劳动者之歌（组诗）
李咏成
茶艺师
一棵树有极大的胸怀，内心深处
流淌着一条河流，绿植，小鱼，鹅卵石
以及一条街巷流落的陶器
在水底思考着来世今生
生活由柔软和坚硬两个部分组成
茶台是出走的森林，携着流水
自魏晋而来，隐于唐宋
饮茶人有幽古之心
啜一口茶水，品尝森林丧子之苦
咬紧一片茶叶，把身体嵌入那棵大树
曾经的老家
在似有若无的木香中，茶艺师
借助妙曼的古乐，用纤纤玉指
掀起杯底丛林里
海啸般的寂静
修鞋匠
街角的修鞋匠，腰身弓成一台旧机器
胶水，纽扣，皮革和几枚硬币
凌乱堆放，像修路工随处堆放砖石和水泥
一把削刀，在炎炎的阳光下
闪着寒光。怀里紧抱一只开口的鞋
熟练地切边，涂胶，缝线
修鞋既是技术活，也是力气活
紧咬的牙关是他的发动机
修好一双鞋，等于修好一段路
同样是优秀的工匠，却拿不到补贴
还要学习祖上遗传的游击战术
巧妙地避开
神出鬼没的城管
补衣女
一位补衣女，坐在街边角落
像一个孤独的流苏，坠在城市的边缘
补衣的女子，因为贫困辍学
她从千头万绪的生活中，学得一手
漂亮的针线活，擅长把破碎的日子
缝补一新。有时候
她补好一个借酒消愁的人
用烟头烧坏的裤子
有时候把小夫妻打架扯掉的纽扣
钉回原位，更多的时候
她在下岗工人寒衣的破损处
绣上一朵太阳花
现在很少有人叫她绣娘了
多么好听的名字
她更像一位心理医生，等待着人们
携带各式各样的残缺
前来问诊
货郎
几声拨浪鼓，悠长的叫卖声
总能让快乐从乡下的巷子里鱼贯而出
针头，线脑，米泡糕，棉花糖……
货郎的挑子，比一个博物馆要大
不小于奥特莱斯
一个货郎就能吆喝出一个集市
没见过马的南方姑娘，扯几尺红头绳
后脑勺立刻飞扬起漂亮的马尾
一位年轻的妈妈，买一顶虎头帽
鼠年出生的婴儿，顷刻间虎虎生风
母亲用牙膏皮换一块糖果
把慈爱塞进我的嘴里，花儿一样的笑容
在母亲的脸上开出整个春天
时光清浅，不知道什么是时候
货郎把我的童年挑走了
多年以后，每每梦见那颗糖果
妻子还能从我打湿的枕巾上
看见哈喇子和泪水的痕迹
钢筋工
在乡下，几亩水田，一拢旱地
总也长不出葱郁的日子
小伙子来到城里，在工地上
做一个钢筋工。坚硬的岁月
在手上曲曲折折，钢筋工是一个艺术家
有时候把思念拉直，钢筋的另一头
连着老家，有时候把梦想盘圆
那种圆满，是母亲眼里最美的图形
他像一粒汗珠，悬于生活的半空
更像一只蜘蛛，爬不出钢铁织成的罗网
满身的伤痕如同除不完的铁锈，他不知道
有一个词语叫绕指柔，却总是努力地
把生活打理得温软而顺贴
生活任意揉捏，终将使一位柔弱的少年
成为一根
千锤百炼的钢筋
修表匠
一平米见方的屋子，堆满坏手表
名贵的、普通的、年久的、崭新的……
停顿的时间堆积如山，让那间小小的屋子
不堪重负，沉睡的指针
跌落于主人的往事之中，演绎着
现实版的形式主义
卸下精致镣铐的人们，自由
却不知所措，失去刻度的岁月
如同没有刻度的酒杯，稍不小心
就会酩酊大醉，甚至不省人事
他戴上高倍放大镜
认真地寻找细小的疼痛
然后用袖珍的螺丝刀，一一拧紧
有些松懈的生活
理发师
理发室里，常常看见理发师
留着长长的头发，世间烦恼太多
必须优先处理别人的头等大事
理发的人川流不息，他首先为他们
洗去风尘，然后小心地梳理
烦乱的心事，镜子里一颗颗头颅
如同一座座荒丘，黑色的忧愁横七竖八
背光的山坡已有白雪依稀
理发师自带魔法
驾驶一台小型推土机
于群山之间，翻转四季
环卫工
只有穿上黄马甲，他才成为主角
手握一把扫帚，以自己为圆心
用力地画着弧线，仿佛要把弓起的腰身
刻进马路，眼神不错却尽看见脏东西
落叶、纸屑、烟头、各种废弃物
有时候，他妨碍了一辆急行的汽车
素质低的人，会骂一声：垃圾
他忍着愤怒，用扫帚写下一个人字
然后把他扫进一泡鸟屎
城市的道路无限延伸，像前额的皱褶
看不到尽头，他总是早早出门
从黑夜里把太阳扒出来
然后在乌云里，点亮一扇扇窗户
看着打理得干干净净的城市
他啜一口凉白开，风中的身体
瘦成一株摇摆的黄花
作者简介：
李咏成，武汉人。喜欢摆弄文字的工科男人。作品见于多种报刊和网络平台，计百万字。曾获中宣部新闻通讯作品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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