桔香悠悠
作者:贾宝成

入冬以来,买了几次桔,或酸的倒牙,或淡而无味,家人剥开后,往往吃一瓣就吃不下去了,可我吃不下也得吃,因为这几次的桔子都是我买的。
平时我并不太喜欢吃水果,对桔子却有偏爱。我家住在金良河源头的一个小山村,而知道世间还有桔子这么一种水果,要追溯到七十年代初,也就是我六、七岁的样子。那是将近春节的一个寒冷下午,父亲用自行车驮着我,到离村三里的供销社购买年货,在琳琅满目的货物中,我被一筐黄黄绿绿像小皮球一样的东西吸引住了。我问父亲才知道那是桔子,从南方来的,能吃。

年货买完了,我却手扒着柜台不肯离开。父亲便向那位熟识的售货员买了一个,是绿色的。父亲怕我冻手,商量着装回家后再给我,我不肯,坐在自行车上一直捧回了家。
父亲为我剥开薄薄的绿皮,便露出一层洁白柔软的纱衣,我感到是那样的神秘,而那金黄色的桔瓣,晶莹剔透,像窗外的半个月亮,放进嘴里,酸甜甘冽,不忍咀嚼,一股陌生的香甜一直渗到了心里。我让父亲吃,父亲说闻不惯桔味。一个晚上,桔子吃完了,手留余香,以至第二天早晨不肯洗手。后来又知道,桔皮晒干了还能泡水喝,于是那枚桔子的芳香伴我度过一个春节。
俗语说:“严父慈母”。我家相反,从小怕母亲而不怕父亲。我兄妹五个,与三个哥哥年龄都相差不多。大哥和二哥一年成家,两年后我与三哥又在同一年娶妻。妹妹小我九岁,每当吃晚饭是一家人最全的时候,那时的小妹便成了四个哥哥的开心果,每次总把不懂事的小妹逗哭,直到父亲抱着妹妹哄,母亲大声嚷我们。

一天晚上,不记得是什么节日了,吃的是饺子,妹妹非要自己吃,于是第一个饺子便掉到了地上,父亲捡起来,用手擦擦吃了。妹妹拽着父亲的手着急的喊脏,父亲笑着逗她:“我好吃这个”。一次,全家又吃饺子,我把饺子掉到地上,没等我反应,旁边的妹妹早爬在地上捡了起来,并飞快的向厨房煮饺子的父亲跑去,看着父亲吃了,兴奋地小脸通红。以后两三年,在为数不多的吃饺子日子里,无论谁、无论是怎样把饺子掉在地上的,妹妹都要捡起来送给父亲。二哥曾故意挡着妹妹“这个饺子我吃”,妹妹大急“爸爸好吃这个”并又哭了。
父亲兄妹五个,九岁失去父亲。爷爷是在三十多岁时被日本人杀的。父亲人缘极好,从不发火,寡言而手巧。木匠、石匠、铁匠、泥瓦匠、电工、机械无一不通。五几年,曾出席河北省英模会,五八年因母亲和孩子们都在农村,便辞去公职回到老家。从我记事起,父亲睡觉很少,永远都在忙碌,即便这样家境并不宽裕。上高中那年,因不在本村,冬天天短,中午需要带饭,也就是用饭盒带点干粮什么的,中午学校给热一热。当时学生中流行一种长方形的铝制饭盒,看上去很洋气,而我用的饭盒则是父亲用黑白铁皮自己做成的,看上去显得很土。一天,我终于鼓足勇气向母亲要钱,也想买个铝制饭盒,被母亲拒绝了。我觉得很委屈,连饭也不带了,悻悻的推车走,并把自行车弄得很响。
到马路上,我的泪开始流。这时,父亲追了出来,喊着我的名字,手里举着几块钱,让我等等,说母亲答应给我钱了。我跳上自行车,越骑越快,把父亲远远地扔在身后……。随着上午最后一节下课铃声的响起,我沮丧的走出教室,在寒风中,一眼看见学校大门口熟悉的身影,是父亲,双手捧着明晃晃的铝制饭盒……里面竟装满了油条……。
后来,我和哥哥们一样,走出了那个山村,走出了父母的目光,为自己的小家、工作而奔忙。一年除中秋和春节外很少回家。但对父亲一个从战乱、饥饿、苦难中走过来的人,理解也越来越深,也渐渐明白了父亲的喜好,知道了父亲闻不惯桔子味的那句话不是真的,也总以为留给我报答父亲的时间会很多很多!
父亲去世了,是两年前。我在井陉矿区工作,下午六点,三哥打电话给我,说父亲病重,可能是脑溢血,大哥、二哥用救护车正往医院赶。我匆匆赶到,父亲已躺在医院的推车上做着各种检查。我喊父亲,父亲努力睁眼看看我,又闭上了。父亲从医院到去世仅七天时间。二00七年农历七月十五下午七时十分,父亲在家中永远离开了我们。沉默了一辈子的父亲在最后的七天当中也永远没有再说一句话!

今年农历十月一,大雪封山,我兄妹五个踩着积雪来看父亲,父亲的坟墓连同我记忆中忙碌的身影,清晨那熟悉的咳嗽,慈爱的目光……,都掩于这苍茫的冰雪之中了。留给我的是永久的心痛和无尽的遗憾!透过缭绕的烟雾,父亲墓前摆放在白雪中那黄黄绿绿的桔子是那样的醒目。我想,每个家庭何尝不像一枚桔子:相依相偎的桔瓣是兄弟姐妹,那层柔软的纱衣,象呵护温暖我们的母亲,而最外面的则是遮风挡雨,为整个家庭撑起一片晴空的父亲!
桔香悠悠,父爱不朽!
二00九年十月初五于不眠夜

〔作者简介〕贾宝成字子宜别署丛兰阁主人,网名白玉为堂金作马。河北省井陉县人。中华诗词学会会员,中国楹联学会会员,中国散文学会会员,《方台钓韵》微刊社社长、主编,井陉作家协会主席、《背水文阵》微刊主编,县政协委员,企业高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