干,用塑料袋收藏好,等冬天泡脚用,能活血化瘀,疏通筋络。

端午过后,漫长的夏日在蝉鸣中如约而至。地里的麦子已收割完毕,水田里的秧苗已绿油油一片。在布谷鸟声声鸣叫中,恍然想起一句诗:端午临中夏,时清日复长。

作者简介:葛继红,安徽淮南市人,现居阜阳。安徽省作家协会会员,阜南县作协副主席。作品散见于《奔流》《河南文学》《安徽日报》等。出版散文集《草木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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