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毒草(长篇小说) 董顺学 著
第十六章
因为没钱置办年货,虽然已到年底,可整个村庄显得冷冷清清,没有一点快要过年的气氛。
今天是个好天气,风和日丽,天空瓦蓝瓦蓝的,太阳晒到人身上暖烘烘的。那些挣不了工分的老奶奶三五成群地坐在北墙根下一边啦话,一边做针线活;老爷爷们聚在一起一边抽旱烟,一边玩纸牌,有的竟然脱掉棉袄光着膀子捉虱子。
这个季节,如果遇上好天气,外边要比家里缓和。
一群群野鸽子和麻雀在打谷场里觅食。
放了寒假的学生有的在打谷场上传皮球、踢毽子、跳八房,有的用细麻绳套野鸽子,有的用箩筐扣麻雀。孩子们的欢闹声,给宁静的村庄多多少少增添了一些活跃的气氛。
周思甬吃罢早饭来到了曹庆儿家帮他家杀猪,昨天晚上曹庆儿就已经通知他了。按往年的习惯,腊月八过后家家户户就把过年猪杀了,因为到大寒季节天气太冷猪就不长膘了,喂的食被御寒消耗掉了,喂也是白喂。今年因为粮食少,每天给猪只喂点土豆和粗饲料,猪增长缓慢,所以把杀猪的时间往后拖一拖,其目的是让猪再增加一点重量。曹庆儿家的年猪便一直拖到了今天才杀。
榆树湾是个有五十几户人家的大生产队,今年绝大多数人家为节省粮食,早把过年猪买掉了,有年猪的只有六户人家。这六户人家是,生产队队长、会计、保管员这三家,一户是公社粮库主任家,一户是煤矿工人家,一户是曹庆儿家。曹庆儿家的年猪并不大,而且比较瘦,毛重估计只有一百二十斤。
给曹庆儿家帮忙杀猪的人很多,基本上每家户来了一个代表,因为昨天曹庆儿挨门儿把各家各户都请了一遍。帮忙杀猪的人陆续来了,有的主动帮忙烧烫猪的开水,有搭木架,有的支肉案,有的则轮流捣罐罐茶。曹庆儿拿着“秦岭牌”香烟给大家一轮又一轮地散,大家伙都在闲聊,等待着杀屠的到来。不一会,杀猪的杀屠来了,曹庆儿笑脸相迎,顺手递给了一支香烟。杀屠也算是个手艺人,在杀猪的这一天也很受人尊重。杀屠手里提着一个竹筐子,里面装着几样杀猪用的工具,一把砍骨刀,一把杀猪刀,一把刮毛刀,一块粗石头,一根绑猪嘴的细绳子。一切准备工作做好之后,杀屠吩咐几个年轻人进猪圈里拉猪。猪看见这么多人进了圈,被惊诧的疯狂乱跑。一个年轻人迅速抓住了猪尾巴,使劲将猪的后半身提了起来,在猪百般抗争和刺耳的尖叫中,又上去了几个年轻人抓住了猪的四条腿,将猪抬出了猪圈。这时候杀屠手拿着杀猪刀在肉案旁等着,猪被抬上了肉案,杀屠迅速用细麻绳将猪嘴紧紧地绑上了,其余几人将猪的前后腿也结结实实地捆扎上了。这时候,一个年轻人端着一个里面撒了盐的血盆,盛在了猪脖子下面,杀屠用刀把在猪的喉咙上用力捣了几下,然后将锋利的刀子猛然刺入了猪的喉咙,瞬间一股冒着热气的鲜血顺着刀刃喷射了出来。猪仍然在不停地挣扎,但因几个人在死死地按着,猪一点动弹不了,只是用踢子使劲来回踢着,并从鼻腔发出又细又尖的声音。随着血流减慢,猪叫声越来越小,猪的挣扎也慢了下来,杀屠将一尺多长的刀子往猪的喉咙里深深地捅了一下,直达猪的心脏,猪终于停止了呼吸。猪的叫声刚停,一群男孩子蜂拥而至,来到了杀猪现场,他们争先恐后地抢着拔猪鬃。因为快要过年了,家里大人没钱给孩子买过年的炮仗,大多数家庭孩子过年的炮仗都是用自己拔的猪鬃换的。对孩子们来说,如果过年不放几个响炮,觉得这个年过得没有一点意思,那该是多么扫兴的事。猪鬃拔完了但这群孩子仍然不肯走,他们还要等猪开膛破肚后,拿上猪尿泡用气吹胀后当皮球玩呢。他们拿上猪尿泡后,先把里面的尿液挤干净,然后用嘴吹胀,放在土上使劲揉搓。由于尿泡是有弹性的,伸缩性相当大,反复揉搓,反复吹气,使猪尿泡逐渐变大,最后变成与足球一样大。一只猪尿泡在孩子们的倾心操作下,终于变成了一个大气球,他们拿着猪尿泡在打谷场上玩的特别开心,给这群孩子带来了欢声笑语。孩子们将猪尿泡玩腻了还舍不得扔,要拿回家灌煤油呢。因为玻璃瓶灌煤油容易打碎,猪尿泡很柔软,是灌煤油的理想家具。猪杀倒后,紧接着开始烫毛、拔毛、清洗、分割肉、处理猪下水等,不一会儿杀猪的活全部干完了。杀猪的整个过程中,真正动手干活的人只有十来个,大多数人要么在屋子里喝茶抽烟,要么在一边东拉西扯地当旁观者。说是帮忙杀猪,其实是把大家请来吃一顿“杀猪菜”。不论谁家杀猪都是一样的规程,这种习惯已经成了当地约定俗成的规矩了。
为请大家吃“杀猪菜”,曹庆儿和父亲两个人已经忙乎了几天。首先用开水煮了两簸篮萝卜菜,烙了厚厚的几叠莜麦面薄饼子,又去集市上买来了葱蒜辣椒和各种调料以及油盐酱醋。由于自己家里碗筷不多,又在各家户借来了碗筷和一些灶具。曹庆儿家今年的过年猪既小又瘦,杀猪菜比往年也简单多了。曹庆儿父亲烩了一大锅萝卜菜,所有来的人吃莜麦面薄饼子和吃萝卜菜是没有限量的,但吃肉菜每人只限一碗。大家吃罢杀猪菜走的时候,曹庆儿家又给借碗筷和灶具的人家端了一碗肉菜。这样连吃带送,一头过年猪已经被吃了一少半。
周思甬和何凤治两个临走时,曹庆儿压低声音给他们两个说:“何大哥、周大哥你们两个暂别走,我有话要给你们俩说呢。”
周思甬和何凤治两人便留了下来。
曹庆儿把来的客人全部送走后,对周思甬和何凤治两人说:“今年我们家虽然过年猪不大,但还算有一头,起码把这个年过了,而你们两家和周哥丈人家都没有过年猪,我父亲说了,四条猪腿咱们四家各一条。你们两个今晚趁天黑拿回去,不然白天拿被别人看见说闲话呢。”
周思甬和何凤治两个被曹庆儿父子俩的热心肠感动了。周思甬动情地对曹庆儿说:“兄弟,这使不得,一头猪只有四条腿,我们三家就拿去三条腿,这怎么行呢?说啥这猪腿我不能拿。”
正在他们三个人互相推辞的时候,曹庆儿父亲拿着用报纸包好的三条猪腿来到了上窑,他把猪腿放在桌子上,手指着猪腿对周思甬和何凤治两个说:“你们两个再不要推辞了,这事情我们父子俩已经早商量好了,这两条后腿一条是思甬家的,一条齐梦鹭家的,这条前腿是凤治家的,因为你们家只有两个人。如果你们两个今晚不拿走的话,明天我就让庆儿给你们送过去。”经过再三推辞,周思甬和何凤治两个拿着这沉甸甸的猪腿回了家。两个人的心情像打翻了五味瓶,感动、高兴、难过、心酸一齐涌上心头,有一种说不清楚的感觉。
腊月二十八,红柳镇逢集,这是今年的最后一个逢集日,后天就是大年三十了,所以来赶集的人非常多,大街小巷到处人流如潮。一大早,曹庆儿就叫周思甬和何凤治两个同他一起去红柳镇赶集。周思甬想去又不想去,三心二意地拿不定主意,何凤治表示坚决不去。他们两个不想去的原因,并不是家里不缺过年的东西,而是囊中羞涩,身无分文,根本没钱跟年集。曹庆儿也知道他们两个不去的原因,便生拉硬拽地把他们两个叫到红柳镇集市上。他们三个人来到集市上时,正是赶集的高峰,到处人头攒动,挤得水泄不通,稍不注意就被人流冲散伙了。曹庆儿见状,就把周思甬和何凤拉到偏僻角落里,对他们两个说:“两位大哥,今天赶集的人特别多,很有可能就把咱们三个挤散了,你们两个就在这儿等我,我去办点事,一会儿来找你们两个,然后咱们再跟年集。”
周思甬点头答应说:“好的,你去办事吧,我们两个就在这儿等你,哪儿都不去。”
过了好大一会儿,曹庆儿回来了,他高兴地对周思甬和何凤治说:“二位大哥,今天咱们有跟年集的钱了。我刚才把我收来的三十丈布票顺利地卖出去了,今天运气好,卖了个好价钱。平时一丈能赚一块钱,今天一丈赚一块五毛钱,总共赚了四十五块钱。哈哈!我当时高兴得连钱都不会数了!”曹庆儿高兴的合不拢嘴,一边说话一边把赚来的四十五块钱拿在手心里啪啪地拍打着。曹庆儿又对周思甬和何凤治说:“周哥,你把这二十块钱拿上给你和你丈人两家跟年集,何大哥,你把这十块钱拿上给你们家跟年集。你们两个也就不要推辞了,这钱就算是我借给你们两个的,过完年再说还钱的事。”
周思甬和何凤治两个也没有推辞,拿了曹庆儿的钱,三个人分头跟年集了。红柳镇今天真是人山人海,人挤人,人挨人,每往前挪动一步十分困难。集市上人多东西少,一副惨淡的景象,街道两旁的小货摊上只摆了些香蜡纸表、对联门神、大小炮仗、葱蒜辣椒、调料酱醋、白菜萝卜、粉条豆腐、萝卜包菜。镇上只有一家百货商店和一家山货商店,百货商店里卖的东西除了针头线脑、火柴之类的小物件而外,像各种布匹、茶叶、食糖、花椒、八角、煤油都是凭票和“购货证″购买。有些人为了买到东西,天不亮就等候在商店门前。商店一开门,人就一窝蜂地往里面挤,人被挤得吱哩哇啦乱叫。那些力气大的年轻男人还能挤到柜台跟前,老年人和妇女、小孩只能在商店外面等待观望着,根本不敢靠近。
大多数人到集市上是闲逛来的,手里没有钱只是来看看而已,一直到集散还是两手空空。有的人只花几毛钱给娃娃买几串鞭炮,买一二十颗水果糖,或者割几尺红头绳。能跟三五块钱年集的人都算是好家庭了。那个年代的人民币真的很值钱,花一两块钱就能买好多东西。
周思甬买了香蜡纸表、大炮和鞭炮、各种调料,给自己买了一件黄色衣服,又给齐梦鹭买了一件红条绒外套,但钱还没有花完。
何凤治也买了香蜡纸表和门神,各种调料,也买了几串鞭炮,还给他老母亲扯了七尺做衣服的青咔叽布,钱还是没有花完。
曹庆儿除了买香蜡纸表和大小炮仗外,还打了几斤散糜子酒,买了两条香烟,又买了五只鸡。他把买的五只鸡给自己家留了两只,两只送给了周思甬和齐梦鹭家,一只送给了何凤治家。
说实话,如果没有曹庆儿的慷慨解囊,周思甬、齐梦鹭和何凤治他们三家的这个年真的就没法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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