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毒草(长篇小说) 董顺学 著
第三十章
这一年,各单位各个领域的“斗、批、改”全面铺开,大批判的气氛很浓。县里各单位、各公社乃至生产大队,都成立了大批判小组,开设了大批判专栏,掀起了大批判的热潮。
在肃西县,把社员耕种少量自留地、经营少量家庭副业和出售少量家庭农副业产品,一概当作“资本主义自发倾向”或“投机倒把”进行批判。由此,各大队各生产队揪出了不少破坏集体生产秩序和集体财产的坏分子。
王坪公社为了营造大批判的声势,公社工作组研究决定,由王堡大队和赵堡大队联合召开一次批判大会。
为了开好这次批判大会,准备工作提前四五天时间就做好了。准备工作的主要内容是确定批斗对象:除经常挨批斗的“地富反坏右”分子外,各生产队还确定了新出现的反革命分子和坏分子。
其实,确定谁是坏分子,那是公社和大小队干部一句话的事。这些所谓的坏分子并没有多少事实,只是在某些地方得罪了大小队干部,招致的打击报复。 王堡大队和赵堡大队的联合批判大会上,确定的坏分子一共是五个人,其中王堡大队定了三个。
王堡大队被确定的反革命分子刘国义,主要事实是把英雄杨志荣从戏台上赶了下去。投机倒把分子曹庆儿,主要事实是在集市上贩卖布票。阶级异己分子何凤治,主要事实是和右派儿子称兄道弟,经常帮右派家庭干活。
赵坪大队有两个坏分子,都是吴有德一个人操作确定的。坏分子是余锁定,主要事实是污蔑辱骂生产队干部,不服从生产队干部的领导。实际上,并不是不服从生产队的领导和管理。余锁定曾经当众揭露过吴有德与队上好多妇女搞不正当关系的事情,为此事余锁定和吴有德骂了一仗,吴有德借此机会要整倒余锁定。还有一个坏分子叫黄忠贤,主要事实是把生产队的一头叫驴赶到悬崖掉下去跘死了。
曹庆儿和何凤治两个人被确定为批斗对象,并不是榆树湾生产队队长张余粮的主意,而是赵坪大队杏树湾生产队队长吴有德一手操作的结果,是他通过当柳坪公社革委会主任的表哥整的黑材料。 因为吴有德一直对齐梦鹭图谋不轨,曾遭到了齐梦鹭的臭骂。之后虽然他与周思甬没有正面冲突过,但做贼心虚的他发觉周思甬对他没有好脸色,便怀恨在心,老想着要伺机报复。
据吴有德调查了解,周思甬在榆树湾有两个哥儿们,一个是何凤治,一个是曹庆儿。这三个人经常形影不离,不论干什么都是一把干葱不零卖,好像是亲兄弟似的。吴有德想通过打击何凤治和曹庆儿,来杀一下周思甬的威风,给周思甬一点颜色看看,达到杀鸡儆猴的目的。
但因何凤治和曹庆儿两人并不是杏树塆生产队的社员,吴有德自知“骆驼脖子长吃不了隔山草″,便找到了榆树湾生产队队长张余粮,要求张余粮给何凤治和曹庆儿两个整点黑材料。吴有德对张余粮神秘兮兮地说:“我听说你们生产队的何凤治和曹庆儿两个与右派儿子周思甬打得火热,他们三个称兄道弟。我还听说曹庆儿经常在集市上贩卖布票,搞投机倒把活动,何凤治经常给右派家庭帮忙干活,阶级路线不清。我看该把他们两个人定为坏分子才对。”
张余粮听罢吴有德的话后,心里特别生气,但又不敢发火,因为他知道吴有德是有后台的人,如果对他发火就会引火烧身。张余粮思考良久后,强压着心中的怒火,似笑非笑地对吴有德说:“吴队长,何凤治和曹庆儿两个都是贫农成分,何凤治是我们生产队下苦最多的人,曹庆儿今年大饥荒时又自告奋勇带着近四十个人去陕西赶麦场,给生产队挣了不少钱。如果我把这两个人打成坏分子,这是血口喷人,捏造事实。凭良心说,我心里过意不去,我也给队上的广大社员不好交待。”
吴有德在张余粮这里碰了一鼻子灰,自讨没趣地走了。 但吴有德贼心不死,他一心想要将何凤治和曹庆儿两个打成坏分子,企图搬掉周思甬身边的两个帮手,以达到他报复周思甬和齐梦鹭的目的。可去了一趟榆树湾,却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张余粮让他的计划全落空了。他在心里说:你张余粮也是个窖里的癞蛤蟆,眼光太短了。在目前的大是大非面前,你不但跟不上形式,而且还与右派分子藕断丝连,你等着,肯定没有你的好果子吃,咱们骑驴看唱本,走着瞧! 随后,吴有德专门去王坪公社找到了表哥文德利,神神秘秘地说:“榆树湾队长张余粮阶级路线不清,与右派分子关系密切,给右派分子老婆安排轻活,让她当上了羊倌。给右派儿子也安排轻活,让他在糜子地里堵麻雀。表哥,你给王坪大队的支书和主任给点压力,把张余粮的队长职务撤了。还有何凤治和曹庆儿两个人,与右派分子打得火热,经常帮右派分子家干活,敌我不清,和右派儿子称兄道弟。尤其曹庆儿还是个倒卖布票的投机倒把分子,通过投机倒把给家里买了一辆自行车。我想把这两个人趁这次批判大会打成坏分子,杀一下他们的嚣张气焰。”
文德利是靠造反起家的,他对整人是一把好手。文得利听了吴有德的话后,压低声音给吴有德安顿说:“表弟,你回去放心地等待就行了,关于张余粮撤职的事和何凤治、曹庆儿打成坏分子的事,我给大批判工作组的人说一声,让他们这几天抓紧办。”
吴有德见事情已经十拿九稳地办妥了,满心欢喜地回家了。
第二天,在革委会副主任文德利的指示下,工作组长带着组员来到了王堡大队,召开了大队干部会议,专门研究对张余粮撤职和将何凤治、曹庆儿打成坏分子的事情。
这事让王堡大队的几个干部犯了难。如果不按公社领导的指示办,在这场声势浩大的大批判运动中,就是没有与公社不保持一致,就会犯政治路线和思想路线错误;要按照公社领导的指示办,这明明是冤枉好人,干卖良心事,真是于心不忍!
王堡大队党支部书记夏志魁是位干了多年的大队干部,经过的大风大浪不少了,对有些事情还是能分清青红皂白来。他听了工作组传达的公社领导的指示后,沉思了好大一会然后说:“几位公社领导:关于撤掉张余粮生产队长职务的事,恐怕不太合适。张余粮是我们王堡大队连续几年评选的全公社的先进个人,又在今年春夏两季大灾荒抗灾中为全公社做出了榜样,受到了表彰,今年全公社农业观摩中,榆树湾又在全公社评比为第一名,如果现在撤换了的话,一是没有人接替队长职务,二是情理上讲不通。我看就在批判大会上点名批评一下,让他经后和右派分子划清界限就行了。至于何凤治和曹庆儿两个人打成坏分子的事,就按公社的意见办。”
工作组长一听党支部书记不同意对张余粮的撤职意见,便大声斥责道:“夏志魁,你口口声声说张余粮这儿先进那儿第一,你这是‘唯生产力论’的具体表现,现在就要彻底批判这种资本主义的倾向。张余粮就是一个只知道埋头拉车,不知道抬头看路的人。他经常在生产队里搞小包干,是全公社搞工分挂帅的典型代表。你作为大队党支部书记,一定要旗帜鲜明地对张余粮的行为进行彻底批判,在政治路线上绝不能迷失方向!”
夏志魁一看情况不妙,事已至此,想顶也顶不住了,便点头同意了,他给工作组长陪着笑脸说:“组长,我收回我刚才的意见,同意撤销张余粮生产队队长职务。”
工作组又来到了榆树湾找周思甬谈了话。工作组长说:“小周,根据群众反映,你在高中毕业后回队一年多时间里,参加生产队劳动不积极,劳动态度不端正,经常和一些偷奸耍滑的人搞在一起。你可能是受了你父母的影响,对劳动改造有怨气,对接受广大贫下中农的监督改造还不服气。你作为知识青年,要有政治觉悟,帮助你父母接受劳动改造,在思想上要和你父母划清界限。过几天就要开批判大会,你要作表态发言,明确表示要与右派分子在思想上划清界限。”
周思甬面对这样的谈话,脑子里一下子就像触了电一样,一片空白,不知该如何回答。他当时对工作组并没有表态,先是摇了摇头,后又点了点头。
工作组长又叮咛说:“在批判大会上表态的事你回去再考虑考虑,考虑好了明天给工作组回个话。不过你可要想清楚,在大是大非面前不敢犯糊涂,你还很年轻,以后的路怎么走,全靠你自己了。”
当天晚上,周思甬怀着沉重的心情,哭哭啼啼地将工作组给他谈话的内容向父母亲叙述了一遍,最后说:“爸妈,您二位是我的亲人,我和您二位之间是血浓于水的关系,我与您二位怎么能划清界限啊?现在的人怎么没有一点人性了?他们这些人还有一点人味吗?”
周思甬母亲听了后声泪俱下,哽咽着对儿子说:“我的儿子呀!你就在大会上表个态吧!看来事情没有那么简单,你如果不表态的话,以后恐怕会有更加麻烦的事在等着咱们。”
周文录长叹了一口气接着说:“儿子,你妈考虑的对着呢。你在批判大会上表个态,做做样子是给别人看的,你虽然嘴上表态说你和我们俩划清界限了,但我和你妈还是你的父母亲,你还是我们俩的亲儿子。但这个态如果不表的话,恐怕对咱们一家都不利,对你更加没有好处,会影响你的前程。事到如今,我们俩都是闲的,大不了多挨几场批斗,我和你妈最担心的就是你啊。”

作者简介

董顺学,汉族,宁夏西吉县人,生于1955年10月10日。毕业于西北大学经济系。先后在西吉县工交局、统计局、计划委员会、计经局、震湖乡政府工作,担任过国营企业厂长。长期从事文字工作,喜欢读书,热爱文学,积累了大量的读书笔记和丰厚的生活实录,创作过中短篇小说。退休后,用近五年时间完成了这部五十多万字的长篇小说《狼毒草》,终以抒怀于文学为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