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毒草(长篇小说) 董顺学 著
第二十三章
到了五月头上,榆树湾已有一半的社员缺口粮,生活出现问题了。
返销粮已经一级一级上报了,但还迟迟没有拨下来。为解决社员当下生活困难的问题,经大队同意,把生产队为数不多的一点储备粮,按照每人每天六两的标准,暂时分给缺粮户,以解决当前无米断炊的问题。
给缺粮户分储备粮的事,让生产队干部感到很头疼。因为有粮的人也喊没粮,没粮的人更加喊没粮。给谁分,又给谁不分,确实不好掌握,大家只有对给何凤治家分粮没意见,因为何凤治饭量特别大,干的活比其他人都重。
公社和大队的要求是:保证重点,兼顾一般,确保不能让一家社员发生断顿的情况,绝对不能饿死人。
这话好说,但具体落实就难了。有不少社员牢骚满腹地说:“大家都是凭工分吃饭呢,生产队用一杆秤分的粮,谁家的粮还有多余的呢?要分大家都一齐分。”还有人说:爱叫的雀儿有食吃,有的家户明明暂时有粮吃,就是一个劲儿地哭穷。
幸好,生产队干部把各家各户的锅大碗小了解的清清楚楚,了如指掌。 针对当前部分群众缺粮问题,王堡大队今天召开了由各生产队队长、会计、保管员参加的会议。 王堡大队八个生产队的情况大致上和榆树湾都差不多,一半家庭已经缺吃断顿了。当前和以后三个月时间内,大小队干部的中心工作是一面抓生产,一面抓抗灾度荒工作。
会上传达了公社会议精神。根据公社会议精神,结合王堡大队实际,大队作出如下决定:一是在返销粮没有下来之前,各生产队有计划地分配储备粮。要从严掌握,保证重点,尤其要保证贫下中农的缺粮问题,防止散胡椒面。二是严格禁止社员外出逃荒乞讨,要从严遵守请假制度,两天以上的事假要报大队批准。三是要树立全大队一盘棋的思想,榆树湾的榆树多,大队有计划的砍伐一部分,用榆树皮做代食品,以补充全大队粮食不足的问题。四是各生产队要组织一批青壮年劳动力外出搞副业,每人每天给生产队上缴一块钱,其余归自己所有,时间长短不限。这样既能减少粮食的消耗,又能给生产队增加收入。
因为事情紧急,大队会议后的第二天,榆树湾马上召开了全体社员会,生产队队长张余粮原原本本地传达了大队会议精神。
会后,准备外出搞副业的人都主动报了名。有的人准备去煤矿,有的人准备去陕西赶麦场,有的人准备外出打胡基。那些有手艺的泥瓦匠、木匠、毡匠也都积极报了名,准备发挥一下他们的技术特长,给家里挣点钱。真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最后一统计,外出搞副业报名的人数一共五十三人,全部是男人,连一个女的都没有。
对外出搞副业这件事,曹庆儿特别赞成。曹庆儿满怀喜悦地说道:“这下好了,总算有机会出去闯荡一下了,把人圈在生产队里憋死了。早应该出台这样的政策,原来是穷死也不让一个人出去搞副业,如果没有今年这个灾荒年,恐怕还是不让出去,把活人硬是叫尿憋死了。”
周思甬经过再三考虑,他也决定出去搞副业,但他担心父母亲和齐梦鹭不同意让他出去。不管家里人同意不同意先把名报上再说,之后再慢慢做他们的思想工作。
周思甬把自己准备外出搞副业打算给曹庆儿说了之后,曹庆儿大加赞赏。曹庆儿对周思甬说:“咱们这些没有手艺的人搞副业就要全靠下大苦挣钱,但真正能挣上钱的只有两个行道,一个是去陕西赶麦场,另一个是去煤矿挖煤。其余行道除了给生产队上缴的钱,所剩无几,只能混个嘴。但去煤矿干活,大矿进不去,小矿安全没有保障。我想咱们还是去陕西赶麦场,一来能挣上钱,二来比较安全,走出门后家里人也比较放心。”
经过曹庆儿的积极联络,一共有三十八个人准备去陕西赶麦场,何凤治也参加到了赶麦场的行列。经过大家推举,曹庆儿当上了这三十八个麦客的工头。大家商议后,决定五月二十号出发,赶月底到达陕西宝鸡。
外出搞副业报名的当天晚上,周思甬把他准备去陕西赶麦场的事告诉了父母亲。父母亲听了之后,怕儿子去千里之外搞副业各方面不太安全;还有,儿子从来没有割过麦子,即使去了也挣不上钱,不如在队上干农活挣工分算了。
周思甬便给二位老人做起了思想工作,他说:“这次全生产队的青年人基本上都报了名,单把我留到队里和年龄大的人以及妇女在一起干活不太搭配。再一个,咱们家的粮食也吃不到新粮下来,会上讲了,返销粮和储备粮首先要考虑贫下中农的缺粮问题。我出去后可以节省不少粮食,有利于度过这个年荒。至于没有割过麦子的事,到麦地里割上一两天就自然而然地学会了,别人能挣上钱,我不缺胳膊短腿,肯定也能挣上钱。我想挣点钱回来把咱们家的院落收拾一下,不能长期在羊圈里住着。”
两位老人听了儿子的话点头同意了。
第二天一大早,周思甬去了齐梦鹭家,征求齐梦鹭的意见。
齐梦鹭一个人在家,她母亲最近身体不舒服,父亲陪着老伴儿上县看病去了。齐梦鹭一听说周思甬要去陕西赶麦场,坚决不同意。不管周思甬怎么解释,怎么做思想工作,齐梦鹭就是不同意。
齐梦鹭不让周思甬去陕西赶麦场的理由很简单,一是路途太远,她不放心。二是一去几个月时间,她太想周思甬了。平时,周思甬几天不来她家,她都无法克制,这种思念是用语言无法表达的。
周思甬做不通齐梦鹭的思想工作,也毫无办法,就只好等齐梦鹭的父母亲回来,想让他们帮他做一下齐梦鹭的思想工作。可一直等到天黑,老两口也没有回来。
周思甬想返回榆树湾去,等明天再来。 可一想留齐梦鹭一个人在家,他又放心不下。再看齐梦鹭时,只见她双目含情,用依恋的眼神看着他。
说实话,此时的周思甬,心里有些矛盾,他们毕竞还没有结婚。孤男寡女,他心里泛虚。
这时,齐梦鹭说话了:“说不定我爸妈今天不回来了。你就留下吧,我害怕!"说完,把头低了下来,脸颊泛红。
夜很黑,这个时侯,齐梦鹭的父母肯定是不会回来了。或许,他们仍在医院里,也或许,他们住在哪个同事家了。他们毕竞在县城工作过,有几个熟人。
这样想的时侯,周思甬不再犹豫,就留了下来。
这个夜晚,除了他们自已,谁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直到第二天下午,齐梦鹭的父母才从县城回来。齐梦鹭一家三口和周思甬一起开了个家庭会议,专门商议周思甬去陕西赶麦场的事。
周思甬把去的理由说了之后,齐梦鹭的父母倒认为可以去,表示赞同。最后,齐梦鹭还是少数服从多数,勉强同意了。
齐梦鹭虽然同意周思甬去陕西赶麦场了,但她还是依依不舍。一想到周思甬这一去几个月后才能见面,顿时感到从来没有过的孤独,让她伤心落泪。
为了缓和齐梦鹭的情绪,周思甬陪着她又到河岸上去散步。周思甬边走边安慰齐梦鹭,说:“梦鹭,你放心好了,我会照顾好自己的。这次一块儿出去的人多,何大哥和曹庆儿也去,我们平时关系很好,出外肯定会相互照应的。少则一个多月,多则两个月就回来了。虽然我们出去赶麦场居无定所,但我会想办法经常给你来信的,这样你就不太担心了,也就不心悸了。”
齐梦鹭叹了口气说:“思甬哥,你这次出远门虽然是短短两个月,但我感觉好像是几年时间,我实在舍不得让你走。”齐梦鹭说着说着又泣不成声。
周思甬一边掏出手绢帮她擦眼泪,一边在不停地劝齐梦鹭。看着齐梦鹭泪流满面的样子,周思甬不由得也鼻子一酸,两行热泪夺眶而出。
橘红色的晚霞照在这对情侣的身上,这富有诗意的情景,丝毫调动不了他们的审美情趣,只有无限的惆怅。
夜幕即将降临,周思甬猛然心一狠,挣脱了被齐梦鹭紧攥的双手,头也不回地走了。
齐梦鹭快速爬到崖畔的高处,瞅着他的背影,眼睛里已经噙满了泪水,哽咽着喊道:“思甬哥!你多保重!我等你回来!”
她的呼喊声在空旷的山间回荡。
她慢慢抬起右手,轻轻的给周思甬打着再见的手势,直到他从视线中消失。
几天之后,大队干部带着各生产队的干部,来到了榆树湾,在榆树上打上了红色的记号。这里的榆树大部分是1962年以后栽的新榆树,小部分是四五十年的榆树,还有个别百年以上的老榆树。
榆树是榆树湾的当家树种,榆树湾有栽植榆树的传统,据说这个传统已经保持了几百年了,榆树湾的地名也是因榆树多而得名的。
栽植榆树很容易成活,而且很抗旱。这里有“榆树死了三年不算死,柳树活了三年不算活。”的说法。 “三年困难时期”,榆树湾的榆树救活了榆树湾和周边队上很多人的命。所以,榆树湾人对榆树是有感情的。三年困难时期,把大量的榆树都砍了,以后逐年进行补植,在所有的沟沟渠渠、坡坡洼洼都栽上了榆树。 在灾情面前榆树湾人是大公无私的,他们慷慨地将自己队上的榆树作为代食品的原料基地,让全大队的人度饥荒。 这次被砍伐的榆树是五十年代植的树。如果树龄太短,树还没有长大,也剥不了多少树皮;树龄太大,树皮太老,口感不好,营养价值也不高,不宜做为代食品的原料。而五十年代栽植的榆树正好适合作代食品的原料。
再过两天就要去陕西赶麦场了,周思甬在紧紧张张地做着各项准备工作。他给父母亲帮着磨了面,又把水缸填得满满的。出远门腰里没有盘缠是不行的,他家里只有几块钱,坐车的车费还没有凑齐,让他感到心烦意乱。他想去找曹庆儿借,但又想,他经常麻烦人家,有点不好意思,他再不好张这个口了。最后,他找队长张余粮借了二十块钱。虽然盘缠还不太宽裕,但估计能紧紧巴巴地到陕西。 他来到何凤治家,看看他准备的怎么样了。
何风治说,他从三个姐姐家凑了三十元的盘缠,并让她们在他外出后,抽时间多照看着老母亲。他又给母亲磨了点面,从窖里吊了能吃一个星期的水。何凤治怕老母亲用木水桶吊水发生意外,便给母亲在吊水的麻绳上拴了个小瓦罐,放在窖台上。这个瓦罐一次能装十斤左右的水,老母亲能轻松地从窖里吊上来。他正在磨石上蘸着水磨着一把特别长的镰刀,说这把镰刀是他在红柳镇铁匠埔专门定制的。一般的镰刀只有一尺长,而他的这把镰刀足足有二尺长。
周思甬问:“何大哥,你走的时候准备了一把这样的镰刀,那我们其他人带不带镰刀?”
何凤治说:“你们其他人就没必要带镰刀了,到割麦的地方再买,出远门带上镰刀不方便。我用的镰刀是特制的,陕西恐怕买不到只好带上了。”
晚上,曹庆儿来到了周思甬家。一进门曹庆儿便问:“思甬哥,你准备的得咋样了?”
周思甬回答:“基本上准备好了。”
曹庆儿又问:“盘缠凑够了没有?”说话间从衣兜里摸出来了二十块钱,接着说:“思甬哥,你把这二十块钱拿上,出远门盘缠一定要准备宽裕呢。”
周思甬连忙推辞说:“不要了,盘缠我已经凑够了。”
曹庆儿又说:“咱们弟兄之间还客气啥呢,你把这二十块钱拿上,路上花不完你再给我,如果花完了你赶麦场挣下了再还给我。”
周思甬看曹庆儿的态度这么坚决,就只好把钱接了过来。
曹庆儿又问:“齐梦鹭她们家的人都同意你去?”
周思甬说:“我岳父岳母倒赞成着呢,就是齐梦鹭不太同意,我从她家走的时候,她一直哭哭啼啼的。”
曹庆儿说:“思甬哥,她哭是正常现象,你别往心里去,过几天她的情绪稳定下来,就好了。”
周思甬问曹庆儿:“老弟,你准备好了吗?”
曹庆儿说:“其实我没有什么可准备的,就是这次大家让我当工头,我心里还是有压力的,这么一帮人确实也不好带。我从来都是管我自己一人,没有管过人,心里没有一点底儿。”
周思甬点了点头说:“你说得对着呢,这一帮人确实不好带,包括吃住行,联系活儿,工钱的结算,还要保证这些人安全,这一系列问题都要你操心。”
曹庆儿听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就是呀!我心里没有一点谱儿,我越想越泼烦。思甬哥,这次出去,你要帮我一把,帮我把这帮人带好。只要这几十个人都能挣上钱,并且安安全全地回来,老弟一定感谢你!”
周思甬拍了一把曹庆儿的肩膀,学着当地人的土话说:“没麻达,我一定给你帮忙,当好你的参谋。”
去陕西赶麦场的前一天,周思甬和何凤治、曹庆儿没有去队上劳动,他们三个人相约一块儿去摘榆钱。
五月中旬,正是榆钱繁盛的季节。榆钱像铜钱串一样挂在榆树枝上,在微风的吹拂下,轻轻地摇摆着。豆绿色的榆钱特别鲜嫩,捋上一把放进嘴里又脆又甜。他们攀爬到树杈上,一边大口大口地吃着香甜可口的榆钱,一边往竹筐里摘,不一会儿每人摘了大半框榆钱。 榆钱不但能直接生吃,而且还能熟吃。
用榆钱做的焪馍馍很好吃。把摘回来的榆钱用水洗净,撒上面粉搅拌均匀后,放在锅里或蒸笼蒸大约半个小时,等蒸熟后再滴上一点清油,撒上盐就可以吃了。
周思甬和何凤治、曹庆儿三家,今天的午饭都是用榆钱做的焪馍馍。
何凤治母亲知道儿子明天就要出远门了,便用几种杂粮面和榆树皮面做了一大盘子榆钱焪馍馍,好让儿子在出门前吃上一顿饱饭。
何凤治看见老母亲为他做了这么多焪馍馍,也就放开肚皮吃了起来。一大木盘焪馍馍,让他吃的一点都不剩。

作者简介

董顺学,汉族,宁夏西吉县人,生于1955年10月10日。毕业于西北大学经济系。先后在西吉县工交局、统计局、计划委员会、计经局、震湖乡政府工作,担任过国营企业厂长。长期从事文字工作,喜欢读书,热爱文学,积累了大量的读书笔记和丰厚的生活实录,创作过中短篇小说。退休后,用近五年时间完成了这部五十多万字的长篇小说《狼毒草》,终以抒怀于文学为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