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旅途上

其一 想起父亲

青铜色的父亲走在暗夜里

他的腰部带着光源

陪伴他的人都是早先的逝者

他们在空中弯腰微笑

我只有一颗钻石的悲伤

怀揣着整个世界也没有用

钻石对抗时间的逆转

而悲伤对抗悲伤，让逝者快乐

我在漫长的夜晚都渴望一个岛屿

让无处迁徙的星光停留

但所有的尘埃朝向逝者吹来

风追赶路途上的孤影，使星光暗淡

我也将有长眠的一天

成为暗淡星光中的一片叶子

而我低于你的命运

带着对人世不舍的依怀和诅咒

其二 骨肉

骨头痛醒的时候

是因为身上的肉裹得太紧

一副完整的骨架躺在烈日下

它的周边空荡荡的

那是骨与肉的分割，痛到钻心哪

骨与肉，面对钻石的天空

哦，你说

带刀的那个人在哪？

其三 小野猫

不以人的方式与一只野猫对视

你会感到心里宁静

野猫发出小孩的哭声

树丛中

一只遭遗弃的小猫

阳光下的树影中

它哭着一个小孩似的委屈

你趴在地上与它对视

它是真实的阳光里的一个旋涡——

那生命从无到有的悲哀啊！

其四 小镇

我走在异乡小镇的街道上

怀着人所不知的心事

小镇的生活有热气蒸腾的暧昧

低矮的房屋上空看不见飞鸟的影子

我在一个咖啡屋里坐下

隔窗看着外面的人世

黄昏的暗影反射人群的荒凉

一张张脸上都涂着未满足的欲望

咖啡屋里的音乐啃着夏天的惆怅

热汗冷静在我的心里，像一条长蛇

蠕动着冰凉的草木的气息

我的沉痛终究无法说出

是谁？还有佩戴长刀的勇气

在我的幻觉里出现

我想走进他背影里的旷世惊奇

却在音乐的停顿间突然惊醒

我永不为我本身所有

漂泊的长途在这个小镇变得迟缓

但我是晶莹的，向着远景里的幻彩

呼吸着身体里的每一个渴念

◆大海

大海，我的言辞再一次使你惊悚

你在暗处涌动，我高于你的浪尖

我在尘世的全部失败都不可救赎

唯有你在低处撑住我的摇摇欲坠

大海，你的真理是做一个沉默的囚徒

用宽阔平息愤怒，连死亡都是寂静

而我的牢笼是向前走五步，退后七步

像你的波连波退向无垠远方的沙堡

大海，我的言辞再一次使你嚎哭

你在高处动荡，我低于你的悲哀

我在尘世的全部获取都不可汇兑

唯有你在高处耸起我的凛凛傲立

大海，你的真理是做一个清洁的信徒

用狂暴冼净耻辱，把活着当作正义

而我的领地是向前走七步，再进五步

像你的浪打浪伸向浩渺蓝空的天堡

【作者简介】

   吴投文，文学博士，湖南科技大学人文学院教授，主要从事中国新诗研究。在海内外报刊发表诗歌数百首，发表论文与评论一百五十余篇。出版诗集《土地的家谱》《看不见雪的阴影》和学术专著《沈从文的生命诗学》《百年新诗经典解读》《百年新诗高端访谈》等，有诗歌入选多个重要选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