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到的愧疚

               文/董小兰

     父亲节那天，我翻出以前写的《父亲》仔细听，想重发朋友圈。忽然满心愧疚！

     那篇文字是二十多年前写的，19年左右修改而发。可直到父亲去世二十九年的今天，我才感到写得竟然那么生硬，唐突，更有不敬！真正不肖！

     父亲老年，常感叹自己命苦。是啊，12岁出门做学徒，真真正正，撑起了的这个家里，有爷爷奶奶、伯父家、我家，姑姑家只是时有帮衬。我母亲曾一直念叨，她进家门后，大的盖房就有三次，添灶房啥根本不算。而那三次，从踏胡基踏墙买木头木工上梁等，都是人工，光是管匠人，都起码几月起，虽然房都很普通，但花费对于父亲自不用说。

    父亲84年退休后，还一直在外工作到92年春节前才回老家。88年接班的三哥因病早逝，让父亲找不到一个可以哭的地方。母亲的多病，大哥的懵懂，二哥的三个孩子都小，我91年才工作，94年春节后我和姐姐婚事才安顿。同年6月，父亲，就走了。

     伯父是父亲唯一的亲哥，原住一个院子。他家的事，父亲鼎力资助，从没有半句不恭，顶多就是长叹一声，也不许我们谁的脸色不对。他对家门堂兄几个，一回来就备酒菜。对亲戚们的帮助，他不提。在村里和大队帮的好多人和事，还是父亲去世多年后，听别人无意间提及。三哥出事后，父亲曾反复地说，我仔仔细细再三思量，咱不说吃了多少亏，但到底是从没有亏过人么……直到前年母亲去世，我翻到了父亲的退休证，上面赫然写着工资51.80元。

    父亲从没打骂我们，背过我们还多次提醒母亲不可管得太严。偶尔对我们说教，会很严肃，都是大道理。偏偏那时太无知，老认为缥缈得可笑，怕听，觉得不如母亲打一顿。等工作后，才明白。现在，好想听……

    我和姐姐只差一岁，无奈的父亲把我送人的想法虽未成行，却老觉亏欠了我。后来即使开玩笑，也不许谁提。那会，小的都穿大的穿过的衣服，可我和姐姐的新衣服都是一样一样的，初中时大家还质疑我们是双胞胎。还有头发，我俩直到小学毕业，每次都是父亲亲自剪。他剪得认真，边剪边说他理发时仔细看过的，宝鸡小女娃的发型就是这样剪的。于是我们很神气，虽然只是比小子头的略长一点。

    父亲，在照片里有明星范，平时也很注重衣着和整洁，村子人笑话他像随时准备登台讲话。一生仅有的两次胡子拉碴，是我和姐姐结婚的日子……可愚蠢至极的我，当年竟让穿西服成了父亲的唯一遗憾……

    大些后，老觉自己与父亲的期望差距很大，怕和父亲单独呆着。也许是怕影响了我们成长，父亲从不愿多说些工作的事，说英雄不提当年勇，说没意思。甚至，和亲戚的合伙做生意的事，也闭眼装睡。除了文化大革命时的艰难，他时常讲着讲着就坐起来，见我们还不以为然，便越说越激动……罪过的是，我当年竟觉得像孔乙己在说回字的多种写法。

    只上过二年级的父亲，一起出村当学徒的十来个同伴，不到一年都回家了。只有他没退路，到管账各地跑，到合营后科长，到退休后几处管财务。每次回来，永远笑笑的，头发一丝不乱，一有空就安安静静地看带回历史方面的书。以至于我们从来只看到母亲辛苦，以为在外工作只有干净清闲。年轻时的经历，多少影响了父亲，虽然他是老党员，家里几套毛选、大大小小几盒子纪念章等好多奖品，一直供销科长若干年。91年我到单位报到，父亲亲自叫了车送我去。他转了单位，看了街道，安慰我挺好的，好好干。而我心里颇有不甘，总认为吃苦不是坏事的父亲，并没有为我分配去求人。

    93年时，父亲一直肠胃不好，他数着星期天，盼着我回家给他挂针。那时，液体和针管都是玻璃的，我下夜班背上，下车后走半个多小时到家。挂过几次，效果不显。有次父亲问我，你们最好的营养药是什么，我说了。他又问了价钱。有次他坐院子里戴老花镜，看我给他挂的针，颇有些失望。我解释不清那些药并不适合他，便装没看见。那两年，都是母亲几乎衣不解带地照顾，可惜别说出租，连个轻骑都没有，父亲又坐不了那么远的自行车，想上城检查和治皮肤病的愿望，因胃口还好而一推再推，直到单位来车接去宝鸡住院。谁料谁料……

    好在，父亲是懂得生活的。在姐姐出生前，父亲曾在一康住了一年多的院。我们84年搬进新院子时，父亲就用卡车拉回来好多花。秀气的文竹，放在茶几中间，既不能晒也不能有烟味的。夏天，玫瑰红的倒挂金钟，让谁都忍不住用手轻轻拨弄，看铃铛是否会响。那么好闻又驱蚊的夜来香，让睡前撒懒没搬出屋的二哥，半夜直呻吟。后门口比人高的夹竹桃，艳红了大门外路过的所有眼神。洁白的韭莲，亭亭玉立在秋雨里，圣洁得心疼。可惜一冬又一冬，只留下父亲一次比一次多的啧啧心疼。前年我去上海苏州，见街道边玻璃海棠成片，夹竹桃如行道树，恍然记起父亲说的，这些花在南方满街道都是。

    父亲回家来，午饭前都会喝两盅。温过的酒，几样小菜，臊子面是母亲坚持单独一碗一下的。多年后才理解，家的温暖是如何治愈我艰辛的父亲，而父亲为了让我们打打牙祭，又如何辛苦地让自己被孩子误解。上篇文章，已说过父亲的洗脸少有的隆重，他还总嗔怪着督促我们洗脸剪指甲刷牙等习惯。

    父亲爱抽烟。我讲一堆。父亲笑笑，我知道，不戒了。却骄傲，心情好时，可以几天不抽。还讲谁谁谁抽着喝着长寿哩，谁谁谁啥都不沾如何。早时过年，他鼓励哥哥们喝白酒，喝得红光满面，分配我和姐姐喝啤酒，喝得龇牙咧嘴。说实话，除了订婚结婚，我给父亲真没买过几次烟。酒，最好的只是泸州老窖一次，剩下的都是西风了。

    唯一安慰的是，父亲是通达的。他说老婆娃娃热炕头的福，也不错，说只要不懒自力更生。不肖的我们，只有这点是让父亲欣慰的。

作者简介：

董小兰，凤翔区作协会员，热爱文字和音乐，喜欢记录和感悟生活的点点滴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