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念不忘老父亲
作者:杨春花

父亲不识字,爷爷去世得早,奶奶小脚干不了田里活儿,他在七八岁就被当成大人使唤,对上学他是渴望却压在心底不言声。
村里有小学,老师是本村村民,他常在下雨天去听课,跟着广播听评书,也在手心写字,记性好得出奇,认字爱念出音来,口头禅是“念念不忘”。
等我们姊妹长到上学年龄,父亲坚决送我们上学,他重男更重女。

奶奶说,你爹没去学唱戏真是亏死了呀。戏词听过一遍长长短短全记下来——当然有点夸张,其实也不算夸张,奶奶说的是戏中的名段。爹对我说,闺女呀,戏剧名段有一个特点,就是对偶句,跟你们书上印的古诗一样的,好记,和“喊山”是一回事,这边山上一喊,那边坡上一应,就是这么回事。你看“你唱个杨家杨令公,我唱个三国赵子龙”,和你们书上的“春种一粒粟,秋收万颗子”是不是一样样?你说是不是?
姐姐小时候不会写作文,爹就说,你会写字写拼音吧,来来来,我咋说你咋写:灶膛下青柴吹泡泡,大笼屉白馍哈哈笑……三下两下,一篇小作文就成了。爹说,有啥好写的,跟唱戏一样,有出场有锣鼓家什有道白就成戏了嘛。哎,你别说,姐姐的作文小山村老师不看好,一到乡里上初中就吃得开了,作文多次获奖。等我上了中学,学习了《王贵与李香香》后,我感觉我爹赖好读个高小,准准都不是一般人。娘说,咋不是哩。你们的爹要是识文断字,早被公社要走了,记性好得气人。
进城后爹给弟弟小妹家接送孩子,有一次居然被邀请去做家庭教育分享。那次学校发通知,必须是父母参加,特别强调又强调。因为我们小县城,爷爷奶奶带孩子的占去百分之八九十,爷爷奶奶带孩子,学习那叫个一团糟。我弟我妹家孩子们学习都很好。爹在主席台搓着手,不坐,站着讲(其实是“说”)。

父亲轻咳一声,压压惊。第一句话是说:“最好的雕刻家用的都是最钝的刀”,父亲用一句名言开了个头,文绉绉的调门,朴实实开场,一激动忘了介绍自己是三年级杨狗蛋的爷爷二年级吴钢圈的外公了。
父亲说,养娃跟种庄稼一个理儿:根上施肥苗儿壮,苗壮才能谷满仓,爹妈下班拿本书,带着娃儿遛坡岗,坡上有亭有文字,岗尖有庙屈原像(在这里我需要解释一下,学校就在屈原岗旁边);爱国爱家一回事,补课班里办不到,爹妈学习打—好—样。报告厅里手机录像录得欢实着哩,父亲的报告不长,严格地说,就是一个几分钟的分享和鼓劲。
掌声热烈,父亲搓着手下来,杨狗蛋的班主任迎过去,给父亲赠送一个不锈钢水杯,父亲坚决推让,弟弟接了过来算是对父亲的一个肯定。
杨狗蛋、吴钢圈成绩好,高喉咙大嗓门念书,都源自于我父亲的念念不忘。

〔作者简介〕杨春花,1973年生。家庭教育工作者。作品散见于《北京青年报》《扬子晚报》《唐山文学》《天池小小说》《燕赵晚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