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5年,我从临潼城关小学初中毕业了(七八十年代,有的小学包括了初中,初中也包括了高中,分别叫戴帽小学、戴帽初中),被推荐上了华清中学,分在高一九班,班主任是李智德李老师。
李老师一米八的个头,笔直挺拔,看上去不到四十岁。鼻梁上架着一副高度近视镜,眯缝着眼睛,包公脸,一脸的威严,平时很少露出笑容。整天穿一身褪了色的蓝中山装,上衣胸前口袋里时常别着一支钢笔,俨然是一个满腹经纶的学者,同学们都非常敬畏李老师。
四季轮回,光阴飞逝,虽然 一晃四十多年过去了,却难以磨灭李老师在我心中的记忆。 那些年农村学生,在有些人的眼里似乎要低人一等,但是李老师对农村和商品粮学生,却一视同仁。
我从小不善言语,性格内向,胆小怕事,从未和同学闹过矛盾。可是,高二时着实大打出手了一回,其实那算是自卫。那个年代马路上车很少,学校要求一部分班级早上上操,在马路上跑步。上高二时有一天早上,我们班照例在马路上跑步,当往回跑到寺沟桥那儿时,大部分同学都气喘吁吁,因为那儿是一段缓坡,队伍有些散乱,我作为班干部,维持纪律当然是份内之事。班里有个商品粮,黑脸,黄眼珠,大块头。他和前排同学的距离拉得有些远。我边跑边拍了一下他的肩膀,说:“撵上队伍。”这一拍一说,如同捅了马蜂窝,他猛地转过身,二话不说,抬腿啪地一脚踢过来,我顿觉天旋地转,血直往头上涌,浑身肌肉抽搐,头冒冷汗,弯着腰,捂着肚子。突然,我火山爆发似的直起腰,像老虎发威一般,抡起胳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个右勾拳上去,咚的一声,那黑脸左眼的上眼眶,噌的一下,露出了一道白茬,皮开肉绽,鲜血横流。同学们纷纷上来,控制了两个肇事者,七手八脚,把黑脸送到学校医务室,校医对他的伤口做了处理。

李老师经过调查了解,知道了事情的原委,虽然脸色铁青,却没有严厉地批评我,只嗔怪说:“虽然他踢了你的要命处,你出手也不能那么重,要是把眼睛打瞎了,你说咋办?”听了李老师的话,我才觉得有些后怕,那一拳若真的伤及眼球危及视力,后果将不堪设想。随后李老师又对黑脸进行了一番批评教育和安慰,事件就这样平息了。从此我威名大振。事后,我在心里感念,我遇到了一个公平公正的好老师,这是我毕生的幸运,从此,我更加敬重我的李老师了。
有一次,我在作文中写了一首诗,李老师在班里评价说,这首诗写得如何如何好,并且鼓励我说,好好努力,将来一定能成为一个诗人。我当时并没有在意,也没有想我将来能不能成为诗人,只是觉得心里美滋滋的,像鸡毛掸子拂过。至于那首诗到底写的是啥,我现在早都忘得一干二净了,但是李老师对我的评价和鼓励,无时无刻不在触动我的心灵,促使我不断燃起写诗的欲望。每当我写诗的时候,都会想起李老师曾经对我的鼓励。现在我虽然不是诗人,却经常写诗撰文,有些诗文常常发表在一些公众号平台,偶然也有见诸于某些报刊的。到现在写的诗歌大约有一百多首,散文随笔等有数十篇。写诗撰文不求赚取稿费,只为陶冶情操,自娱自乐。
两年的高中生活很快结束了。在恢复高考制度的第二年,我高考名落孙山,带着遗憾和无奈,回到农村,和社员们一起改天换地,搞农田基本建设。在不知不觉中,冬季征兵工作开始了。我满怀希望地报名想去参军,虽然验上了,却因没有后门,结果军人梦想也破灭了。眼看着别人穿着军装,戴着红花,成为一名光荣的解放军战士,我绝望了。后来在部队的大哥写信鼓励我去补习;加上父亲对我的开导和逼迫,我才决定去补习。
虽然决定去补习,可一学期都快完了,该去找谁呀,学校要不要?真是老虎吃天,无从下口!突然我想到了李老师。可转念又一想,我已经毕业了,李老师会不会还记得我,会不会在意我这个高考落榜生,他能给我提供方便吗?这一系列的问题又让我犹豫了。最后,我硬着头皮去碰运气,李老师见了我,惊讶而疑惑地问我有啥事,我迟疑了半天,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来,说:“我想来补习。”李老师一听,露出了笑容,用责怪的口气,爽朗地说:“就这么大点事儿,看你这娃,咋不早来?白白耽搁了几个月。有啥不好意思的?明天就来。”李老师的回答干脆利索,没有一点拖泥带水,这一下子打消了我之前的担忧,也增强了我补习的决心。我在心底里感激我的李老师,这是多么值得珍惜的师生情啊!
第二天我就去补习了,一分钱都没花,顺利地进入了补习班。从此,我夜以继日,起三更睡半夜,上学放学路上脚下生风,一天恨不得当两天用,心里想,我绝不能辜负李老师的情意和父母的期望。
功夫不负有心人,最终虽然我考上了个大荔师范,也总算没有辜负李老师一片苦心。领录取通知书的时候,李老师语重心长地对我说:“到师范好好学习,李老师等着你来接班。”我哽咽了,眼圈红了,顿时说不出话来,只是使劲地点头。
八一年我师范毕业了,被分配到北田中学任教,我真的和李老师成了同行,虽然不在一个学校。李老师,是您当年的鼎力相助,才改变了我人生的命运;李老师,请您放心,我一定会把您对学生的爱和对教育事业的忠诚传承下去。在北田中学一干就是七年,八七年九月被调回县城所在的骊山中学。
改革开放之后,我妻从县药材公司停薪留职出去打拼,在离华清中学门口约一百米的地方开了一家药店,说是药店,其实是药店、宿舍、厨房三合一。妻跟着胡王村医疗站的大表姐,又学会了简单的医术,她虽然不是医生,但毕竟长期经营药品销售,加之大表姐手把手地传授,妻学会了配药打针看小病,当年在华清中学周围还小有名气,连我都学会了给人配治疗牙疼的药,而且药到病除。那时,李老师也经常光顾药店,不是关心我在学校的教学情况,就是了解药店的生意如何,或者拉拉家常,以前的威严全然不见了,却显得那样和蔼可亲,平易近人。有时人还没到,就先听见李老师熟悉的声音:“叫我看,今儿个(陕西方言:今日,今天)给我胜利(我上学时的名字)做的啥饭?”这亲切的问候和关怀,至今还时常萦绕在我的耳边,又让我深感不安,本来我应当经常去看望李老师,药店离李老师住的地方只有牙长一点路,李老师却常来看我,我却一次都没有去看望过李老师,这怎能不让我愧疚至今!
可更让我愧疚的是,我和李老师同住一座小县城,同在教育界,相距不过二里路,李老师去世的消息我竟然不知道!在李老师驾鹤西去的时候,我既没能去送李老师一程,又连李老师的照片也没留下一张。这将成为我终生的遗憾!只有当年在药店和李老师亲切聊天的画面,永远定格在我的记忆里,并将成为我永久的回忆。
俗话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从这一点说,我简直对李老师是大不敬,大不孝!
在第三十七届教师节来临之际,谨以此文献给我最最敬爱的李智德李老师,并表达最深切的怀念……
2021年9月8日于华清池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