斑斓年华的勾陈
文/韩改荣
我是68届的知青,那时的我们正值风华正茂的年龄,党指向哪里,我们就冲向哪里,是“毛主席挥手我前进”的年代。1970年我从下乡的沙河市通元井村借调到秦庄公社秦庄小学任教。那天我背着行李(那时还没通公交车)步行三十多里来到秦庄小学。
秦庄是公社所在地,是一个比较大的村子,学校坐落在村庄的东头。一个小学校分为两处(那个年代住房紧张):一处是在大街东头路南,进去大门,有两个屋子,西屋是一二三年级复式班的教室,北屋很小是个办公室,院里有个做饭的小棚子,院子的东、南方用石头围起有一米多高就是院墙了。东墙外边是一片荒地草木丛生,在南边荒野不远处是一片墓地;另一处学校在对过,上个大坡那有一个小院子,南房是四五年级复式班,北房是一个小学附设的初中班。
初中班学生是来自附近各个村的,全班共有28名学生。我任这个班的班主任及语文课、思想品德教育课、自然、历史等几门副科。王新堂老师和我一起教这个初中班。他是本校唯一的公办教师兼学校负责人,他家就在本村。其他两位是民办老师:张老师,女,和我年龄相仿;郭老师,男,50岁开外。
我到学校的当天,王老师带我在学校转了一圈,然后用商量的口气问:“你看你怎么住呢?这措手不及仓仓促促的,要不先给你找个睡的地方,然后我们抓紧时间,在附近给你找个房子住,这样方便。”我看了看这个不大的唯一的办公室,有一张床可以睡。于是我爽快地说: “学校就能住,何必再去麻烦呢。就住学校吧!”其他两位老师看看我都没有说什么。
那天晚上办完公,老师们走的时候,王老师又说: “韩老师,要不就在村里找个房子住吧?”
“不用,不用,在学校住更方便!”我又一次谢绝了。就这样我在学校住了两个月。
偶尔老师们问我:“你晚上睡得好吗?”
“很好,一觉睡到天亮”我高兴地说。大家点头笑笑不语。 我一个人住在这个院子里,到上课的时候他们都来了,白天闹哄哄,学生打打闹闹,跑跑跳跳也很开心。放学了,校园一片寂静的时候,我赶紧做饭吃饭。晚上静悄悄,我站在院子里凝望那一片不远的墓地,墓地上长满了大树、小树、花花草草。鸟儿们叽叽喳喳,飞来飞去在互相传着鸟语,给这个刚刚平静的院子增添了一份别样的欢乐。有时候,我翻过墙采些野花绿草放在水瓶里。闻着它们的芳香心里乐滋滋的,别有一番风味。偶尔也有近邻打个招呼说:“你一个人住在这儿,太孤独了,不如到外边找个房住。”
“没事,在学校住更方便。”有时我隐约感觉他们都用异样的眼神看着我,但我却都没有在意。
一天,办完公后,老师们都回去了。这时天阴沉沉的,轰隆隆一声闷雷响起,一道闪电划破夜空。大树前仰后合,闷雷越来越近,闪电一个接着一个。一会儿风更大了,肆无忌惮地摇撼着大树,呜呜地在高空叫着,在每座房前游荡着,狂卷着。把地上的碎纸烂片抛在高空,然后甩打在地上,还不时放开喉咙狂怒地咆哮!啊,大雨来了,我关好窗,闩上门。霎时,大雨滂沱,风卷着雨,雨随着风,扑打在墙上、门上、窗户上。雨尽管在下,风尽管在吼,我仍伏案批改着作业……
“韩老师,韩老师……”在风雨交加的怒吼厮打中,我隐约听见窗外的大街上有人喊我。(窗户朝街开)侧耳细听原来是郭老师的声音。
“郭老师,你有事吗?”我对着窗说。
“没有什么事,我见你这里还亮着灯,就过来看看,屋里漏雨没有?”
“没有。”我大声回答。(郭老师的家离学校很近)
“你没事吧?”郭老师又问。
“没事!”
“没事就好,你休息吧,我走了。”
“啊,那你慢点儿走好。”
办完公我躺在床上,听着窗外大街上那雨点的扑打声,哗哗的流水声与风的嘶叫声掺搅在一起……
当我一觉醒来的时候,天已大亮。我急忙起床收拾,整理屋 子。早自习的时间就要到了。我开开大门,街上三五一伙的人,在谈论着什么。我见街上的猪圈被水冲倒了,猪也没了,我心里说昨晚的雨还真大啊!
老师们按时到校,张老师问: “昨晚你怕不怕?”
“怕什么?”
“呀!昨晚的风雨雷电你不怕?”
“ 风雨雷电再大那是自然现象怕什么?”
“ 哎呀呀,你真行 !要是我一个人在这黑天半夜的又是雷又是雨非吓死不可。”张老师用夸赞的眼神望着我说。
一旁的王老师伸出大拇指向前一推说:“高!有男子汉的气魄!”
这时张老师脱口而说: “男子大汉就不怕了?”
王老师瞅了她一眼,她笑了笑欲言又止,立刻岔开了话题。
我在秦庄越来越熟了。那天刘线琴(小学同学)突然到学校找我,原来她婆家是这里。一见我就说:“光听说调来一位女教师没想到是你啊! 你不是下乡了?怎么在这?”
“我还是知青,这仅是借调,我在这里也是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 那天她一再约我到她家去,我也就跟她去了。她家离学校很远,在村子的最西头,住在一个普通的农家大院里。她的家人见我去了都很热情问寒问暖。在聊的过程中她婆婆突然问我:
“你在谁家住?”
“我就住在学校里。”
她一愣说:“你住学校?怎不叫他们给找个房子去外边住?”
“哪里都一样,学校更方便。”我说。
“可不能在学校住,赶快找个房子搬出去。”线琴着急地给我说。我看着她们不解的问:
“怎么了?为什么?”
“你好大的胆子呀!大男人都不敢住的地方你竟住了这么多天!”线琴惊讶地看着我接着说。
“咱们都是自己人,我不说恐怕没人说,那个地方不干净。今年先后调来两位外地的男老师,因为在学校住都受惊吓走了。就说后来这个从沙河城调来的男老师,50岁上下,他在屋里睡的好好的,睡醒后却在院子里躺着,都说是鬼怪们把他抬出去的。晚上,他常会听见有人走动,桌子凳子会跳起来,锅碗瓢勺会响动,有人在做饭吃……两个外来的男教师前后不到半年,都是被吓走的。你一个女孩子竟敢住下去!”此时我恍然大悟,一些不是疑团的疑团,瞬间解开了:郭老师的雨夜呼唤,张老师的欲言又止,王老师的诚恳找房,不都证实了这一点吗? 那天,我回到学校什么也没说,我的心情汹涌澎湃忐忑不安。我虽然不信鬼神这一说,可毕竟人家说的有鼻子有眼又有其人,还有学校老师们平时的言谈,不由自主地使我神经紧张起来。那天晚上办完公,他们都走了,我紧张地闩好大门,往回一转身,突然望见远处的墓地,黑暗暗阴森森的。那树、那花、那草在黑暗中似乎都变了脸。一股恐怖的气息向我袭来!似乎听见墓地里有什么响声,我打了个寒战,跨进办公室我的宿舍,呯嗙一声把门关上闩好。坐在床上,屋子里的空气好像也紧张了许多!我没有关灯,灯光也许会给我少许的安全感。我躺在床上,倾听着,思索着:那桌子凳子会跳起来吗?那锅碗瓢勺会响吗?我会被鬼怪抬出去吗?我翻来覆去想,想着想着一会儿我昏昏沉沉迷迷糊糊地入睡了。
我好像在一条深深的山沟里迷路了,找啊找啊!拨开荆棘,穿过松林,我发现一个小洞。爬进去一片黑洞洞,走着走着,忽然发现前面闪着亮光。我朝亮地一看,是一片墓地,每个坟头上都有一个人。他们有的坐,有的躺,有的站。再细看时,有的没头,有的没腿。我猛然一惊,醒来原来是梦,我还躺在床上,灯亮着,出了一身的冷汗。 早晨他们都按时到校了,我和王老师说了梦中的事情,提出去外面找房住。王老师说:“你出去住,我们就放心了。别说还有这个传说,就是没有,你一个女孩子住在这里我们也不放心。乡亲们都说你有福分,能镇得住这个怪地方。无论如何,我们尽快给你找房。”
王老师停了一下,接着说:“你知道吗?郭老师夫妇两个对你最关心了。你刚来的时候,听说你一人住校,他们不放心怕你受什么惊吓,晚上总是出来看看,悄悄地在你窗下走来走去,怕你有什么情况。”
我听了激动地说: “王老师,对不起啊!我让你们都费心了。”
在那个贫困的年代里,人们的住房都不宽裕,一时半会儿也难找下房子。我嘴上硬撑着说:“没什么,啥时候找下算啥时,也不用太着急。”可心里急啊!在一个星期天我回家把我母亲接来一块住,十来天后,我终于搬出学校去住了。
在秦庄的那段生活,距今已五十年了。关于鬼神是个传说,还是真有其事,不再多论,总之我认为关键在于心态。
我至今难忘在那个风雨交加的夜,郭老师的冒雨看望,我从心中涌出深深的敬意。同志们对我的关爱和照顾,使我永生难忘! 【作者简介】韩改荣,笔名夕阳红,河北邢台退休教师,爱好文学,愿交文友学习提高,乐度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