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没有仪式的毕业典礼
文/孙虎林
上午八点多,打开电脑收看母校2023届学生毕业典礼现场直播。场面恢弘大气,青春气息爆棚,令人艳羡不已,恍惚间梦回花样年华。

三十五年前的六月,古城南郊的师大校园,夏木清华,风光宜人,离情别绪充溢心头,丝丝缕缕,挥之不去。四年光阴弹指一挥,匆匆那年,告别时刻悄然来临。
实际上,春天结束毕业实习,准备学位论文时,我们已经魂不守舍,离别的惆怅萦绕心头。虽说有时仍背着书包,往来于宿舍、自习室、图书馆,三点一线交叉穿行于校园,青春的脚步却已不再从容,分明有些沉重迟缓。眼前熟悉的风物,似乎变得有点生分。一草一木,欲拒还迎,开始预支尚未离别的思念。
那时,我走在图书馆北侧的那条大路上,一架紫藤,一挂木香,花期已过,绿意盈盈。那座被松柏环抱的古亭,是否记住初入大学校园时乡村少年的青葱;那棵枝丫秀挺的合欢树,是否记得少年人清瘦的身姿倚着树身,用方言味特浓的陕普话大声朗读唐诗宋词;那面被爬山虎攻占的图书馆外墙,是否记着少年人潜滋暗长不断攀升的梦想。如今,一切都已成为背景,成为少年人告别时的悲情背景。

六月无可挽回中步步紧逼,青春的心事乱了方寸。那些时日里,同学少年忙着话别,合页式的毕业纪念册拆分开来,一页页流转于男女生宿舍。写些什么呢,面对长别离,中文系的学子竟然也江郎才尽。在此,辞采华茂反而显示出一丝虚情假意。这一刻,饱读诗书的学子们重拾本真的语言文字,顾不上咬文嚼字,不事雕琢的祝福直抒胸臆,殷切,眷眷,令人回味。以至于多年以后,仍不时翻翻毕业纪念册,看看黑白照片定格的青春风采,念念依然真挚滚烫的话语,顿感时光倒流,青春袭人。
六月里,郁结心头的还有毕业分配的去向。上世纪八十年代末,考研还没现今那么火爆。当时,除了极个别同学考研成功继续深造外,绝大多数同学都得走出象牙塔,走向社会。仿佛有了什么约定,大家绝口不提毕业分配,但又心事重重,各怀衷曲。暗地里偶而议论一下,系里毕业生分配领导小组的人员组成。那天下午,我和同学坐在校园大树下,迎面走来一位腿脚不灵便的中年妇女。同学悄悄告诉我,她是刚调来的系领导,主管我们这届学生的毕业分配工作。闻听此言,我心下诧异,心中不免打了个问号:她了解我们吗?不过,在社会关系主导一切的时代,来自农村劣势家庭的毕业生,能抱什么幻想?只好听天由命。这样想来,心中愈益忐忑。
终于等来了毕业典礼。在联合教窒,中文系八四级4个班的毕业生济济一堂,参加大学时代的最后一个会。但这是怎样的盛会呀,在毕业生心中,它不过是一个宣判大会,宣判毕业生前途命运的大会。

记忆中,毕业典礼毫无仪式感。我们既未走红毯,也未在公告牌上上大笔一挥,潇洒签名。只是静静地坐在木条长椅上,静待系里某位领导揭晓毕业分配方案。那一刻,心中五味杂陈,期待、焦灼翻江倒海,侥幸、畅想暗度陈仓。宣读毕业分配方案时,偌大的联合教室静得可怕,同学们留心谛听,谛听对自己未来前途的判决。终于轮到我了,“某某市教育局”的判决尚在意料之中。初听之下,心下释然,片刻之后,又觉惶惑。我知道,去某市后,还得二次分配。同学好友此前就对我的去向加以猜测,表达关切之情,因为我太忠厚善良了。可叹同学担忧不幸言中,二次分配中,果然备受命运的冷遇与捉弄。于是,几十年岁月蹉跎而过。这一点,不提也罢。半生光阴,惯看春花秋月,心底澄明,一切随缘。所谓的职业,只不管是谋生的手段而已。
那天的毕业典礼,还有一个插曲。一男一女两位同学对自己的毕业分配不满,当众大声抗议。我敬佩他们抗争的勇气,敢于为自己发声。只是不知他俩后来的去向,几十年来,他们过得可好。
走出联合教室时,大雨如注,一洗连日来的郁热。同学们走在雨中,大声说笑,放飞长久期待的苦闷与压抑。宿舍楼西北角,中文系八一级毕业生赠给母校的雕塑静立雨中。半个月后,我去某某市教育局报到那天,又是天降大雨。出了办公大楼,撑着一把伞行走雨中。马道巷音响店里,没完没了播放着迟志强的《悔恨的泪》。撕心裂肺的歌声中,我踯躅于即将安顿我生命的城市街头。于是,一九八八年的夏天与秋天,我的青春生命一直浸泡在雨中。
毕业三十年聚会,听同班同学说,其他班同学去了雁塔校区,穿上学士服,戴上学士帽,兴冲冲补拍迟到的毕业照。我听后微微一笑,过去了,就让它过去吧。时过境迁的仪式,早已不能慰藉人过中年、历尽沧桑的身心。只是不知为什么,几十年来,我时不时梦回大学校园。
2023年6月28

孙虎林 陕西岐山人,陕西省作家协会会员,出版散文集《青春祭》《半生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