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尼·吉皮乌斯(Зинаида Николаевна Гиппиус1869―1945),俄罗斯象征主义最杰出的女诗人和小说家。出生于图拉省一个官吏家庭。父亲的远祖属于十六世纪移居到莫斯科的德国侨民。她七岁即尝试写诗,1888年开始发表作品。吉皮乌斯属于那种对“奇迹”存有“诗意的永恒渴望”的诗人,对她而言,诗歌是人类祈祷的一种形式,它的声色变幻永远和宗教的、彼岸世界的意向,和人的灵魂最神秘、最深刻的核心联系在一起。在具体的创作中,她以全然个性化的生命体验,以自己的语言、自己的韵律、自己的抒情方式,丰富了二十世纪世界文学的神性内蕴。她的创作是理性和激情高度统一的典范,安年斯基认为,她的创作“有着我们抒情的现代主义整整十五年的历史”。而另一位诗人则强调:“吉皮乌斯女士属于我们最杰出的艺术家之列。她的诗仿佛是以浓缩的、有力的语言,借助清晰的、敏感的形象,勾画出了一颗现代心灵的全部体验。”本辑选录了十首诗作,它们作在展示人类在生命的两极之间彷徨、犹豫、挣扎的浮悬状态的同时,也体现出这位女诗人对存在所抱有的“诗意的永恒渴望”,以及在苦难中咀嚼生活的甜蜜、在绝望中寻觅希望的高傲。
歌
我的窗口高悬在大地上空,
高悬在大地上空。
我看见的唯有夕阳西沉的天穹,——
夕阳西沉的天穹。
天穹呀,那么苍白而空寂,
苍白而空寂……
它不给可怜的心任何慰藉,
不给任何慰藉。
呜呼!我伤心欲狂,命在旦夕,
我命在旦夕阳,
我追求我一无所知的东西,
一无所知的东西……
这种愿望呀,我不知从何而来,
不知从何而来,
但是,心儿祈祷着将奇迹等待,
将奇迹等待!
哦,让虚无的东西成为现实,
让虚无成为现实:
苍白的天穹允诺显露奇迹,
允诺显露奇迹,
而为这虚幻的许诺我已无泪可流,
我已无泪可流……
我追求的东西呀,这世界上没有,
这世界上没有。
1893
无力
我以贪婪的眼睛远眺大海
被钉牢在海岸的泥土中……
我在深渊之上凌空高悬——
我不能飞向蔚蓝的天穹。
我不知道该反抗还是该屈挠,
我既没勇气死,也没勇气生……
上帝离我很近——我却不能祈祷,
我渴望去爱——又不能付出爱情。
朝着太阳长长地伸出手臂,
我瞥见了苍白的云幕……
我仿佛已经领悟了真理——
却找不到语词将它说出。
爱情——只有一个
波涛汹涌,散成碎沫,
仅仅只有一个,
心灵不能过着背叛的生活,
没有背叛,爱情——只有一个。
尽管我们愤怒,或者游玩,
甚至撒谎——可心里静谧。
我们从来不会有所更改:
心只有一颗——爱情只有一个。
生活因为单调而十分强壮,
空虚乏味,枯燥单一……
生活的道路漫长又漫长,
爱情只有一个,永远只有一个。
唯有在不变中才见出无垠,
唯在恒常里才见出深蕴。
道路越远,离永恒越近,
愈加清晰的是:爱情只有一个。
我们为爱情付出血的代价,
而忠实的心灵——依然忠实,
我们只拥有一次爱的权利……
爱情只有一个,好比只有一次的死。
1896
雪
神奇地沉默,它重又飘飞,
轻轻地摇摆和降落……
幸福的飞行令心儿多快慰!
不存在的它又重新复苏……
依然是它,又从隐秘的来处降临,
它蕴含迷人的寒气和沉醉的忘却……
我永远等待它,仿佛等待上帝的奇迹,
我熟悉它身上奇异的同一。
任凭它再度离开,——分手并不可怕,
我欣赏它悄悄的远离,
我将永远等待它沉默的归期,
啊,等待你,甜蜜的你,唯一的你。
它静静地飘落,缓慢地,庄严地……
我因它的胜利而无限欣悦……
出自大地一切奇迹中的你!啊,美丽的雪,
我爱你……至于为什么——我不清楚……
1897
干杯
我的失败,真诚地欢迎你!
我爱你,正如我对胜利的眷恋;
谦卑蛰伏在我高傲的杯底,
欢乐与痛苦原本是并蒂相连。
多么地安谧呵,明亮的黄昏!
平静的水面有轻雾在徘徊;
最后的残酷蕴含无限的温馨,
上帝的真理包藏上帝的欺骗。
我爱我那一无际涯的绝望,
最后一滴总令我们沉醉。
此刻唯有一事我永志不忘;
不论斟满的是什么,都要——干杯!
1901
电
两根线缠绕在一起,
线头光秃秃露在外面。
那时“正”与“负”不曾融为一体,
不曾融合,只是相互纠缠。
它们黑乎乎的缠结
那么紧密,那么死气森然。
可是,复活等待着它们,
它们也等待着复活。
两根线头相互触碰——
另一对“正”与“负”
和这一对“正”与“负”同时惊醒,
一旦两个线头融为一体,
它们的死亡将引来一片光明。
上帝的生灵
上帝!恶魔也是你的造物,
我为此来向你求情。
它身上烙印着我的痛苦,
这是我爱上恶魔的原因。
痛苦地反抗,它专心一致
给自己编织着网罗……
我不能不将怜悯施予
和我一样痛苦着的生物。
当我们接受应份的惩处,
走上你审判的庭堂,
啊,上帝,它受了那么多痛苦,
请对他的疯狂给予原谅。
1902
白昼
我渴望过翱翔与生命。
可是,我的灵魂如同一只死鹰,
像死鹰般在污泥中倒下,
无奈地屈从于大地的管辖,
又不能砸碎它的锁链。
浓重的寒冷是大地的被单,
浓重的寒冷渗透了我的灵魂。
我紧贴大地,与它一体相融。
我俩都已死去,大地和我。
我的灵魂——是一只死鹰。
1904
玻璃
在一切都非同寻常的国度,
我们被成功的秘密编织在一起。
可在我们的生活中,并非偶然地,
我们被隔离,中间横亘着
一块黑色的玻璃。
我没有能力打破这玻璃,
也没有能力祈求他人的帮助;
紧贴这黑色的玻璃,
我观望着愁闷的迷雾,
玻璃的冰凉令我感到恐怖……
爱情,爱情!啊,给我一把锤子,
哪怕让玻璃渣子扎伤,
我们牢记的惟有一件事:
在那一切非同寻常的地方,
悖逆着我们的意志,并非偶然地,
我们被最后的秘密编织在一起……
上帝能听到。周围一片明亮。
他将给我们力量去打破这玻璃。
之间
“皓月当空,树影婆娑……
潺潺的水声依稀可辨。
而我晃动在空中的罗网上,
天与地距离我同样遥远。
地下哀鸿遍野,天上醉生梦死,
痛苦与欢乐都令我感到沉重,
纤柔的烟云袅娜如孩童,
成人们却狞恶、贪婪似野兽。
成人让我叹惜,儿童令我羞愧,
此岸我不受信任,彼岸不被理解,
地下备受煎熬,天上无尽屈辱,
我悬在网中,——下不来,上不去。
生活吧,人们!玩耍吧,孩子!
我晃荡着对一切都说‘不’……
我惧怕的唯有一事:悬在枝头,
我怎能去迎接人间温暖的曙光?
黎明的蒸汽鲜活而罕见,
它们诞生于大地,升腾、升腾
莫非直到日出,你依然悬在网中?
我知道,太阳将把我烧成灰烬。”
1905
汪剑钊 1963年10月出生于浙江省湖州市。中国现当代文学专业博士。现为北京外国语大学教授、博士生导师。出版有著译《中俄文字之交》《二十世纪中国的现代主义诗歌》《阿赫玛托娃传》《诗歌的乌鸦时代》《俄罗斯现代诗歌二十四讲》《比永远多一秒》《汪剑钊诗选》《俄罗斯黄金时代诗选》《俄罗斯白银时代诗选》《曼杰什坦姆诗全集》《茨维塔耶娃诗集》《记忆的声音——阿赫玛托娃诗选》等数十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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