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毒草(长篇小说) 董顺学 著
第二十二章
二月二,传说是龙抬头的日子。
当地人对过“二月二”非常重视。男人们这天不担水,怕惊扰龙王,招致旱灾。女人不动针线,怕戳了龙的眼睛。
只要是男人,无论老幼,在这一天都要剃头,寓意是龙抬头时让自己的头也要抬起来,一年开个好头。儿童剃头叫“剃喜头”,大人剃头叫“辞旧迎新”。
去年腊月里剃的头,过完正月,隔了一个多月时间,现在刚好到剃头的时侯了。
女孩子在这天要扎耳朵眼。据说在二月二扎的耳朵眼不发炎,也不太疼。
这地方还有一个习俗,就是家家户户都要炒豆子。
据说,二月二炒豆子是为解救青龙而“爆金豆”,这样当年能风调雨顺。炒的豆子以豌豆为主,还有蚕豆、鹰嘴豆和扁豆。孩子们喜欢把要炒的豌豆用水泡胀,炒熟后一边吃一边用针线将豆子串起来,豌豆串像素珠一样戴在脖子上,舍不得吃,相互夸耀。
何凤治母亲除了会捏荞面灯盏,她还有一门给女孩子扎耳朵眼的好手艺,在周边几个大队都很有名。每年二月二,来她家扎耳朵眼的女孩子特别多。今天一大早,就有人领着自己的女孩子来找她扎耳朵眼,一时间,院子里就已经挤满了人。这些扎耳朵眼的女孩子大都是七八岁的年龄,也有十一二岁的。
何凤治母亲给女孩子扎耳朵眼是从来不收钱的,而且技术相当好,不疼不发炎,所以,找她扎耳朵眼的人络绎不绝。
她给女孩子扎耳朵眼的器具特别简单,就是一根缝衣服的针,一根羊毛线,几粒花椒籽。
她事先把针和毛线放在锅里煮半个小时,这是在做消毒处理。她给女娃扎耳朵眼时,先进行心理安慰,让娃娃消除恐惧感,精神完全放松。再将花椒籽按在扎耳朵眼的部位,然后用手由轻到重地揉按,花椒籽起到麻醉作用。等耳朵感到麻木的时候,就用针迅速刺穿耳垂,同时将穿在针眼里的毛线穿过耳朵眼,之后打一个结,再在耳朵眼上涂点清油,防止感染。这样,一个耳朵眼就算扎好了。这时,后面等待的女娃娃便急切地问:“你扎耳朵眼时疼不疼?”
刚扎过耳朵眼的女孩子满脸堆笑,回答说:“一点儿都不疼,还没有感觉到疼就扎好了。”
当听到这样肯定的回答后,那些正在等待的女孩子,悬着的心终于放下来了。
由于何凤治母亲给女孩子扎耳朵眼分文不取,陪女娃娃扎耳朵眼的大人心里却过意不去,就给老人家拿点东西,表示谢意。有的人拿的是炒豆子,有的拿一酒瓶清油,有的拿几颗鸡蛋,有的拿几碗白面或杂粮面。来的人都知道何凤治饭量大,家里生活很困难,借此机会有意帮他们家接济一下。
对何凤治家来说,今年的这点收获太重要了。正在他们娘儿俩马上缺吃断顿的时候,那些陪娃娃扎耳朵眼的人,有的三五斤,有的十头八斤送来了面,总共收入了将近二百斤各样面,足够他们娘儿俩吃几个月的了,这下可解决大问题了,真是天无绝人之路!
周思甬家是南方人,过二月二的习俗与这里人大不相同,比如他们老家在龙抬头的这一天要祭土地神。经过打听,本地真还有一座土地庙。
这天一大早,周思甬和父亲两个拿着香蜡纸表和茶酒果品,顺路叫上了齐梦鹭的父亲,三个人去了离家十几里路的一座土地庙祭土地神。 这座土地庙的规模不大,而且只有一座庙堂,再没有与其相配衬的建筑物,孤零零地在那里矗立着。土地庙已经年久失修,从里到外破旧不堪。土地庙里并没有土地爷的塑像,只是最近一两年画的一幅土地爷神像,听说土地爷的塑像前几年被破“四旧”了。
今天来土地庙烧香的人并不多,稀稀落落的不到十个人。
他们三个人今天到土地庙烧香并不是心灵深处有多么虔诚,而是自己老家有这样一种习俗,这样做完全是对乡情的一种留恋与怀念。还有一层意思,就是祈祷土地爷神恩浩荡,保佑两家人平平安安。说透了,也是在寻求一种心理安慰。因此说,土地庙里有没有神像,对他们来说,都是一样的。
农历二月,仲春季节,这时阳气上升,大地复苏、草木萌动,农民们就要春耕、播种了。 从节气上说,二月初正处在“雨水”“惊蛰”“春分”之间,是个既需要雨水,又可能有降雨的时期,人们多么希望通过对龙的祈求行为来实现降雨的目的。 蛰伏一个冬天,龙也该行动起来,履行它降雨的职责了。
二月二,龙抬头,有雨就是好兆头。昨晚后半夜下了一场透雨,天亮之后雨才慢慢停了下来。农谚说:春雨贵如油。这场雨真的下到节骨眼上了。在春种季节下这么一场透雨,实在是太珍贵了。这里人有个顺口溜:小麦种到泥窝窝,狗娃含的油馍馍。正值小麦播种的时候下了这场透雨,预示着今年的小麦要丰收了。
今天本该是继续播种小麦的,但因为今早雨才停,地里太湿了,脚踩到土里就成烂泥,不得不停播一天。
按照季节,小麦应该已经播种结束了,但由于榆树湾生产队牲畜数量少,不到五十头大家畜,要承担一千多亩的耕种任务,播种进度自然缓慢了,再加上去年大旱,粮食减产,给牲畜留的精饲料又少,经过一冬天的严寒和饥饿,使役的牲畜个个瘦骨嶙峋,无精打采,套上犁套后摇摇晃晃,就是走不快,播种进度就更慢了。
二月初三, 牲畜经过一天一夜的休息,精神状态好了许多,刚套上犁,鞭子一挥就开始往前走了。
这场透雨也让人们的精神一下子振作来起来,大家似乎看到了丰收的希望。
周思甬和何凤治这两个干活的老搭档,春播开始后又被分配到一起了,他们俩使役的还是那头枣红骡子。队上其它大家畜都瘦的皮包骨,唯独那头骡子膘肥体壮。原因是,这头骡子本身正是年轻力壮的时候,牙口好,耐粗饲;再者,生产队里就这么一头骡子,什么样的重活都靠这头骡子,因而进行分槽喂养。如果这头骡子也骨瘦如柴,饲养员给大家也不好交代。
为了最大限度发挥这头骡子的作用,播种时将这头骡子安排到单独的地块里。
何凤治是播种的老手,他负责摆楼,周思甬负责撒粪。这架耧何凤治每年使用,耧斗、籽眼、籽筒、籽板、耧脚、耧铧、耧辕,各个部件都完好无损,使用起来得心应手。骡子也很听话,顺着播种过的搂印不偏不倚地行走,到了地头不用人呵,便主动回头。 摆耧是个技术活,如果没有几年的功夫是干不了的,有些农民干了一辈子农活,但就是掌握不了摆耧这门技术。摆耧首先要求播种深浅适宜,播籽均匀。手眼要配合,两眼盯着籽眼,随时观察出籽量的大小。两手在不停地左右摆动,播种的均匀度就全靠两只手来把控。
周思甬撒粪虽然是个脏活累活,但不操心,把地里的土粪用铁锹比较均匀地撒开就行了。空余时间,周思甬便主动找何凤治学摆耧的技术,何凤治也毫不保留地手把手给他教。
这摆耧的技术真不容易学,刚开始周思甬顾了两手的摆动,脚却踏不上步子,顾了步子眼睛又观察不了籽眼的大小。很听话的骡子也开始不听使唤,忽上忽下,快慢不一。要做到脚手协调,手眼一致,同时联动,真不是一日之功。
周思甬经过三天的虚心学习,已经掌握了摆耧的基本要领。骡子也开始听话了,走路也顺当了许多。 其他人每架耧一天能播两亩小麦,何凤治和周思甬这架耧每天能完成五亩的播种任务。
转眼到了清明节。放眼望去,漫山遍野已有一层绿意。阳山的草芽已经离过土皮有一两寸长了,阴山的草芽也齐蹭蹭地钻出了地皮。
羊儿在山坡上争先恐后地啃食着嫩草芽,羊群在绿色的衬托下,显得格外洁白。去年冬季产下的羊羔,现在已经跟着老羊出山了。老羊呼唤羊羔的声音,羊羔呼唤老羊的声音,既亲切又嘹亮,在山间回荡。
农谚说:清明前后,种瓜点豆。这时,农民在不误农时地播种各种豆类作物。生产队里大面积以种植豌豆为主,私人的自留地里除了种植豌豆,还适当种植一些蚕豆和鹰嘴豆、绿豆等。
周思甬和何凤治还有这头骡子,仍然单独播种豌豆。
播种豌豆和播种小麦是不一样的。播种小麦用的农具是耧,而播种豌豆用的则是木犁。何凤治照旧负责扶犁,周思甬负责铺粪。扶犁的技术要比摆耧简单一些,但铺粪的难度比撒粪大得多。铺粪前先把豌豆籽均匀地搅在土粪里,然后装在粪斗里挂到胸前,用碗将土粪很均匀地铺到犁沟里。为了掌握铺粪的技术,周思甬先一天在何凤治的指导下,到自己家自留地实习了一下,学得差不多之后,才给生产队里播种豌豆。
周思甬掌握了铺粪的技术后,又开始学扶犁的技术。犁地比较简单一些,只要把犁辕头控制在犁沟边三四寸宽范围内,单手轻而稳地按住犁把,让牲畜始终走在犁沟里,只要这几个要领掌握了,犁地就基本学会了。
周思甬不到半天功夫就把犁地的技术学会了,何凤治佩服地伸着大拇指说道:“你们读书人学什么都快,不到一个月你已经学会了摆耧、犁地、铺粪、撒粪四种农活,真不简单!”
周思甬高兴的笑了,他感到很有成就感。
清明节,又称祭祖节。是慎终追远、礼敬祖先、弘扬孝道文化的一种传统节日。各地习俗虽不尽相同,但扫墓祭祖、踏青春游,是共同的基本礼俗主题。既是一个扫墓祭祖的肃穆日子,也是人们亲近自然、踏青游玩、享受春天乐趣的欢乐节日。
为让社员过好清明节,榆树湾生产队特意给社员放了半天假。
本地人把扫墓叫上坟。何凤治下午拿着香蜡纸表、茶酒献饭,去了自己家老坟里上坟。他们家的老坟里埋着他太爷太奶、他爷爷奶奶、他父亲三代五个人人,所以上坟的时间就长一点。他先将彩纸条一条一条地挂在每个坟头,再用铁锹修铲了坟院,然后烧了冥币,泼散了献饭,最后祭奠来酒茶。做完这些,再看时,整个坟院焕然一新,显得格外肃穆。
周思甬是外地人,他们家在这里没有墓可扫。他利用下午放假的时间,去了一趟齐梦鹭家。
清明时节,春意盎然,万物生长,生机勃勃,山野翠绿,是春游踏青的好季节。
周思甬和齐梦鹭沿着河岸边散步。柳树已经撒开了绿叶。周思甬顺手折了一根柳树枝,用手左右拧了几下,做了一个咪咪,噙在嘴里吱吱地吹了起来,周思甬吹了一会儿又让齐梦鹭换着吹。一个柳树咪咪仿佛吹出了高雅的旋律,让他们俩心潮澎湃,热血沸腾。
河两岸的的野草已经盖住了地皮,黄土地穿上了绿色的服装,显得特别艳丽,连空气中都散发着一股淡淡的青草味。
这条苦水河,虽然人畜不能饮用,却给这里的黄土山谷增添了几分灵气。
鸟儿成双成对地在忙着搭建窝巢,准备繁育下一代;小鸟欢快的叫声像一支支美妙的乐曲,在空中飘荡。
黄鼠在津津有味地啃食着草芽,它们一个个竖起身子,抱起前爪,发出清脆的叫声,好像给路人鞠躬行礼。
成双成对的蝴蝶,煽动着五颜六色的翅膀,在欢快地追逐着……
这情景,让他们俩忘却一切烦恼,尽情地享受着大自然给予他们的温情与惬意。他们嘻嘻哈哈,打打闹闹,仿佛回到了无忧无虑、天真烂漫的童年。
直到太阳快要落山了,他们才留恋不舍地往回走。这时,齐梦鹭抓着周思甬的手问:“思甬哥,春播阶段这么重的农活你能受得了吗?看你这双手,老茧厚的像脚底子了。”
“能受得了,不管多苦我都要坚持,越苦越能锻炼人。”周思甬铿锵有力的回答道。
齐梦鹭心疼地说:“思甬哥,你再不要逞能了,你要学会存力气,如果一味地蛮干,万一把你弄出个好歹来,受罪的还是你自己。”
周思甬用安慰的口气说:“梦鹭,你别担心,我会注意的,我们小伙子,不像你们弱女子那样娇贵。”
齐梦鹭又说:“我怎么不担心你呢?现在生活这么困难,每天饿着肚子还要干那么重的活,一不注意落个病根就麻烦了。”
周思甬点点头说:“好的,你的话我记下了,以后注意就是了。”又接着说:“我在春耕这段期间里已经学会了好几种农活,犁地、摆耧、铺粪、撒粪都学会了。正月里,革命样板戏演得比较成功,我已经向大队党支部递交了入党申请书,等春播结束我再递交一份入党申请书,向党组织汇报一下我在春播期间干出的成绩。”
齐梦鹭听了之后摇摇头说:“你在政治上要求进步是对的,但咱们的父母都是右派分子,你递交的入党申请书恐怕就石沉大海了。”
周思甬语气坚定地说:“即便是党组织不批准我入党,我也要积极向党组织靠拢,最起马要做到思想上先入党。”
齐梦鹭深情地望了周思甬一眼,再没有说话。
晚霞映红了山头,也映红了这对情侣的脸庞。他们俩肩并着肩,手牵着手,踏着春游的归途,在乡间小道上慢慢行走着……

作者简介

董顺学,汉族,宁夏西吉县人,生于1955年10月10日。毕业于西北大学经济系。先后在西吉县工交局、统计局、计划委员会、计经局、震湖乡政府工作,担任过国营企业厂长。长期从事文字工作,喜欢读书,热爱文学,积累了大量的读书笔记和丰厚的生活实录,创作过中短篇小说。退休后,用近五年时间完成了这部五十多万字的长篇小说《狼毒草》,终以抒怀于文学为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