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割脚刀
文/杜海军
记忆里,我的父亲似乎对两样东西最钟爱。
一件是他的旱烟袋荷包。荷包里面装着一根带铜头的烟袋和一把菱角形状的火镰,还有就是他研配的旱烟末。那时候乡下还没有纸盒装的烟卷,作为最大的烟民,父亲吸起旱烟来,总是一锅接着一锅。
另一件就是父亲的割脚刀了。父亲常常细心地保存着这把小小的割脚刀。它仅有一虎口长,带着旋转的螺纹。平时家里人谁也不会轻易拿起它使用或者把玩。割脚刀应该是早已从汉语言中消失了的词汇。打开电脑中最新款的汉字拼音输入法,输入“割脚刀”也不会出来这个词汇。可见,它的存在也仅仅属于那个特殊的年代吧!
我早记不清楚,有多少次,父亲在老家的一盏煤油灯下,搬起老茧的脚板,轻轻地割着一块块的皮肉。父亲用割脚刀要把脚板上的几处硬戈丁一一剜掉。只有这样他才能第二天走路时,脚下不疼痛……
父亲割着脚板的硬皮,有时候用力大了,割除的皮肉又让他非常痛苦。父亲常常倒吸一口凉气,马上用手按一按。父亲的脚板太厚实了,他下手再重也不会轻易出血。我把这一幕看在眼里,总会心惊肉跳! 然而,割脚刀在父亲的手里,过多的时候是游刃有余。他手捏刀柄,非常准确地操作到位。最终,父亲会把一块块的硬戈丁完整地割除掉,这当然也达到了父亲割脚的目的。
父亲的一双脚板上为什么总长硬戈丁呢?
这对小小年纪的我,始终是个不解的谜哩。我问过他,男人的脚上都长硬戈丁吗?父亲苦苦地笑了。他无奈地说,走路多的人脚板上说不定什么时候会扎到一根刺儿。如果这根小刺儿扎进脚板里,不及时剥出来,它就会长在皮肉里。这地方慢慢就会成一块硬戈丁了,乡下人俗称为鸡眼病。鸡眼长得大了,就会伤及里面的肉,走路的人就不能迈开脚步,快步如飞了……
显然,父亲是一个走路多的人。这是他后来不经意间告诉我的。为了生计,父亲十几岁就开始学推小红车,结伙去临城推酒,然后顺着官道一路向南,推到顺德府(邢台市)的南长街。走完了这几百里乡路,他们把酒送到酒肆,就能吃一顿饱饭。酒肆的主家常常给他们吃的是泥炉烧饼,就着咸菜疙瘩,喝足鸡蛋挂面汤! 父亲说,他一顿饭竟吃了十个烧饼。他的同伴吃了十二个,比他还多。现今每一顿饭,我们都在努力节食减肥。和他们那时相比真有些不能想象……。
对于小红车这种交通运输工具,我们这一代人绝对没有啥印象的。
首先小红车完全是木制,连同它的轮子和车轴都是木制品。小红车还是独轮的,两个车把的间隔非常大。胳膊短的人,伸开双臂还抓不住两根车把。推小红车的人,除了两只手紧紧握住车把外,还要在肩头搭一根结实的带子,两头牢牢地挂住车把。一辆小红车往往需要两个人在一起合作,一个人在后边推,一个人在前头拉。
父亲说,推小红车最主要的是用力技巧,务必时时保持平衡。其实,父亲一开始也驾不住车把,只能在前头拉。长大有以后,父亲双臂有了力量,自然就推起了小红车。父亲从拉小红车到推小红车,实现了非常自豪的梦想。
父亲曾经动情地给我讲他们“推酒”的历史。村里的几个男人联合起来,结伴去做这桩生意。推酒类似于做中间运输商,常常要半夜起来赶路。两天一趟,从我们村出发,一路向北,路过内丘县城,继续向北走,过一条泜河。他们必须在天明前赶到临城,顺利地装上二个酒篓,内有二百多斤酒。然后他们沿着官道就向南而行了。
茫茫黑夜里,几辆小红车先后而行。每个人都是一身汗水。脚下的路尽管是熟悉的,但是说不清踩到哪个车辙里。 小红车的车轴发出“吱扭吱扭”的声音,是给他们壮胆的音乐。推小红车的人如果能使对劲儿,前头拉车的人用好力气,那么这辆小红车走起来也非常灵巧。走着漫长的夜路,穿着一双老旧的布鞋,或许就是在这无数次的跋涉中,父亲的脚板上扎进的刺儿。这些小刺儿慢慢长进了肉里,长成了可恶的鸡眼。
父亲晚年是幸福的。母亲去世后,父亲一直跟着哥哥和我在乡下与城里过着候鸟式的生活。春天和夏天父亲住在乡下,秋天和冬天就搬到城里。父亲吸了大半辈子旱烟,到老在我们的劝说下竟彻底地戒了烟。乡下早有了纸盒包装的烟卷,父亲也能抵御习惯的诱惑,不能不说父亲有很大的毅力。
我的父亲一生节俭。其实,他吸的旱烟都是用几样植物的叶子晒干后,研碎成末掺成的。乡下人早用起了火柴,但是父亲仍然用火镰点烟。父亲的火镰袋里总装着一团硝纸和一块火石。父亲点烟时,把一点硝纸垫在火石上,用火镰对着火石一打,不是两下就是三下,硝纸就会冒起细烟来。父亲把燃着的硝纸压在烟袋锅里,含住烟嘴上一吸,烟袋锅里的旱烟就引着了。这样的点烟方式既陈旧又落后,父亲却一直喜欢。
父亲曾说过这样的话,一天吸三十袋旱烟,就要用掉三十根火柴多可惜啊!他用火镰确实是省了家庭很大的一笔开支哩。晚年戒烟后,父亲的烟袋锅和烟荷包以及打火用的火镰都远他而去了。我却不知道,它们遗落在哪里。唯有父亲用了几十年的一把割脚刀还放在老家老式衣柜了抽屉里。 这把割脚刀稍微磨一磨,依旧非常锋利的。父亲去世后,老家一直没有人居住,老屋里的几件旧式的家具还孤零零地做着无尽的守候。家具上罩着厚厚的尘土,映衬着光阴流年的漫长。
不出意外的话,我还能找到父亲的那把割脚刀的。我要回一趟老家,看一看,找到那把割脚刀,好好保存起来。
【作者简介】杜海军,大学文化,教育工作者,邢台市文学学会会员,邢台市诗人协会会员,河北名人名企文学院院士,中国远方诗人协会会员,河北省作家协会会员。自幼喜爱文学,中学起尝试写作,大学期间开始发表小说、诗歌和散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