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毒草(长篇小说) 董顺学 著
第二十五章
跟随招收麦客的联系人到达割麦的地方时,太阳已经落山了。
这里的大队干部把周思甬和曹庆儿组织来的五十三个麦客又分成了两个帮,分别要去两个生产队割麦。周思甬带着二十七人的一个帮,曹庆儿带着二十六人的一个帮。
去生产队的路不远,很快就到了。 队上已经把晚饭准备好了。晚饭虽然很简单,但不限量,你能吃多少就吃多少。晚饭是热蒸馍和大米饭,根据饮食习惯自己选择着吃,还有大米米汤和泡咸菜。
这时侯,大家真是饿急了,个个狼吐虎咽,饥不择食,半斤面的热馒头三下五除二就下肚了。
何凤治今天可是放开肚皮开吃了。他就着咸菜一口气吃了八个半斤面的馒头,又喝了三大碗米汤。他的饭量之大,让这里的生产队干部感到很惊讶。生产队队长看到何凤治一顿能吃这么多,便拍了拍他的肩膀说:“年轻人能吃是好事,能吃肯定能干活。我们不怕你吃得多,就怕吃不动也干不动。”
何凤治憨憨地一笑,谦虚地说:“我这人能吃不能干,是真正的酒囊饭袋。”
队长摇摇头说:“不不不,我不信,你这饭量大得曾怂,肯定能干!”队长说时,无意中看见了何凤治跟前放的那把特制镰刀,他顺手拿起来在地上比划了几下,惊讶地说道:“哎呀呀!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长的镰刀。单从这把镰刀看,你肯定是个割麦的老手,我明天到地里要专门看看你是咋割麦子的。”
吃饱喝足后,生产队干部把周思甬带的二十七个人安排住在了两个大房间,但房间里没有床,只在地上铺了厚厚的麦草,麦草上面又扑了凉席。这条件对他们这些下苦人来说,已经感到很满足了。
十几个人睡在一起,想安静也安静不了。睡到半夜,有的人在说梦话,有的鼾声如雷,有的牙齿咬得吱吱响,再加上蚊子的叫声,周思甬被吵得无法入睡。他把衣服蒙在了头上,声音虽然小多了,但不一会儿已经是汗如水注了。收麦季节,汉中的气温已经超过三十度了。
夜已经很深了,但周思甬翻来覆去仍然睡不着,他自然想起了家里人。父母的再三叮嘱,在耳畔回响。齐梦鹭临走时紧紧攥住他的手不愿松开,两眼泪汪汪不让他走的情景,一直萦绕在他的脑际……一想起这些,他就有些自责,为什么自已当时会这么冷酷?
他答应过会给她写信的。他心里在想:等过几天割麦的活儿拉顺当了,马上就给你写信,将我们的一切情况告诉她。 这样想的时侯,虽然鼾声仍此起彼伏,说梦话的仍不停歇,嚼牙齿的还在继续,可这些杂吵的声音突然变成了悦耳动听的催眠曲,将周思甬带入了甜蜜的梦乡……
一阵喊叫声将这帮麦客从梦里惊醒。队长和伙夫在外面轮流喊叫着:“快起床,早饭已经熟了,吃罢早饭上地里割麦去。”
早饭还是馒头、稀饭和咸菜。伙夫知道这帮人是北方人,喜欢吃面食。何风治一气吃了六个半斤面的馒头,两大碗稀饭。
吃罢早饭,天已经亮了,生产队干部发给他们每人一把木镰架和一片刃镰片。之后,在队长的带领下他们来到了小麦地。
今年,汉中的小麦大丰收。一阵微风吹过,黄登登的麦田掀起了金色的麦浪,如同海洋一般壮观。籽粒饱满的麦穗就像小姑娘的辫子。齐腰深的小麦,点头哈腰地在欢迎这些麦客的到来。
看见已经到了嘴边上的小麦,大小队干部心急如焚,就怕突如其来有一场大雨或冰雹,使已经成熟的小麦受灾。在这龙口夺食的关键时刻,单凭他们本队的劳力,在短期内收割完这大片大片的小麦是不现实的,必须雇佣一部分外地麦客帮助他们收割。
为了防止个别人的偷懒现象,真正体现多劳多得,周思甬将他带领的二十七个人分成了五个小组,每个组五到六人,并指定了一名小组长,协助他进行管理。 按理说,周思甬是不用割麦的,因为这里生产队给他付一个工头的工费,但为了多挣点钱,他还是参加割麦了。他和何凤治两人进行协作,他主要负责下腰把和捆麦捆,尽量把何凤治的时间腾出来,让他甩开膀子割麦子。 何凤治一到地头便拉开了割麦的架势。他脱掉了衬衫和长裤,只穿着背心和裤衩,脚上蹬着一双麻鞋。他右手握着镰刀把,往手心唾了一口唾沫,左手揽着麦秆,只听咔嚓咔嚓的声音,一大把麦子在根部被瞬间割断。他弓着腰,割麦的动作很熟练,左右手配合得十分协调。他挥汗如雨,一尺多长的镰刀在麦秆空间来回快速移动,割麦的声音连续不断。别的麦客割麦的宽幅一般在三尺左右,而他割麦的宽幅在六尺以上。不一会儿,一捆捆麦捆排成了整齐的队列。
队长领着几个生产队干部,特意来到何凤治跟前,观看他割麦的情况。他们看了一会儿,被何凤治割麦的动作惊呆了。队长伸出大拇指大声说:“啊呀!你太厉害了,你简直是一台小型收割机啊,割麦的速度能顶两三个人。”
大约上午十点钟,大伙儿提议稍休息一会。他们利用休息的时间,拿出磨石抓紧磨镰刀。人常说:磨刀不误砍柴工,镰刀钝了割麦子很费力气。 太阳已经照到头顶,当地的社员已经回家吃午饭了,但这帮麦客仍然不肯休息。他们头顶烈日,汗流浃背,气喘吁吁,干劲十足,一片片麦子在他们的镰刀前迎刃倒下。直到下午一点钟,他们才停住了手中的镰刀,步履蹒跚地回去吃午饭。
午饭是干拌面,油泼辣子由自己往碗里调,面还没有拌匀已经是垂涎欲滴了。其他麦客每人吃了三大碗干拌面,何凤治吃了五大碗才吃饱。 吃罢午饭,当地社员还要午休,但这帮麦客却手提着镰刀,戴着草帽,又上地开始割麦了。
烈日炎炎,好像火炉一样在烘烤着,麦田里如同蒸笼,闷热闷热的,这帮麦客被太阳晒得脱了一层皮。为了多挣点钱,他们早以把辛苦和疲劳置之度外了。不管太阳有多么毒辣,但丝毫阻碍不了这帮人热火朝天的干劲,镰刀不停地上下飞舞。他们争先恐后地抢着割,生怕掉到后面,无形中开展着一场割麦的竞技比赛。
太阳落山的时侯,队长和会计来到了地头,周思甬和这两位队干一起丈量了今天收割小麦的面积。经过丈量,周思甬和何凤治两个一共割了六亩麦子,其他麦客平均每人两亩。按照每亩镰价两元计算,其他人今天挣了四块钱,周思甬和何凤治两个挣了十二块钱。
麦客们第一天就初战告捷,每个能挣四块钱,已经很不错了。但细算一下,他们今天不停地足足干了十二个小时,每个小时才挣了三毛几分钱。
这天,因为下雨,不能下地割麦,周思甬他们吃罢早饭便又接着蒙头大睡了。老天爷也真会安排,这帮麦客已经连续干了一个星期了,实在是太累了,应该好好休息一下,这场雨,是老天爷赐给他们的一个休息机会。下雨天,队上是不付工钱的,但吃住不要钱。 趁着下雨休息的机会,周思甬给家人写了信,详细说了他们出门后这段时间的情况。周思甬也给齐梦鹭写了信,字里行间透露着对她的思念和牵挂:
亲爱的梦鹭: 你近来好吗? 离家已经快十天了,你知道我是多么想念你吗?离别情怀,今犹耿耿。
出发的那天早上,我们一帮人刚走到公路上就遇上了一辆拉煤的卡车,把我们一直拉到了定东。在定东我们坐火车就直接到了汉中,因为关中平原的小麦还没有开镰收割。到汉中的第二天我们就开始割麦了。这里的人对我们麦客很热情,在各方面都很照顾。我们每日三餐吃的都大米白面,不管是馒头、干拌面还是大米饭都没有定量,连何大哥这样大饭量的人也是尽饱一吃。我们割麦都包工干,按照割麦的面积付钱,每一天能挣好几块钱,除了给生产队上交的,我们每天还能净落几块钱,一切情况比我们想象中的要好得多。 我们这次坐火车翻越了秦岭。秦岭高大雄伟,风景秀丽,蜿蜒绵亘,一望无际,让人流连忘返。等什么时候有机会,我一定要领上你旅游一趟秦岭,让你亲自领略一下中国这条龙脉的神奇。 再过几天,汉中的小麦就收割结束了,我们又要转场到关中平原,由于地址不确定,你不必给我回信。
总之,我这里各方面都好,请勿挂念!就谈这些,余言后叙。
既颂近安! 思甬
一九六九年五月二十八日
周思甬把信写好后,交给了生产队会计,让他托乡邮员把信发出去。
周思甬他们在汉中一共割了十天麦子,期间因下雨耽搁了一天。他们结算了工钱,顺利拿到了钱后,又坐火车翻越秦岭转场到宝鸡割麦。这次,他们挣上钱了,买了客车票,再没有爬煤车的打算。
宝鸡一带的麦子今年是特大丰收,因为到处都在抢麦客,使得镰价一路攀升,刚开镰没几天,每亩镰价已经涨到了两块五毛钱。这么高的工价对周思甬这帮麦客来说,是有相当大的吸引力。他们为了多挣钱,将每天割麦的时间由原来的十二个小时增加到了十四个小时。一天除了吃饭睡觉,整天就是割麦,那辛苦程度可想而知了。他们在陕西关中由南到北,一共割了二十几天麦子,也挣了不少钱。每人粗算了一下,除了每天给生产队上缴的一块钱外,自己剩余差不多有一百元了。这时,大多数人将挣来的钱寄给了家里,因为家里人现在已经无米下锅了,正等着钱买粮度饥荒呢。 他们有了这些钱垫底,心里觉得不慌了。他们还不打算马上回去,既然出来,就在外面多干些日子。
麦子割完之后,他们开始帮着给当地的生产队种麦茬玉米。当地生产队给他们每天的工价是两元五角钱,也是管吃管住。虽然工价没有割麦子那么高,但活儿要比割麦子轻松很多,每天最多干十个小时的活。 种玉米的活干了半个月后,他们正准备返回时,当地一个水库工地上大量招收民工。水库大坝要赶在秋雨季节之前要合拢,因为本地劳动力不足,如期完不成任务。
听到水库大量招收民工的消息后,周思甬和曹庆儿两个去了一趟水库工地进行了联系。根据了解的情况,这修水库的活儿完全可以干。一是吃住不用自己掏钱,二是每天付的工价还可以,就是活儿太重了,但作为经常下苦的人来说这也不算个啥。
第二天,周思甬和曹庆儿把自己本队的这三十八个人全部带到水库上。水库上的活儿大致分为两种,一种是平工,一种是包工。平工主要任务是平土和打夯,每天工价两块八毛钱;包工主要是用架子车运土,每运一架子车土挣一毛钱。根据自愿,这三十八个人分成了两个组,曹庆儿带着二十人干平工活,周思甬带着十八个人干包工活。
修水库的场面十分壮观,五六百人干得热火朝天。坝面上彩旗飘扬,高音喇叭里唱着嘹亮的革命歌曲,不绝于耳。几台链轨拖拉机在不停地作业,哒哒哒的马达声震耳欲聋。打夯的号子声此起彼伏,打夯的民工手里扯着麻绳,随着喊号子的节奏,将石夯迅速抛到空中,又自由落下,坝面上被砸出一个半尺深的大坑。架子车在人群中来回穿梭,扬起一股股尘土。
何凤治是个拉架子车的老手,在这个场面,真是英雄有了用武之地。他拿着簸箕一样大的铁锨,往架子车上装土,不一会儿一架子车土就装满了。他的两只胳膊紧紧地扣住车辕,利用下坡推力的惯性作用,两脚在地皮上自动滑行,唰地一声,如同海上冲浪一般,一架子车土从山上的取土场一下子滑到了坝面上。到了坝面上后,肩上挂上背绳,两傍一用力,一架子车土轻松地拉到了指定的位置。其他民工停住手中的活儿,稀奇地看这个大个子拉架子车的动作,个个为之惊叹!
一般民工每天拉三十到四十架子车土,而何凤治一天下来,竟拉了五十车土,挣了五块钱。
周思甬拉架子车的技术,虽然没有何凤治那样动作娴熟,力气也没有何风治大,但他毕竟跟何凤治一起干了这么长时间,已经练出来了,每天也能挣到四块钱。

作者简介

董顺学,汉族,宁夏西吉县人,生于1955年10月10日。毕业于西北大学经济系。先后在西吉县工交局、统计局、计划委员会、计经局、震湖乡政府工作,担任过国营企业厂长。长期从事文字工作,喜欢读书,热爱文学,积累了大量的读书笔记和丰厚的生活实录,创作过中短篇小说。退休后,用近五年时间完成了这部五十多万字的长篇小说《狼毒草》,终以抒怀于文学为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