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有一个被鸟叫醒的地方
冰凌
我敢说,在鸟叫声中醒来,是现代城市人的一种奢望。
记忆中,就有这么一个地方,早晨被群鸟叫醒,夜晚被露水打湿鞋子才回家,这个地方叫库早齐,库早齐村归阿勒泰市切尔克齐乡管理,紧挨阿克恰普巴村,克孜希力克村,全村百分之九十五的哈萨克族,虽然归属阿勒泰市但是离北屯农十师比较近。一条举世闻名的额尔齐斯河把这个村庄与世隔绝了。这里世世代代居住着农牧结合的哈萨克族人民,这是一个美到极限,是祖国西北边陲最偏远的一个村庄。二弟就出生在这里,我7岁之前就在这里长大的。
7岁之前的记忆比较模糊,但却对某些特殊的事情印象深刻。我记得那是一个每天清晨总能从清脆的鸟叫声中醒来的地方,那是一个被城市淡忘的记忆。若干年后很多城里人想到了返璞归真,这个村子竟然成了人们的一种度假去处。
多年以后,我作为电视台的新闻记者重新走进了这个被戈壁草原包围着的村庄,走进这里,就如同走进了一个熟悉而又陌生的广阔梦境。说也奇怪,就那么几年的农村生活却是那么的刻骨铭心,还时常走进梦境。那些土打墙房子还是记忆中一样,东一栋西一栋的,显得古老而沧桑。城市变化日新月异,库早齐只是多了一些土块房子,还有个别的砖房,有些人家门口多了一些蒙古包毡房。当然我最关注的还是那些土打墙的房屋,因为我小时侯就在这黄泥土垒打出来的土屋里住过。我寻找着,破旧的墙体还在,但是已经没有人居住了,其实这些土打墙房子看似有些凌乱,但是非常结实,冬暖夏凉。虽然只剩下破瓦颓垣,但是在透明而质感的阳光照耀下,显得非常宁静而又古老,并且带着历史的沧桑。
站到这里,我心潮起伏,身体仿佛又置身于几十年前的日子里,似乎城市的喧嚣变成了回忆。
那个年代我就在这破瓦寒窑过完了幸福的童年。
土墙上的一道道下雨留下的痕迹向人们展示了岁月的背影。只有那背着书包上学的孩子和穿着五颜六色服装的年轻姑娘才让人联想到现代文明。
从远处看,土屋,牛羊,上学儿童,挤奶姑娘,西沉的阳光分撒在他们身上,变成意味深长的音符,像是一副绝美风景画,很美。
再看看房前屋后那些野花野草,被牛羊啃得惨不忍赌依然茁壮生长,让人联想到那种顽强的生命力,一种泛滥的色彩似乎挑逗着我的思绪,让我的目光向远处望去。
我脑海中的画面断断续续,模模糊糊,悠远而绵长。这几间破旧的平房虽然不是一副精美的图画,听不懂我内心言语的述说,但它能打开我辽阔的心境,放逐我的想象……
幸福是什么,我认为就是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父母在这里得到了想要的儿女,我在在里得到了童年的快乐。
时隔多年突然站在这里我得到的是一种宁静,一种浴后的惬意与舒展。
牛粪与青草混合的气息,直逼我的身体,衣服的里里外外都是这种气味了,我整个人再一次被淹没了。
“佳克斯!”几个哈族小朋友围着我,他们仔细地端详我手里的摄象机。
我把刚才拍的镜头倒过来给他们看,这些孩子吃惊地张大嘴巴,不可思议自己怎么会在这个小小的机器里说笑?那个大一点的男孩子把身上背的弟弟放到地下,跑到我跟前说:“一个,给。”说完一本正经地把头发和衣服整理了一下,对着我的摄象机镜头张嘴憨笑着。旁边站着的几个小兄弟都对他伸出两个手指头“耶——耶——”叽里呱啦地喊着,大概是什么“茄子”或者“田七”什么逗笑的话。
我给他拍完,他狡狡黠地对我挤挤眼睛,又指指那个抱着他大腿的大概只有两岁的弟弟。这个小家伙的表情真是太可爱了,两个大眼睛滚圆滚圆,充满了好奇,一只小手紧紧地抓住哥哥的裤子,另一只小手摸摸我的摄象机,嘴巴发出“耶,耶”的声音,看看没有什么危险,就“咯咯”地大笑起来。
这时从远处跑来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女孩,她穿着典型的哈萨克族绣花裙子,看上去家境比较好。她用不太流利的汉语对我说:“阿姨,我,给一个嘛。”说完摆了几个优美的动作。哈萨克族是天生的舞蹈家,不用经过专门的训练,举起手就舞蹈,这点不服不行。
这些孩子真的很不容易,我敢肯定他们没有见过摄象机。我按着孩子的要求这样那样的为他们照了不少“照片”,终于他们满足了,那个女孩子拉着我的说:“阿姨,奶茶,喝嘛。”说着领我走进了她家。
这是一个非常干净的院落,一看就知道家境不错,女主人是那种勤快能干的贤内助。小女孩引我走进屋子。
“佳克斯!”女主人腼腆地和我们打过招呼就出去了。我环顾了一下四周,三面墙上都是地毯壁挂,上面布满花纹和各种小装饰,最醒目的是正中间挂着孩子们的奖状。旁边有一层层被子,这些被子应该都是结婚的时候备下的,因为多的用不完就成了摆设。那个雕着伊斯兰教才用的花纹床用粉红色纱罩着,有种朦胧的神秘感,两个雕刻精美的大箱子就摆在床边。
女主人端着热气腾腾的奶茶进来了,她把桌子上的绣花白布四角一弄,跟变戏法似的出现了一堆油炸包尔撒克和切成三角状的烤囊。我们围坐在土炕上的小方桌旁,吃喝起来……其实,我是能用哈萨克语跟他们交流的,只是时间跨越太久生疏了,说起来有点别扭。他们别扭的汉语和我别扭的哈语好像还挺搭,呵呵。
当年这个村庄百分之九十五都是哈萨克族,我们几个汉族孩子也只好上哈萨克族学校跟他们混为一体分不出族别来。
一边喝着香喷喷的奶茶一边想,这个纯朴而又原始的乡村可以说连空气都弥漫着一股热情率真,最让人感动的还有邻里之间的那种融洽友好,以及平和、和睦的家庭氛围。
我敢说在城市里,即使你的目光变成一匹野马,也难以追逐到这样美丽原始的色彩,那低垂的云朵,那洁净的蓝天,那悠闲吃草的牛羊,那土打墙上垒起的一排排整齐的牛粪,那一年四季穿裙子的哈萨克族“羊岗子”用牛粪在门口燃起的缕缕炊烟……还有,清晨被群鸟吵醒的幸福时刻......想着想着,我的目光与思维就迷失在这无尽的色彩中……

冰凌,原名:武琼瑶。曾任某地方电视台记者、编导、制片人,广播电视报编辑。新疆作家协会会员。曾在各种媒体发表过诗歌散文多篇,出版多部书稿,获得过新疆自治区新闻出版局颁发的庆祝建国六十周年文丛优秀作者等荣誉称号,著作《行吟阿勒泰》曾获自治区五个一工程奖。作者目前已退休,定居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