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毒草(长篇小说) 董顺学 著
第二十七章
新粮快要成熟的时候,人饿得再也无法忍受了。
社员白天在生产队磨洋工似地劳动,等着夜幕降临后,便来个全家总动员,大人娃娃一起上,偷偷地来到生产队的豌豆地里,趁着夜色摸索着偷摘豌豆角。因为大家都在偷,这种事就变成了公开的秘密。家家户户把偷来的豌豆角马上下锅煮熟,当作晚饭吃。
晚上负责放哨的人,明明看见社员都在偷摘豌豆角,但睁一眼闭一眼,不但熟视无睹,而且自己也加入其中,光明正大地偷摘起了豌豆角。
生产队干部也知道了社员晚上偷摘豌豆角的事,便在社员会上进行了严厉批评:“最近,发现有个别社员晚上偷摘生产队的豌豆角,如再继续偷盗,一旦被逮住,按照一斤罚十斤的标准处罚。”
其实,这些生产队干部也是在虚张声势,故意打草惊蛇。
不论生产队干部会上咋说,但一到晚上,大家仍旧偷摘豌豆角。
好在,今年雨水好 ,各样庄稼都长成了,丰收在望。谁都心里明白,偷了就偷了,救命要紧!
周思甬父母亲一方面胆小,另一方面因为自己是右派身份,就是饿死,晚上也不敢偷摘生产队的豌豆角。有些好心人把自己偷来的豌豆角给这对老夫妻偷偷送一点,帮着解决了他们俩生活上的大问题。
这样的日子一直过了大半个月。为了快速解决社员缺粮的燃眉之急,生产队将最早成熟的扁豆一边收割,一边打碾,马上分给了社员。
周思甬和曹庆儿带领着三十几个人,从陕西回到榆树湾的时候,生产队的豌豆、扁豆、小麦已经上了场,莜麦也已经基本收割结束了。他们这才发现,其他外出搞副业的人已经回来一月多时间了。
他们看到社员的精神状态很好,个个红光满面,这说明社员的肚子已经吃饱了。
对周思甬这帮副业队的人来说,这次去陕西收获不小。除了每天给生产队上交的一块钱外,每个人怀里还揣着不少钱回来了。有了钱各自就有各自的打算,周思甬寻思着要收拾一下自己家的院落。
为了庆贺他们的胜利归来,经曹庆儿提议,周思甬、曹庆儿和何凤治三个人联合筹办一场宴席,地点就放在周思甬家。周思甬与曹庆儿一块儿去了一趟红柳镇,曹庆儿采购了各种食材和烟酒糖茶,周思甬给齐梦鹭买了一套新衣服。
今天一大早,周思甬拿着买来的新衣服去了齐梦鹭的家。周思甬和齐梦鹭已经几个月没有见面了,相互思念的心情可想而知。见面之后,久别重逢的心情,无以言表。
因为家里要办宴席,中午吃饭前,周思甬就把岳父岳母和齐梦鹭接到了自己的家。
这顿宴席比较丰盛,一共是八个热菜,四个凉菜。还有四瓶好酒,一条“芒果牌”香烟。参加今天宴席的人有何凤治母子二人,曹庆儿父子二人,齐梦鹭一家三人,周思甬一家三人,另外还特意邀请了生产队队长张余粮,一共十一个人。
开席后,张余粮先端起了酒杯说:“在大灾之年,生产队想了好多办法,采取了各种措施,在广大社员的共同努力下,这个饥荒年馑总算度过去了。曹庆儿和周思甬两个勇挑重担,带领着将近四十个人去了陕西赶麦场,你们为生产队搞了创收,同时也为自己家里挣了一点钱。今天利用这个机会,我借花献佛,为你们的顺利归来表示祝贺!”
宴席结束后,各自都回了家,齐梦鹭和她父母没有急着走。正在两家大人聊天的时候,齐梦鹭偷偷给周思甬打了个手势,示意让他出来一下,周思甬随即跟着齐梦鹭来到院子外边的一棵榆树下。
周思甬从齐梦鹭的神情上看,估计到她有什么要紧的事要告诉他,便问:“梦鹭,你有什么事要对我说吗?″
齐梦鹭低着头轻轻地说:“是的,我有非常重要的事要告诉你。”
听了这话后,周思甬一下子紧张起来,而且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这时的齐梦鹭眼睛里转着泪花,嘴唇一抽一抽地哭了起来。周思甬见状急切地问:“梦鹭,你哭什么呀?有啥事你快说啊!”周思甬紧张地心都快要蹦出来了。
齐梦鹭两眼直勾勾地瞅着周思甬说:“思甬哥,我,我,我现在怀孕了。”
周思甬一听这话被惊得目瞪口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问:“这…这…这是咋回事?孩子是谁的?”
齐梦鹭听了周思甬问她“孩子是谁的”这话后,使劲在周思甬的肩膀上砸了一捶,然后大声说:“孩子是咱俩的,你难道还不清楚吗?”
这时,周思甬如梦惊醒,神志从昏愦中慢慢清醒了过来。周思甬和齐梦鹭两个都低着头谁都不说话,过了好大一阵,周思甬慢慢抬起头来,一幅六神无主的样子,唉声叹气地问:“梦鹭,那你现在是什么打算?”
齐梦鹭沉声静气地说:“我把怀孕的事告诉了我妈后,我爸妈两个人的意见是刮宫。我给二位老人说,你不在家,这事我一个人做不了主,等你回来再说。你现在回来了,就看你是什么意见?”
周思甬不假思索地说:“我同意你爸妈的意见,赶快把胎儿处理掉!”
齐梦鹭却心平气和地说:“思甬哥,这事情要慎重考虑,绝不能草率行事。我想,咱们已经是二十岁的人了,再不能一错再错,错上加错了。”
周思甬恼羞成怒地说:“那你说咋办?总不能把孩子生下来吧!”
齐梦鹭一听周思甬说话的语气不对,也提高了嗓门说:“你说对了,我就是想把孩子生下来。如果刮宫的话,这事还需要等到你回来吗?”
周思甬百感交集地说:“梦鹭,你认真想过没有?咱们两个正在农村锻炼期间,如果各方面表现好,再过一年咱们两个就有招工招干或上学的机会。如果未婚先育的事情在咱们两个的身上发生了,再加上咱们两家的政治背景,你我还有出头之日吗?一切的一切全都就毁掉了!”
齐梦鹭毫不犹豫地说:“这事我已经考虑好了,就是在农村呆一辈子,这孩子我一定要把他生下来。既然无意中怀上了,他就是我们的孩子,现在要处理掉,我于心不忍,我确实舍不得!”
周思甬一听齐梦鹭的态度如此坚决,便抱头痛哭,哽咽地说“梦鹭,你如果不听我的话,这孩子一旦出生,就把咱俩的前程彻底给毁了啊!”
齐梦鹭仍然很冷静地说:“思甬哥,这事情重大,你也同两位老人商量一下,看他们俩是啥意见,或许能帮助咱俩拿一下主意。”
周思甬听后点着头说:“好吧,我问一下我爸妈是啥想法,之后咱们两家再做决定。”
齐梦鹭和父母回家后,周思甬将齐梦鹭怀孕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二位老人。周思甬父母听后紧攥着眉头,好大一会儿低头不语。周文录一根接一根地抽旱烟棒子,一言不发。周思甬母亲愁容满面地问儿子:“那梦鹭是啥打算?”
周思甬说:“梦鹭的打算是要把孩子生下来,而且态度很坚决!”
母亲又问:“那你是啥意见?”
周思甬的态度很明朗,他说:“我想把孩子刮掉,坚决不能让孩子生下来。您二位想想:如果这孩子生下来,我和梦鹭的前程就彻底毁了!”
周思甬母亲又问:“这事估计梦鹭爸妈也已经知道了,不知他们两个是啥意见?”
周思甬说:“梦鹭爸妈知道后马上让刮宫处理掉,但梦鹭说我不在家,她一个人做不了主,等我回来再做决定。刚才我和梦鹭两个人的意见发生了冲突,最后她让我问一下您二老是啥意见,之后咱们两家坐下来慎重商量后再做决定。”
这时,周思甬父亲把烟头在在鞋底上呲灭,然后出了几口长气便说:“梦鹭这娃娃考虑问题周到着呢,这事真的不能草率做决定。你想想,一面是生命,一面是前程,这事给谁谁也不好拿主意。”
周思甬母亲从丈夫不多的几句话中,嗅觉出了他对此事的态度,便对儿子说:“梦鹭舍不得把孩子刮掉,一心想把孩子生下来,是出于母爱,从你们两个的前程考虑,你要把孩子刮掉,也有道理。我的意见和梦鹭一致,还是把孩子生下来。这是咱们周家的孩子,咱们也不忍心让他没出生就离开这个世界。”
周思甬一听母亲的意见和齐梦鹭是一样的,便迫不及待说:“妈呀!问题是这孩子一到世上,我和梦鹭就没有出头之日了,就要在这艰苦的农村生活一辈子了,您难道忍心看着我们俩长期受这样的罪吗?”
周思甬母亲淡定地说:“我怎么能忍心让你和梦鹭一辈子呆在这儿呢?办法是人想出来的,咱们难道就不能想个两全其美的办法吗?”
周思甬惊讶地睁着两只眼睛,很急切地问母亲:“妈,您难道还有什么两全其美的好办法吗?”
林颜茹有意压低了声音说:“这事绝对要保密,千万不能让外人知道。梦鹭在生产队当会计,她接触的人比较少,尤其接触的女人更少,男人们对女人怀孕的事不太敏感,这就便于隐瞒。月份小的时候别人不太注意,等月份大了就让梦鹭到咱们家。孩子生下来最好找个可靠的人家寄养了,等以后条件容许时再把孩子领回来。”
周文录觉得老婆提的这个思路比较可行,便说:“只要保密工作做得好,我看这个办法可以考虑。”
周思甬为母亲能想出这个办法,心里感到很佩服。但转念一想,从怀孕到孩子出生整个过程,谁能保证不透露一点消息。人常说: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哪有不透风的墙。因此,周思甬听了他妈的想法后,并没有急于表态,他说:“我还是坚持刮宫处理,但您二位都坚持要把孩子生下来,妈说的这个思路倒可以考虑,就是将这件事从头到尾做到高度保密实在是太难了,我心里没有一点把握。为慎重起见,明天咱们家三口人都去齐梦鹭家,两家人坐在一起再认真商议一下,看有没有其他更好的办法。”
周思甬父母亲表示同意。第二天,周思甬一家人都去了齐梦鹭家。两家人坐在一起,商量孩子生不生这仲事。结果,周思甬和齐梦鹭父母亲三个人坚持刮宫处理,齐梦鹭和周思甬父母亲三人坚持把孩子生下来。在这三比三情况下,无法通过举手表决来决定。
最后,齐梦鹭斩钉截铁地说:“不管你周思甬同意不同意,不管我爸妈支持不支持,这孩子我是生定了。我宁可在这穷山僻壤生活一辈子,我也要把孩子生下来。我前几天去公社医院咨询了一下,现在已经错过了刮宫的最佳时期,只能做引流处理。胎儿在我肚子里每生长一天,我对他的情感就增加一分。如果现在把胎儿处理掉,我的精神会彻底崩溃的!”
林颜茹看见齐梦鹭的态度如此坚决,就把她如何做好保密工作和把孩子生下来寄养给别人家的一整套想法讲了一遍。
齐梦鹭听了周思甬母亲的想法,表示很赞同,并补充说:“怀孕期间,我尽量与别人少接触,到了怀孕后期,我就到生产队请两个月的假,就说我到外地看病去了,等把孩子生下来,稍休息上几天,我马上回生产队来,这样不会引起人的注意。至于保密工作,只要咱们两家六张嘴守口如瓶,外人是不会知道的。寄养孩子的人家要及早寻找、考察,人一定要可靠、正派,千万不能走漏风声。”
两家的“联席会议”形成一致的共识,周思甬只好面对现实,再无言以对了。但他仍然心有余悸,忐忑不安,一颗悬着的心始终落不到实处。
从此以后,齐梦鹭除了去队部处理账务外,很少到人多的地方去,尽量减少和别人的接触。而且穿着比较宽大一点的衣服进行掩饰,生怕别人看出来自己怀孕。偶尔见了人,举止也是大大方方的,在别人眼里没有一点“做贼心虚”的感觉。
寻找寄养孩子人家的事,也提上了齐梦鹭和周思甬两家的议事日程。 通过可靠人打听、调查,初步确定了一家寄养孩子的人家。 这户人家夫妻俩已经结婚快十年了,但一直没有生下孩子。为了生孩子,他们夫妇俩在大小医院都看遍了。最后,在无计可施的情况下,用了迷信的各种办法,进行了禳解,但还是无济于事。这对夫妻对要孩子的心情极为迫切。 周思甬母亲通过中间人找到了这对夫妻,说要将一个孩子寄养在他们家时,他们俩很乐意收养这个孩子,但不是寄养。而且,等孩子长大后,孩子的父母亲可以探望孩子,但不许承认自己是孩子亲生父母,要做到决对保密。
这对夫妻提出的这个要求,周思甬到可以接受,但齐梦鹭坚决不同意。
后来,又几经打听,又找到了一户人家。这户人家是个三口之家,由于夫妻俩没有生育能力,抱养了一个男孩已经三岁多了。这夫妻俩都三十岁左右,是强壮劳力,每年挣的工分多,家里生活条件还可以。经调查,这对夫妻人品端正,忠厚老实,是比较理想的一户人家。
中间人给这对夫妻谈了寄养孩子的事后,夫妻俩却提出了很特别的要求:如果孩子生下来是女孩,他们夫妻俩就收养为女儿,孩子的所需费用他们夫妇承担;孩子的父母可以随时探视孩子,等孩子长大以后,可以告诉孩子生父生母是谁。
如果孩子生下来是男孩,就把孩子寄养在他们家,孩子的抚养费由孩子的父母亲承担,直到孩子的父母领走为止。
这个条件虽有些怪异,可在没有更为理想的寄养人家的情况下,周思甬和齐梦鹭还是同意了他们提出的要求。

作者简介

董顺学,汉族,宁夏西吉县人,生于1955年10月10日。毕业于西北大学经济系。先后在西吉县工交局、统计局、计划委员会、计经局、震湖乡政府工作,担任过国营企业厂长。长期从事文字工作,喜欢读书,热爱文学,积累了大量的读书笔记和丰厚的生活实录,创作过中短篇小说。退休后,用近五年时间完成了这部五十多万字的长篇小说《狼毒草》,终以抒怀于文学为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