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湘钩沉

(一三八)
从上世纪80年代中开始,笔者多次去过湘西的一些著名景点,可以说是见证了这些国家5A级景区的成长和壮大,也见证了中国旅游行业的飞速发展。
旅游的经历是美好难忘的,但偶尔也碰上过一些窝心的事。
有一次笔者带着5岁的女儿去游览张家界,结束后又乘火车去凤凰。饥肠辘辘的女儿刚刚吃了几口盒饭,突然车窗被一块石头击中,粉碎的玻璃碴撒了小桌板一桌子,饭不能吃了,白天刚给孩子买的一件新衣服也被强风卷到车外去了。孩子又惊又吓,气得嚎啕大哭。
笔者也气得够呛,心里骂了一句:这边的人现在怎么还这样?真的是匪性难改。
列车飞驰,夜色苍茫,也不知道向火车投掷石块的是什么人,反正不是个恶毒之人也肯定是个愚昧之人。

说句客观实在的话,湘西在开发旅游之前的数十年在人们的印象中都不是那么高大上的,除了风景尚可,除了民族风情浓郁,其他印象是不佳的。这其中大概也是这里长期以来猖獗肆虐的匪患给人们留下了太多的心理阴影。
据有关资料,湘西最后的土匪竟然在大山沟里坚持到上世纪60年代中期。
那是一个叫覃国卿的张家界土匪,心狠手辣,杀人如麻,连堂叔都杀,堂婶都奸,是一个毫无人性的东西。他躲在桑植县天子山的一个山洞里茹毛饮血,采野果饮山泉,苟且偷生。
直到1965年3月才被当地军民发现并击毙在山洞里。

笔者对于湘西匪患和湘西剿匪斗争的一知半解最早是来源于一本叫做《擒魔记》的书。这本书还有另外一个通俗的名称“湘西剿匪记”。
记得初次看见这本书还是读小学5年级的时候。
那个时候的青少年最大的特点就是爱读书,除了课本之外什么课外书籍都爱读。大部头的长篇小说尤受学生欢迎,什么《红岩》、《林海雪原》、《红日》和《烈火金刚》等等数十部长篇都是小学生们的最爱。许多书都被孩子们翻阅得残破不堪了。
笔者从同班同学手里抢过这本书来看时,惊喜不已。但立马被他抢了回去,说他还没有看完。而且排在他后面的同学还有十几个。
好不容易拿到了书,笔者一口气将书看了三遍。笔者小的时候记性极佳,尤其对自己喜爱的事物。所以,书中许多故事和情节至今仍有印象。

如湘西最大的土匪是芷江的杨永清,他最辉煌的时候手下有上万人枪,被推为湘西土匪的龙头老大,解放前夕还傍上了白崇禧,成了“国防部”白部长的结拜兄弟。他心狠手辣,杀人如麻、血债累累。他不仅残害百姓,连自己的7个老婆都杀了5个。
杨永清自封为“湘黔边区保安自卫军”司令,白崇禧又封了他一个“芷江警备司令”。他的副司令就是晃县的大土匪姚大榜。
姚大榜也是个传奇的土匪,他枪法奇准,百步穿杨,钻山攀岩,快疾如风,连年轻人都追不上。据说他60多岁的时候还能徒手抓住正在逃窜的野狗的尾巴,将其抡起来摔死。
他还有一个特点,就是阴险狡猾,疑心极重,出没无常。他从不在一个地点连续过夜,有时候一夜要换几个地方,让人无法掌握他的行踪。

他夜晚睡觉时极警惕,稍有风吹草动他一咕噜爬起来就跑。有时候为了怕太疲劳而睡得过沉,他就在手指上脚趾上绑一支线香。不过一个时辰,香燃尽把他灼痛了,他也是立刻转移,从不迟疑。
姚大榜是以身手敏捷老奸巨猾闻名,而古丈的匪首张平则以凶残狠毒著称。一日张平闲来无事与众匪徒闲逛,看见一个十来岁的女孩子背着一捆柴禾过来。
本来十来岁的女孩子出来砍柴也是家里穷得没有办法了,已经是够可怜了。张平竟然问手下,你们看那个女孩子是个活人还是个死人?
手下奇怪地问,那明明是个活人呀。谁知手下话未落音,张平抬手一枪就把那个背柴的女孩打死了。
对这么小的无辜女孩痛下毒手,连平时杀人不眨眼的众匪徒都目瞪口呆。
所以古丈有乡谚:“天见张平,日月不明;地见张平,草木不生;人见张平,九死一生。”
这本书的作者是周赤萍将军。解放初在湘西剿匪的主力部队是人民解放军第47军。军长是曹里怀,政委就是周赤萍。
周赤萍有文化,兼之他又参加指挥了整个湘西剿匪斗争,对大大小小数百场剿匪战斗非常熟悉。因此他笔下的《擒魔记》自然是情节生动、惊心动魄并扣人心弦。

周赤萍是江西宜春人,1931年参加红军,还在红三军团担任过无线电队的政委。算起来还是邵阳的传奇红军英雄、被誉为“谍报三杰”的邹毕兆的同行,两个人应该是关系非常亲密的战友。
周赤萍是四野的一员悍将,他曾任四野十纵政委,纵队司令则是大名鼎鼎的“梁大牙”梁兴初。梁兴初因为在朝鲜任38军军长时仗打得漂亮,他麾下的38军被彭德怀总司令冠上了“万岁军”的头衔。
周赤萍与梁兴初搭档在辽沈战役中打了一场惊天地泣鬼神的阻击战。在黑山地区东野十纵的顽强阻击硬是让廖耀湘的十多万机械化部队寸步难行,最后十余万人马全部成了东野的战俘,廖耀湘本人也做了俘虏。
周赤萍酷爱学习,也爱写文章。他曾入朝作战,后又担任东北空军的政委。担任东空政委期间他硬是学完了高中的数理化课程。后来又转学语文,政治部专门给他派配了一名大学文科的高材生文化教员李文辉。
做了周赤萍文化秘书的李文辉尽职尽责,辅导周赤萍学习了很多古文名著,以至于周赤萍的古汉语的功底非常深厚,连《古文观止》里的一些文章的章节都能背诵。

50年代末期上级调周赤萍去北京的解放军高级军事院校学习。按规定要先学半年的文化课。
周赤萍就对院校的领导说,自己已经达到这个程度了,让自己单独另外学习吧。领导有些不信,就叫来几个老师教授考了他几个题目。结果他的回答让领导们为之瞠目,即使是大学的高材生也不一定有他这个水平。
学习结业时,要上交毕业论文,命题都是有关国防建设和军事作战领域里的理论。
那个时候流行大字报的形式,院校要求学员用大字报的形式完成论文,这样大家都可以看到,也可以评论。
作为现役的空军领导干部又入朝作战,有着被美军空中优势打得喘不过气来的切肤之痛。经过慎重的思考,由周赤萍口述、李文辉执笔的大字报洋洋洒洒地发表了,主题是,我国应该加强空海军这样现代化军种的建设。
这本来无可厚非,却意外地遭到了广大学员众口一致的口诛笔伐,说他不应该如此诋毁陆军,才从陆军转过去没有几天这么快就忘了本。有些话说得更尖锐难听。
军事学院的同学说说也就罢了,没想到连军委和三总部的一些大首长也这样批评他。
周赤萍也有文人恃才自傲的弱点,他嚥不下这口气,就向上级打了报告请求转业。
军委批准了他的报告,让他去云南当了省委书记。
周赤萍去云南的时候,让他的文化秘书李文辉也转业跟他一块去了云南。李文辉去了省委政策理论部门,还是捣鼓他的笔杆子。
周赤萍在写作《擒魔记》的时候,李文辉也参与了。
后来,军委一些首长又后悔了,觉得周赤萍是个优秀的军事人才,让他转业去搞地方建设实在有点可惜。加之文革中“旋风司令”韩先楚调到福州军区当司令,军委给他配政委的时候,他点名就要周赤萍。
于是军委就征求周赤萍的意见,问他愿不愿意再回军队工作,要调他去福州军区当政委。
文革期间,人民解放军的地位至高无上,周赤萍就很高兴地答应了,他到底还是舍不得离开军队。况且福州军区是八大军区之一,大兵团级,此任等于连提了两级。
周赤萍到了福州军区后与韩先楚默契配合,工作得十分愉快,因为两个人有共同语言。韩先楚有很多理念是超前的,辽沈战役的时候,我军战损严重,亟需补充有经验的战斗人员。而从蒋军的俘虏里补充是最直接有效的形式。
别的部队都是要求俘虏兵自愿参加我军,一个一个地登记。效率低且人员流失多。而韩先楚干脆搭一座大门,只要从门下走过就算是解放了。
于是数百成千的俘虏兵就排着队大踏步地从门下走过,转瞬间就从“蒋匪军”摇身变成光荣的人民解放军了。
这样一来韩先楚部队的战斗力很快就得到了不可思议的加强,因为那些“解放战士”都是训练有素的国军官兵,有许多人甚至还参加过抗日战争,打过不少大战,有丰富的作战经验。
而且这些官兵由于出自蒋军,对蒋军内部情况和作战特点了如指掌,因此韩先楚的部队作战极其凌厉,屡战屡胜而被蒋军称为“旋风部队”。

周赤萍就任福州军区政委后不久就给李文辉去了一封信,老首长的意思是想让李文辉重披戎装,想把他调到福州军区来工作。
收到这封信后,李文辉的妻儿子女大喜过望,都希望能重新成为军属。因为在那个特殊的年代,军人的社会地位和待遇实在是比地方高得太多了。如果能去福州军区工作,不但李文辉可以得到提拔,而且他的子女想当个兵简直太容易了,不但可以选兵种而且可以选军种。所以老婆孩子都在亟不可待地怂恿他早日去赴任。
李文辉也陷入了极为矛盾的心理状态,说实话,当初他脱军装的时候也是恋恋不舍的,后来又一直默默地忍受着老婆和孩子们的抱怨。他何尝不想回到部队去工作。
但是,他经过反复深思熟虑的考虑,最后竟然是出人意料地婉拒了老首长的这一美意。
他给老首长写了一封情真意切的回信,衷心地感谢了老首长对自己的关爱和重用,说自己在云南省委工作得很好,老婆孩子也特别喜欢昆明这里的工作和生活环境等等。
李文辉还说了一个特别人性化并且连周赤萍也不好反驳的理由,那就是老首长一贯廉洁自律,不用人唯亲,这一次他只身前往大军区赴任,一个身边的人都不带,足以让他搏得很好的口碑,如果自己这一去就可能带老首长带来负面的影响。
古人刘安在《淮南子》中有一句名言:“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李文辉后来的人生正印证了这句话。
周赤萍爱学习爱写作,这让他成了我军少有的儒将,也在身后留下了脍炙人口的作品,留下了足以铭刻青史的美名。如他创作的《擒魔记》就是我国第一部以剿匪为主题的专著。
可以说他除了打仗,最热衷的事情就是写文章。但是他吃亏也吃在他爱不释手的这支笔上。
周赤萍调任福州军区政委正是文革正处鼎盛期的1969年,那个时候林lin彪正是红得发紫的时候,每天早上亿万人民祝伟大的统帅万寿无疆之后的第二句话就是祝这位副统帅身体健康。
而且这位副统帅是已经被写入党章的中国共产党的法定接班人。
一天周赤萍正在上班,忽然接到福建省革委的电话,请示他能否抽空接见一下地方出版部门的同志。(当时福州军区是福建省委理论上的上级)。
原来地方上的同志是想重新再版一下周赤萍在60年代初期写的一篇关于林lin彪在辽沈战役中如何指挥若定,统帅第四野战军取得辽沈战役全面胜利的文章。
60年代之初时,林lin彪同志还是十分低调的,也没有什么人写文章歌颂他。而爱好写作的周赤萍偏偏写了一篇。这篇文章在当时也没有引起什么反响。
对于地方同志的要求,周赤萍也没有做过多的考虑,但也没有明确答复同意,只是谦虚地说,自己的文章写得不怎么样。能不能发表请出版部门按规定标准自行定夺。
后来这篇文章出版了,周赤萍也没有太当回事。党政军民也没有太强烈的反响,因为那个时候歌颂副统帅的文章铺天盖地。
然而好景不长,1971年的9月13日那位怕因为身体原因熬不过最高统帅的副统帅出事了,坐专机师的256号三叉戟专机仓皇出逃,摔死在蒙古共和国的温多尔汗,自毁了一世的英名。(现在更多的说法倾向于是副统帅吃了安眠药之后刚刚入睡,是在迷迷糊糊的状态下被林立果和叶群强行架上飞机的。)
接下来就是如火如荼的清算反党集团死党和残渣余孽的时候了。周赤萍由于是老四野的将领,又写过歌颂林总的文章,就被列入了反党集团死党的名录,被撤销了一切职务并由专案组立案侦查。
但是查过来查过去,始终是没有发现周赤萍与那个反党集团和所谓的“571工程”有什么关联和瓜葛,只能将他释放。
虽然是死罪可免,却是活罪难逃。周赤萍被作转业处理,发回原来的云南省工作,从兵团级连降四级,降为正师级,责其戴罪立功。
见此情景,他的文化秘书李文辉吓出了一身冷汗,暗自庆幸三年前幸亏没有跟老首长过去,要不然自己的下场可能更惨。因为当年周赤萍写的那篇文章李文辉也有份,文章是经过了他的加工和润色后才发表的。
不得不相信世界上的事情就是这么巧,很多时候是“歪打正着”或者是“弄巧成拙”。
这就是“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倚”。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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