厦门的气质
文/陈增印
每座城市，都有它独特的精神气质。寻找并解读这些，最直接的方式，是探究当地的历史，接触当地的人物，了解当地的事件。但如果是匆匆的过客呢？
那就看看当地的树吧。从人们对于树的选择与态度，从这些树们的现实表现，至少可以看到人与自然的和谐程度，市民的追求与坚持，城市的胸襟与气度。
好不容易挤出了几天时间，飞往向往已久的厦门。透过飞机的舷窗，迫不及待地往下看，只见纵横交错的街道上，一溜红，一道绿，一抹黄，一路紫，如火如荼，云蒸霞蔚，往来的车辆行人，穿行在梦幻般的色彩当中。
几天时间，我游走在厦门的大街小巷，近距离接触到千姿百态的不同树种，聆听着它们的喁喁低语、倾心诉说。
一、榕树——落地生根，开拓进取
就在我们下榻的那条街上，两边都是枝繁叶茂的榕树。榕树不像北方的乔木，光溜溜的一根主干。它的主干，和无数条气根扭结在一起，形成粗大的一束，里面长到一起，外面好像九龙盘柱。树身上，树枝上，根须披拂，好像老生的髯口。尤其是它们的底根，裸露在地表，好像猛兽的利爪，又像游动的巨蟒，浮雕一样昭示着生命的顽强。有一些榕树，贴墙而立，它们的根系，密密地铺靠着墙壁，一直长到墙顶，方才七股八杈，冲天而起。
榕树给我的惊讶不止于此。后来我去漳州参观土楼，一路上看到了好几棵巨大的榕树。在云水谣水车南侧，有两棵榕树，根交于下，枝错于上，被称为“夫妻树”。一棵621岁，一棵671岁，后者高达30多米，树干须10多人合抱，树冠覆盖面积1933平米，真可谓遮天蔽日。我试图给它们拍照，结果就像瞎子摸象，只能得其一隅。许多人开启录像功能，上下左右，弯腰仰头，举着手机转圈。这里雨水充沛，气候湿润，哪怕600多岁的榕树，也没有丝毫“老朽”之态，枝叶鲜嫩，生机勃勃。
榕树就像厦门的人，落地生根，开拓进取。
厦门原本仅指厦门岛，唐朝以前只是一座无名荒岛。开元天宝年间，陈、薛两姓汉人先后渡海入岛，陈氏在南，薛氏居北。直到现在，陈氏依然是厦门第一大姓。
明朝洪武年间，为了抵御倭寇海盗，建厦门城，厦门城建史由此正式开始。鸦片战争后，厦门成为五口通商口岸之一，城市建设得到进一步发展。
现在，厦门除了厦门岛之外，还包括集美、海沧、同安、翔安四个区，其中同安的历史最为悠久。
晋朝时期，第一批汉人开始从河南固始一带迁入同安，第二批始于唐朝末年黄巢起义后，河南光州义军在王绪、王潮等率领下进入漳浦、泉州一带。
第三批就是北宋末年南下的汉人，以及忽必烈攻破临安后，从浙江南下的南宋残军。这三批南迁的汉人，构成了厦门人最初的血脉。
1843年，厦门正式开埠通商后，经济迅速发展，大批闽南地区的百姓和南洋闽南籍的华侨，也开始移民到厦门岛上。
上世纪八十年代以来，随着厦门被确立为经济特区，吸引了大量的人才。而今，在厦门528万常住人口中，外来人口达到了271.5万，占了一半以上。
这些来自不同时期、不同地域的人们，正像榕树一样，落地生根，以独木成林的态势，发展壮大。正是他们，筚路蓝缕，开拓进取，把这座曾经的荒岛建设成了驰名中外的花园城市。
难怪厦门人和榕树如此亲近。
二、盆架子树——优势互补，多元共生
走在街上，被一棵树上的牌牌所吸引：盆架子。好稀罕的树名！
盆架子树是夹竹桃科鸡骨常山属常绿乔木，高达30米，是厦门早期引进的树种之一。因为它的树干挺拔竖直，枝叶都是轮生，一层层叠加，很像古人洗脸用的盆架，所以取名盆架子。细长的荚果，好像悬垂的面条，所以也被称为面条树。盆架子树流出的汁液可以提炼出制作口香糖的原料，所以又叫糖胶树。
每年6至11月开花的时候，会散发奇特的味道。人们对这种味道的反应各有不同：有人觉得腥臭弥漫,中人欲呕；也有人觉得异香扑鼻，神清气爽。
争议这么大，厦门人为什么能够容忍至今呢？
首先，盆架子树耐贫瘠，易成活，抗病虫，御强风。且层层叠叠，四季常青，花期的颜值，超美。
另外，盆架子树还有很高的经济价值，它的木材纹理漂亮，结构细致，是用于制作精细家具和日常用品的重要材料。比如木雕、铅笔杆、火柴杆，多用盆架子树制作。同时，盆架子树还有一定的药用价值，根、皮、叶都能入药，在镇咳、消炎、退热、治疗疟疾、气管炎、百日咳、哮喘、外伤等方面有着广泛的应用。
正如一些网友所说，金无足赤，人无完人，什么东西都有两面性，不能因为一己好恶，就彻底否定了它。
这正好体现出厦门作为一座开放型城市所具有的海纳百川的气度和百花齐放的盛况。“厦庇五洲客，门纳万顷涛”，厦门，作为我国最早的四个经济特区之一，吸引了国内外大量的精英人士。不同的文化背景、生活习惯和思想观念，共同形成了一种优势互补、多元共生的城市氛围。
所以，盆架子树至今在岗。
三、木麻黄——昔日英雄，今日功臣
路边看到一溜高大的树木，针叶纷披如马尾。老伴儿问，这是什么树？我想当然地回答：针叶，应当是松树吧。走近一看，树上有牌牌：木麻黄，木麻黄科常绿乔木，原产澳大利亚、太平洋诸岛，树冠塔型，姿态优雅，为庭院绿化树种，有防风固沙作用。
唉，打脸不要这么快。好奇地凑近一看，人家可不是什么“针叶”，而是节节草一样的细枝，一节套一节，一束束耷拉下来，好像仙人手里的拂尘。其实，木麻黄是一种实实在在的被子植物，阔叶树种，为了更好地适应澳洲海岸干旱多风的环境，减小风阻和锁住水分，才把叶子退化成细碎的鞘齿状，围绕在小枝的关节周围，特别容易被人忽视。至于光合作用，就让那些马尾一样的细枝去代劳好了。
忽然想起去年CCTV-1黄金档播出的电视剧《谷文昌》。该剧取材于谷文昌的真实事迹，讲述了他带领东山人民治沙造林、变“荒岛”为“宝岛”的感人故事。
东山岛位于厦门西南，是历史上有名的“穷人岛”、“飞沙滩”。据县志记载，在新中国成立前的近百年间，全县被风沙吞噬了13个村庄、1000多间民房和3万多亩耕地。那时的东山岛世世代代尝不尽无林的苦，祖祖辈辈做不完绿色的梦。
直到新中国成立后，时任东山县县长、县委书记的谷文昌，率领全县林业科技人员，历尽艰辛，最后试种抗风、耐旱、耐盐碱的木麻黄获得成功，开启了东山县植树造林、防风固沙的新篇章。
当时，除了东山之外，福建省包括厦门在内的6个沿海地市，历史上一直都在饱受风沙之苦。从20世纪60年代起，人们广泛学习推广东山种植木麻黄的经验，至90年代后期，沿海6市建成了一道从北到南、长达3000多公里的沿海防护林带，彻底解决了风沙之患。据最近一次统计，其中木麻黄种植面积超过2万公顷。
差点被我错认为松树的木麻黄，原来是昔日的英雄，今日的功臣！
在厦门人的眼里，木麻黄或许更像一枚勋章，看到它，很容易想起那些前赴后继建设厦门的前辈英雄与后生模范。同时，它们也象征了一种顽强拼搏、攻坚克难的厦门精神。
四、菩提树——别样的文化，别样的感悟
菩提树，我是久闻大名，无缘识荆。走在湖滨东路，发现一种乔木，叶子有点像冀南的杨树，树皮的状态和颜色又截然不同。一问，原来是菩提树，顿时肃然起敬。
菩提树，桑科榕属的常绿乔木。原产印度，南北朝时传入中国。
“菩提”一词为古印度语（梵文）的音译，意思是觉悟、智慧，用以指人如梦初醒，豁然开朗，顿悟真理，达到超凡脱俗的境界。
传说在2500多年前，佛祖释迦牟尼当初还是古印度北部的迦毗罗卫国的青年王子乔达摩·悉达多，他为了摆脱生老病死轮回之苦，解救受苦受难的众生，毅然放弃舒适的王族生活，出家修行，去寻求人生的真谛。经过多年的修炼，有一次他在菩提树下静坐了7天7夜，战胜了各种邪恶诱惑，在天将拂晓，启明星升起的时候，终于大彻大悟，修炼成佛。因为佛祖在此树下“成道”，所以此树便得名“菩提”。
随着佛教传入中国，菩提树在中国也有了深远的影响。据《宋高僧传》等记载，惠能三岁丧父，稍长靠卖柴养母度日。因听人念《金刚经》，得知是黄梅弘忍处传授，于是赴黄梅参见弘忍，作“行者”，在碓房舂米。后弘忍为选嗣法弟子，命寺僧各作一偈。上座神秀主张渐悟，作偈曰：“身是菩提树，心如明镜台，时时勤拂拭，莫使惹尘埃。”惠能主张顿悟，让人代书偈曰：“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得到弘忍赞许，密授法衣。
站在菩提树下，感到一种莫名的沉静，一切的嘈杂，统统屏蔽在外。我在想，不大的厦门岛上，不同的文化鸾翔凤集，各显风骚。正是多样文化的频繁碰撞，才不断产生各种“顿悟”与创意，为厦门的发展源源不断地注入新的动力。
五、棕榈科植物——拥抱蓝天，迎接未来
可能是北方人的缘故，一到厦门，最先注意到的就是深具南国风情的棕榈科植物，尤其是大王椰子、丝葵和加拿利海枣。
大王椰子和海南的椰子不同，海南椰子树干粗细匀称，经常弯曲倾斜；大王椰子光溜溜的树身，中部略微膨大，电线杆子一样笔直。大王椰子，又名“王棕”，虽然不长椰子，却高大雄伟，傲岸不群，气场强大。
大王椰子原产于美国佛罗里达州，以及古巴、牙买加等美洲热带地区，现主要分布在热带及亚热带地区。上世纪三四十年代，厦门开始引种大王椰子，最早种在厦门大学。目前市区许多主次干道上都可见到这种棕榈植物。
丝葵，也叫华盛顿棕，是棕榈科丝葵属的乔木状植物，原产于美国亚利桑那及加利福尼亚，株高可达18-21米。树干粗壮通直，近基部略膨大。它的叶子簇生于顶，斜上或水平伸展，下方的下垂，灰绿色，巴掌一样裂开，与做蒲扇的蒲葵叶子差不多，只是丝葵的叶子边
缘具有白色丝状纤维。干枯的叶子下垂，覆盖于茎干。那些丝状纤维，好像老翁的须发，所以丝葵又叫“老人葵”。
可能因为季节的原因，我看到的丝葵，“须发”如同经雨的稻草，又如一件使用多年的蓑衣。
加拿利海枣是棕榈科海枣属的常绿乔木，别名长叶刺葵。 株高10-15米，茎秆粗壮；羽状复叶，顶生丛出，较为密集，基部由黄褐色网状纤维包裹。
刚知道这个树名的时候，不理解它为什么叫“海枣”。后来查阅资料，方才明白，伊拉克有一种“海枣”，树形跟加拿利海枣差不多，可以结出葡萄状果实，一串十几斤，晒干后皱缩如枣，吃起来非常的甜，被誉为“结在树上的面包”。
《晏子春秋·外篇》：“东海之中，有水而赤，其中有枣，华而不实，何也？”因为“华而不实”这个成语太过深入人心，连带着海中有枣的典故也被人记住了。所以当这种能长“枣”的植物自海外引进的时候，人们就引经据典，给它取了这么一个非常中国的名字——“海枣”。加拿利海枣虽然也有类似的果实，却不能食用。
加拿利海枣原产非洲加拿利群岛，1909年引种到台湾，20世纪80年代引入大陆。它的树形优美舒展，富有热带风情，具有很大的观赏价值。
棕榈科植物，或高或矮，都有一种开张舒放、拥抱蓝天的自信与热情。
乔木花卉——泼洒色彩，播种梦想
六、凤凰木别名红花楹树，为豆科凤凰木属落叶乔木，因鲜红或橙色的花朵配合鲜绿色的羽状复叶，被誉为史上色彩最鲜艳的树木之一。
凤凰木原产于马达加斯加，《植物名实图考》记载，该树16世纪引种于澳门凤凰山，故名凤凰木。但人们更乐意从树形上寻找原因，“叶如飞凰之羽，花若丹凤之冠”，所以才叫凤凰木。凤凰木被评为厦门的市树，达到“无处不凤凰”的地步，可见她在人们心目中的地位。
我在厦门大学门口，咋一看到她那羽状的树叶，还以为是合欢树，但一看到她那火红的花冠和长长的荚果，则又茫然。恰好一位导游正在给人讲解，方才得知她的芳名。每年五六月份，是她的盛花期，直开得轰轰烈烈，汪洋恣肆。街道两旁的凤凰木交汇到一起，火红色的花毯覆盖整个道路，汇成一道靓丽的河流，热热闹闹，浩浩荡荡，逶迤远去。
自古以来，凤凰就是人们心目中的祥瑞之鸟。厦门以凤凰木为市树，因为她开花时节，火遍全城，象征着特区如火如荼的建设场面，最能体现厦门的城市风貌、市民性格和经济腾飞的景象。
黄花风铃木，紫葳科风铃木属落叶乔木，原产墨西哥、中美洲、南美洲，是委内瑞拉国树和巴西国花，1997年自南美巴拉圭引进中国。黄花风铃木金黄色漏斗形花冠，形如风铃，因此而得名。
黄花风铃木四季景象各异，有春华、夏实、秋绿、冬枯的风韵，具有很强的观赏价值。每年三四月，黄花风铃木就会在没有一片叶子的情况下挂满一簇簇的黄色风铃，沐浴着阳光，摇啊摇啊，那种干净、明亮、清脆的乐音，迷醉了每一位路过的人。
“荼蘼雪后春将去，但见蓝楹花满枝”。蓝花楹，紫葳科蓝花楹属落叶乔木，叶对生，有点像国槐。花蓝色，喇叭状，成簇而开，有点像泡桐。
大自然的各种植物，暖色花系居多。因此，拥有治愈系冷色调花朵的蓝花楹备受青睐。每当花雾漫过树冠，筒状蓝色花序，累累垂垂，团团簇簇，好似艳阳下燃起的异色火焰，绚烂到了极致。
优雅绚烂的蓝花浮起在厦门的大街小巷，深深浅浅，层层叠叠，远看似蓝雾，近看花绰约。穿行在蓝紫色的花巷中，仿佛浸入一场浪漫唯美的轻梦，迷离倘恍，忘记了心在何时，身在何地。
厦门是个宜花的城市，又名“海上花园”。这里取其红黄蓝各一，作为“三原色”，来代表千姿百态、争奇斗艳的各色花卉。
几天时间，转瞬即过，终于体会到凤凰木花语中“离别”的滋味。坐在飞机上，看着鳞次栉比的建筑间绿的河流花的海洋，那些落地生根的榕树、我行我素的盆架子、功勋卓著的木麻黄、催发灵感的菩提树、开张舒放的棕榈科植物、泼洒色彩的各色花卉，在我的心里快速闪回，复又组合成一副多姿多彩的城市形象。
这里，不难看出厦门的气质。
附：就在这篇小文完工的时候，17级超强台风“杜苏芮”逼近厦门，高大的棕榈科植物被割去叶子，以避免危险的“高空抛物”；部分大树，被锯掉枝杈，免得被连根拔起。7月28日上午，台风登陆，所有的树们，经受了一次严峻的考验。
厦门的气质，在考验面前展现得更为充分。相信不久的将来，厦门又是一片郁郁葱葱。别忘了，凤凰，可是一只不死之鸟。
【作者简介】陈增印，笔名曾殷，河北邢台人，1982年大学毕业，长期从事教育工作，喜欢读书、码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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