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毒草(长篇小说) 董顺学 著
第二十八章
周思甬今年外出搞副业的成果还算不错,除了每天上缴生产队的一块钱后,自己剩了二百多块钱。
眼下,除了日常花销,最要紧的是要把院落收拾一下。尤其,前几天下了一场大雨,周思甬家的一孔崖窑顶上涌进了一股水。何凤治看了之后说,这窑已经被水灌了,住人已经很危险了。
周思甬经过和父母亲商量,计划在现住的旧地方重新建一个庄院,连着箍三孔土窑,然后修一个大门。虽然窑和庄院都是土的,可以就地取材,但人工还是要花的,仔细一算也需要不少钱。
周思甬对如何箍窑和建庄院的事不太熟悉,便详细咨询了一下何凤治。何凤治对修建庄院和箍窑那是行家里手,就帮周思甬规划了一下,这让周思甬心里明白了不少。
何凤治给周思甬建议:“你准备修建的庄院不要太大,十六丈大的庄院就可以了,太大花的钱就多了。这样大的庄院虽然在农村的庄院里算是最小规格的,但如果以后有能力盖房子的话,东南西北四面能盖四座房,一个庄角上还能盖一座高房,又能修一座大门楼子。”
周思甬表示同意,他又问何凤治:“何大哥,那你说箍几孔窑比较合适?窑的尺寸多大比较好?”
何风治想了一下,说:“如果你的钱稍宽裕就箍上三孔,如果钱紧张就暂箍上两孔。窑的尺寸也不要太大了,宽度八尺,长度一丈五就可以了。”
周思甬说:“我想箍三孔窑,不然不够用。两孔窑住人,一孔当厨窑,杂物和磨窑就放到现在的崖窑里。”
何凤治建议说:“如果箍三孔的话,那就在正北面箍三孔连间窑,这样既省人工又省钱。如果单独箍三孔窑的话,需要打六堵墙,而箍三孔连间窑才打四堵墙。这种连间窑最大的优点是坚固耐用,一般情况下,使用几十年都塌不了。”
周思甬连连点头说:“好,好,好!我就听何大哥的,我决定箍三孔连间窑。”周思甬又说:“何大哥,我想把打胡基的事包给你干,我给谁包都是包,还不如包给你算了。一方面包给你我心里放心,你打的胡基肯定质量没问题,另一方面这钱外人挣不去。”
入乡随俗,周思甬现在也把脱土坏叫成打胡基了。
何凤治笑着拍了一把周思甬的肩膀说:“看老弟把话说到哪里去了,打胡基的这笔钱咱们就不花了。我想是这,咱俩利用中午和晚上加班打胡基,我打胡基你操土,每天争取打二百片,要不了多少日子就打够了。咱们能省就省,但打庄院的工程量大,咱们两个完成不了,就必须包给别人打。”
周思甬不好意思地说:“何大哥,这不是又在剥削你吗?咱们两个加班打胡基我倒同意,但最后我给你还是要付钱的。”
何凤治很认真地说:“又来了不是!咱们两家说这话就见外了。是这,如果你真的心里过意不去,每一千片胡基就按两块钱给我付工价,再多一分我都不要。”
周思甬再不好推辞,就只好同意了。
说干就干,过了两天,何凤治帮周思甬请来了一个风水先生。风水先生先站在场地中间观看了四周的山向,然后拿着针盘在新庄场子里来来回回摆弄着,每换个地点,摆弄一次针盘,周思甬要给风水先生的针盘下面放两毛钱。最后又拿出方尺划了新的庄院,在庄院的四角钉了木撅,算是划定了,只待择吉日动土。
庄院墙和箍三孔窑的墙,以一百二十元的价格给外生产队的人包出去了。打庄院一共来了四个人,其中一个人年龄五十岁左右,是土工师傅,其余三个小工都是二三十岁的年轻人。这几个人在一辆架子车上拉了所有打墙的工具,两根碗口粗的木檩条,八根松木椽,一个杨木做的墙模,还有两把铁杵子和四把铁锨以及一些小零碎东西。
破土动工的那天上午,周思甬和何凤治以及这几个打庄院的人一起参加,搞了一个简单的奠基仪式。先在新庄院的正中央挖了一个三四尺深的一个坑,将一块由风水先生写了字画了符的青砖埋进土坑里,然后烧了黄表纸,祭奠了酒水。中午炒了四荤两素六个菜,蒸了一笼白面馒头,还有几瓶白酒和一条香烟。
这顿饭就算是对打庄院的几个人的一次招待,意思就是让他们打墙时保证质量。 打墙的几个人吃得可口,喝的高兴,最后土工师傅拍着胸脯表态说:“请你们放心,墙的质量肯定没麻达,如果出现质量问题你们找我就是了。过去地主家的堡子我都打过,这一点小活不在话下!”
庄院工程开始后,他们先挖了二尺半深的地基,然后回填一层,用铁杵打一层。等墙体基础打好后,架上松木椽一板一板地往上打。每换椽增加一板墙,先铺十公分左右的土,用脚踩实,土工再用铁杵将土打得瓷瓷实实。一个杵印上重重地打两下,杵窝被砸的泛着青色,光油油地发亮。杵印套的是“梅花杵”,一个挨着一个,像拉鞋底一样密密麻麻的。
周思甬和何凤治两个打胡基与打庄墙同步进行。何凤治拿来了自己家的基模子和打胡基用的石板以及石杵子,又在周思甬家灶堂里掏了草木灰,便开始打胡基了。胡基一般摞八层高,个别技术好的人可以摞到十层高。摞胡基的技术要比打胡基难以掌握,摞不好胡基垛就会倒塌。胡基垛子一旦倒塌,力气就白费了,前功尽弃。摞胡基有一定技巧,上一层与下一层要咬茬,从正面看,从上到下都一块丁着一块,但到背面看,每块胡基错着两块的茬。这样咬茬的作用是,增加了胡基垛的整体性,使胡基垛子不易倒塌。
周思甬和何凤治两个打胡基配合的相当默契,何凤治负责打胡基和摞胡基,周思甬负责运土和操土。何凤治打胡基的技术特别熟练,所以打胡基要比一般人快得多,普通人每天能打五百块胡基,何凤治每天能打七百块。 周思甬将基模子放在石头底子上,顺手抓一把草木灰撒在基模子里,以防胡基与基模子之间粘连,紧接着往基模子里面操三铁锨湿土。何凤治光着脚丫子跳上基模子将土踏实,然后用石杵将土啪啪啪地打瓷实,再用脚后跟在基模子的四角各踩一脚,顺势打开基模子的后挡板,之后双手将打成的胡基用力搬起,最后用两只手掌卡着胡基整整齐齐地码在胡基垛子上。
当地人对打胡基还有一个顺口溜:三锨九杵子,二十四个脚底子。意思是说,打一块胡基需要三铁锨土,打九杵子,用脚踩踏二十四下。
正在大家忙着打墙和打胡基时,一天上午,有一个打墙的小伙从土里挖出来了一个肉乎乎的东西,这下把在场的人吓得不轻。经多见广的土工师傅看了之后说:“这东西叫太岁,老年人说,这是个不祥之物,每年在庄院里转一个方位。现在既然把它挖出来了,最好不要惊动它,咱们给安置一下就行了。”
周思甬家打庄墙时挖出太岁的消息不胫而走,队上的男女老少都来到周思甬家看稀奇,一个小院子挤满了人。有的人出主意,让周思甬家把太岁煮着吃了,这样就什么事都没有了;有的人让周思甬家把太岁在水里养起来,这东西泡的水能治病;有的人则说,这东西是凶煞之物,必须叫一个大阴阳先生进行安置,不然家里以后会犯事的。
周思甬一家三口是知识分子,对挖出太岁的事并不感到十分惊讶,认为是很平常的一件事,既不感到高兴,也不觉得恐慌。尤其,周文录曾经看到过关于太岁的一些资料。他向到家里来观看太岁的人简单讲了有关太岁的一些知识:“太岁又称肉灵芝,是自然界中非植物、非动物和非真菌类的第四种生命形式,生长于地下,是由粘菌、细菌和真菌三类菌构成的一种稀有的聚合体。而关于‘太岁’的存在、作用和功效,在生物学界始终有争议。太岁分为水太岁、土太岁、石太岁三种,像我们家院子里挖出来的这就是土太岁。我觉得,把太岁说成凶煞恶神或把太岁当做能治百病的良药,都是不对的,没有一点科学依据。”
这时,庄里一位七十多岁的老汉打断了周文录的话,把旱烟锅往腰里一别,对周文录劝说道:“老周,你的这些话是科学的说法,也许有一定道理,但我听好多老年人说,这太岁是一种神,而且太岁神是所有神中权利最大的神,掌握着人一年的运程。如果谁在太岁头上动土,就会冲犯了太岁神,所以就有‘谁敢在太岁头上动土’的说法。我知道你们一家都是知识分子,不信这些迷信的说法,但我还是要劝劝你,请一位本事好的阴阳先生,把挖出来太岁安置了。迷信这东西谁也说不清楚,迷信,迷信,不可全信,不可不信。如果你把这太岁安置了,你的心里也就踏实了。”
其他人也赞同这位老汉的做法。在大家的劝说下,周文录也就半推半就地同意了。当天请来了一位阴阳先生,写了祭文,盖上了阴阳的朱红大印,烧了香表,祭奠了白酒,在原地挖了个深坑,将太岁原封未动地埋了。
经过一月时间的加班苦干,周思甬和何凤治两人一共打了八千块胡基,这些胡基箍三孔窑是绰绰有余了。庄院墙和箍窑的窑间子墙已经打成了,下一步就要开始箍窑了。
箍窑的活儿不像打胡基和打墙那样拖拖沓沓,是带有突击性的,用的时间越少越好。因为箍窑时最怕遇上下雨天气,如果窑箍到中途遇上一场大雨,就会发生倒塌的风险。所以,箍窑的速度越快越安全。 周思甬从本队请来了三个窑匠和十七个强壮劳力,一共二十个人,准备在两天之内突击完成箍窑的任务。
为防止箍窑的活儿忙无头绪,周思甬将这二十个劳力进行了分工。一个人负责从窖里吊水,两个人负责和泥,三个人负责操泥,两个人负责端泥,四个人负责运胡基,三个人负责接胡基,三个窑匠负责箍窑,两个人负责填土。周思甬作为机动人员,哪里活儿紧张就上哪儿。
三个窑匠每人负责箍一孔窑,箍窑的进度也是齐头并进的。窑匠用双手将算泥涂抹在拱形的窑轮子上,再抓起一块二十斤左右的胡基用力贴在窑轮子上。为了保持平衡,必须左边和右边各贴一块胡基。为防止胡基掉落下去发生安全事故,窑匠用两根长椽支在刚贴的胡基下面。到了中间合拢时,窑匠用瓦刀劈一块梯形状的半块胡基,恰如其分地塞到半块胡基大小的缝隙里,紧接着下一轮窑又开始箍了。
箍窑是个又脏又累的活儿,窑匠从头到脚,浑身上下全都被酸泥糊过了,脸上被泥糊得看不出人样儿。 “土工,一天要吃五顿。”这是当地人的一句俗语。要在两天之内完成箍三孔窑的繁重任务,确实要给干活的人不要说吃好,最起码要吃饱。
周思甬家给箍窑的这些人每天两顿白面饭,三顿糜面馍馍。糜面馍馍虽然是杂粮面做的,但特意用小酵子发的面,软甜可口,特别好吃。饭和馍是没有定量的,每个人可根据自己的饭量吃饱为止。周思甬还给箍窑的人买了香烟,过一阵子就给所有人散一轮香烟,不抽烟的人,就把发的烟夹在了自己的耳朵背后。
为发挥何凤治力气大的优势,把他安排到了撇胡基的岗位。他双手拿起一块胡基如同一块瓦片儿,两傍一用力,一块胡基就像离弦的箭一样,嗖一的一声,一下子飞到了站在高架上人的手里。
第二天太阳快要落山的时候,三孔窑顺利完工了,也没发生大小事故。这三孔窑箍得都很周正,从窑的这一头到另一头,都像拉了线一般直,宽窄和高低都一样的,也没有一点凹凸不平的现象。周思甬还别出心裁地在窑头上做了一道女儿墙,看上去不像窑而像房,显得特别气派。
不几天,周思甬家新箍的三孔窑全部干透了,周思甬便叫来了何凤治帮忙,给窑的外面又上了一遍粗泥,给窑的里面上了一层细呢。尤其窑里面,上一层细泥就等于是对窑进行了一次装潢。上细泥时,用泥抹子压成了光面,顿时窑内显得非常亮堂。
最后,给三孔窑装上了门窗,又修建了大门楼子。大门楼子虽然是用胡基垒起来的,但由于泥活做的细致,同样显得很大气。
今天,是周思甬家新庄院入住的日子。这个日子,是几天前何凤治帮周思甬在阴阳先生那里选定的。近几天,周思甬和父母亲把旧屋里东东西西都搬进了新家,摆放到了一定的位置。
为搬新家,周思甬还特意缝了几套新被褥,给两个炕上买了新竹席,炕周围的墙上贴了炕围纸,尤其在窑的正面墙上贴了毛主席像。周思甬把他住的窑里布置的像婚房一样漂亮,既舒适又大方,显得十分靓丽。
今天上午,齐梦鹭一家三口都来到了周思甬家,一来是为了庆贺搬迁新居,二是赶来帮忙的。他们知道今天周思甬一家三口人肯定是忙得不亦乐乎,既要收拾搬东西,又要做饭招待客人,还要里出外进地干杂七杂八的零碎活。
齐梦鹭的父亲观看了周思甬家的新家后说:“不容易啊!修建这么一处庄院既费人力又费钱,这下就可以舒心地入住了。”
周思甬接着齐梦鹭父亲的话说:“齐叔,明年我再努力一年,争取把您家的院子好好收拾一下,让你们三个人从破窑里搬出来。”
齐梦鹭父亲笑着说:“有你这份心意我就心满意足了!”
齐梦鹭看了周思甬布置的新窑后,心里非常高兴,她伸出大拇指夸奖说:“思甬哥,你行啊!没看出来你是这么心细的人,一个新箍窑你收拾的井井有条。”
周思甬笑说:“你觉得还满意吗?”
齐梦鹭回答:“当然满意!”
周思甬有意压低声音说:“你感到满意就好,等咱俩以后结婚了,就住在这孔窑里,到时候我再精心布置一番。”
齐梦鹭腼腆地笑了笑,什么话也没有说,只是用捶头轻轻地在周思甬的肩膀上砸了两捶。周思甬关切地问:“最近感觉怎么样?别人发现你怀孕了没有?”
齐梦鹭说:“最近我吃什么都香,饭量大增,胎儿发育的很快。但由于我个儿大,到目前还显不出来身怀六甲的腰身。那你能看出来吗?”
周思甬两眼盯着齐梦鹭的肚子看了一会,摇了摇头说:“看不出来,我明明知道你怀着孩子,但看上去并不明显。不过现在月份还不太大,越往后就越明显了,你千万要注意,你在人多的场合尽量少去,千万不能露出马脚。”
齐梦鹭点着头说:“你放心,我会注意的。”
当地人把乔迁新居叫“进火”。本生产队的社员大多数人都知道周思甬家今天搬新家,都嚷嚷着要来给他们家进火,周思甬索性挨门把家家户户都请了一遍。
搬迁新居也是比较隆重的一件事。
周思甬在新院墙头上插上了纸彩旗,大门上和三孔新窑门上贴了对联,庄院显示出了一派节日的气氛。
周思甬家“进火”的时辰是晚上七点钟,“进火”的真正含义是,在确定的时辰将新家灶堂里的火点着。“进火”从习俗上来讲也叫请灶王爷,时辰没有到,新灶堂里是不能进烟火的。
为给来的客人准备吃食,周思甬家便在院子里临时支了一个简易锅灶。 七点的“进火”时辰还没有到,客人已经陆陆续续地到了,屋里和院子里都站满了人。前来恭贺乔迁新居的客人,有的出两毛钱的礼金,有的提着几颗鸡蛋。
七点的时辰一到,院子里霹雳啪啦放起了鞭炮,周文录拿着香表点燃后塞进了新灶堂里,然后在灶堂后面插了三支香,祭奠了酒水。这时,所有来的客人都跟随着周思甬父亲磕了头。
周思甬对前来进火的人热情招待,给客人吃的是四个下酒的凉菜,牛肉烩菜和白面馒头,喝的是散装金糜子酒。
吃过饭,客人们慢慢散去,但喜庆的气氛还弥漫在这座新庄院里。
在这样艰难困苦的日子里,能让父母住进一个象模象样的新家,周思甬觉得很有成就感。

作者简介

董顺学,汉族,宁夏西吉县人,生于1955年10月10日。毕业于西北大学经济系。先后在西吉县工交局、统计局、计划委员会、计经局、震湖乡政府工作,担任过国营企业厂长。长期从事文字工作,喜欢读书,热爱文学,积累了大量的读书笔记和丰厚的生活实录,创作过中短篇小说。退休后,用近五年时间完成了这部五十多万字的长篇小说《狼毒草》,终以抒怀于文学为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