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噢,你就是名扬巩、偃、荥、温、登、密六县,誉名叫做李湛水的神医?!”
先生点头。
蒙面人大惊:抢不进善室,劫不动名医。遂解下面巾,深深一揖,手指着身后一处高坡,道:“俺家住这马家坡,俺面黑力大,村人都叫俺‘气死牛’。俺向您做揖谢罪。”
“气死牛”两手执刀,向膝上一磕,断为两截——原是一柄木刀,外用锅底灰刷抹。一抬手,将断刀扔向胡同顶。
两人便以兄弟相称。“气死牛”往下一蹲,不容先生分说,背起先生,朝滑家如飞奔去。
日头儿刚露脸儿,滑家大门敞开,滑掌柜携家人迎医。
滑掌柜领先生进屋,他六岁的独子躺在床上,先生坐于床侧,凝神屏气,为病童品脉:病童已三天不言不语,不饮不食,不抖不动,面似黄纸,气如游丝,翻翻眼皮,瞳仁黯黮无光。
先生伏床开好药方,对滑掌柜说:“叫家人骑快马去买。这是三天的药,头天药轻煎,后两天药重熬”。
“昨夜安排你办那两件事办好没有?”先生问滑掌柜。
滑掌柜引先生来到家中后院,指着院中刚挖好的一个六尺见方的土窖,窖内铺厚褥,窖旁边放着两担刚采回的经霜桑叶,百姓也叫冬桑叶,“神仙叶”。说道:“这不,都备好了”。
看看日头,已近巳时。先生对滑掌柜说:“把孩子抱出来,放进地窖”。
“气死牛”一个翻身,跳进丈把深的窖内,接住病童,稳稳放在褥上。
“仰躺,脸朝上。”
“递桑叶”。
“气死牛”遵照先生吩咐,将两担桑叶匀匀摊开,覆盖病童全身,仅露鼻口。
残秋阳光里,滑家院内一棵老柿树,挂满了红灯笼似的柿子,秋风中晃动着收获。
一炷香功夫,地窖内雄鸡打鸣似的,爆出病童一声啼哭,一院人惊喜而泣。
一住三天。每晚,先生蹲坐在病童床侧,“气死牛”熬夜相伴。床边,燃一炷香,一夜续燃三炷。每炷香尽,“气死牛”叫醒先生,为病童品一次脉,喂一次药。
第四日恰立冬之日,病童从榻上跃下,爬上柿子树,枝摇梢荡,童言笑语,逗得滑家一家人直把先生叫神仙。
午宴毕,先生回。滑家长工早在大门外备好一骡双马。骡子背上,驮着两布袋小麦,医包内,放着两封银元。
一行人走到“妖魔胡同”出口,“气死牛”临近已村,翻身下马,先生亦下,恭让滑家长工牵骡骑马而返。
“兄弟,这两布袋小麦,估摸有二百四十五斤,送你养家渡荒。”
“大哥,俺村总共十几户人家,今年家家绝收。‘霜降早,小雪迟,立冬种麦正当时’。眼看该种麦了,家家都没有麦种子。俺回去把这麦分给各户,言明先生送俺全村人的救命麦种。”
先生闻言,心中大喜,又从医包里取出那两封银元,从中取出五块,递与“气死牛”。
“气死牛”双手推回。
“兄弟,医术乃仁术,医道乃善道。有这仁慈善心,你这个兄弟,大哥认定了。”遂硬把五块银元塞入“气死牛”上衣口袋。“兄弟,今年洛河滩大涝,家乡那几个村,桥断地毁。余这银元,我回去邀上当地开明士绅,积资救灾。”又拍拍“气死牛”肩膀,语重心长的说:“兄弟,咱庄稼人,汗里有粮,土里有金,饿死不截路,冻死不抢劫!”
“大哥……兄弟从今以后,断不做半点坏良心之事!”遂咬破中指,让那血,一滴滴滴入脚下黄土。
远处,传来一阵筷子敲着碗的讨饭谣:“住在洛河滩,三年两头淹,亲友靠不住,拉棍去讨饭……”
先生指指歌谣飘来的地方,说:“兄弟,我走了。”
“大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