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瑛系列散文诗
《湘江北去》连载(3)
田瑛，中国诗歌协会会员、湖南省作家协会会员，毛泽东文学院17期学员。作品散见《诗刊》《星星.散文诗》《湖南日报》等书刊、报刊和多种年鉴。出版散文诗集《风语者》《田瑛短诗选》。
那一江水
1
无数次走近江水边的一座山，一座岛屿，一座寺庙…….
这种体验，来自秋天，来自冬天，或者春天的起始，还有四季剩余的光阴。
至于夏天，涟漪正推动我。
我想描述的，从潮起到潮落，从丰盈到干枯……乃至我的记忆，无法跳脱她。
她以各种姿势，绕过我居住的城市，村庄，我的童年与中年，还有我的未来……
我预备执笔誊录什么——
高山的俯视与眺望？岛屿中的聆听？
更多寺庙的钟声，穿越她的峭壁，她的水面，她的风吹与雨打。
哦，那一江水！润泽了数以万计的湖湘人。
2
面对挖沙船的攻击与搁浅，她的未来，难以卜测。
我一边触摸岁月的旧迹，一边朝近水凝视。
昨夜钓回的乌龟，正慢慢潜入水中。
裸露的沙滩上，一座桥的倒影斜入江水。
我拿现场入诗，不修边幅的白描，紧跟我的陈述。
哦，多么苍老的母亲！她那瘪瘪的，爬满褶皱的乳房，浸泡水中。
而我，看不见她面部半点伤痕。
江水浩荡的梅雨时节，洪水肆意攀援城市的公路。
江岸迟疑的马鞭花，野菊花，摆动的杨柳……沉入江水。
曾经清澈的江水，开始浑浊。
或许，水明天就退了。
而此刻，那条早几日还暴露在江上的路不见了，江心那艘砂船，浮在水中。
它代替了路的浮标，提示过路者，那里有一条路。
3
我继续寻找，万家灯火在江水中闪烁。
房屋的倒影也是波光传回我的。
视觉里的景象，是现场的虚构，重点是灯光标注的。
我在陌生与熟悉的江段继续行走。
哦，风光带不见了，与马路快要齐平的水，淹盖了两岸的繁华与生机。
江水于沉默里动荡。
明天，或者后天，或者后天的后天，被淹没的，会冒出水面。
一些淤泥，会黏住一些鱼虾，太阳会烘干它们。
亭台楼榭也会被雨水冲洗，雨水冲洗后，植被上剩下的残泥，会干裂，会风化，会消逝不见----
直到它们呈现自己的本色。
像我的语言，悬着一滴一滴的露珠，直到露珠里，呈现出银色的世界。
4
水，滋养万物，也毁灭万物。
其实，我更多体验过它的美，无法用语言歌颂的晨曦，一轮朝阳从水里站起来。
人间最美的时光，太阳把一座桥涂成亮色，美丽的桥墩下，一群人抓拍油菜花的盛开，蝴蝶与蜜蜂，游人一样于岸上轰动，水里一样畅游欢呼。
平安喜乐的场景，仿佛人间从来没有悲伤。
我喜欢如此的美好：朝阳当道，万物水灵灵的，像新的生命，舔着青春的唇。
我钟情她。我的目光深入芦苇荡，抚摸它们淡红色的头发。
哦，粉红色的记忆，仿佛粉红色的现场，揪住我。
哦，我不愿意说出的，类似青春的事物，继续徘徊，沉入洪水，又回到青翠的绿草地。
我用自己的手枕着自己的头。
水电站的发电机声，像江水悠悠地拍打江岸。
我想起伯父，像父亲一样的人。
他带着军帽，穿着军装，陪我在江边，拍摄了一张穿白色上衣，留长发的照片。
……而今，他却不在了。
江还在东流，还在北去----
让青春吹动了我的长发……
我想起一首歌曲，原来有一种流逝，从来不曾逝去。
5
更多的还是黄昏，我迷恋江上的黄昏之美。
——美好的东西总是消逝太快，仿佛我们来不及年轻，真的老了。
就像今天，站在江边的我，抱住自己秋天似的年纪，眺望远方。
风撩动水面，江水微微抖动。
我想写诗啊，那一刻，我的激情喊出声音。
杨柳一样的句子，弯曲里的隐喻，从我的心头蜿蜒，跳跃，从水中浮上来。
我投了一块小石子，波澜不惊变得波澜有惊。
哦，那一江水。
我想在这里静静待待，回味自己的青春与梦想。
我来到放生寺前，超度一条鱼，如同超度自己。
——那时，夕阳在水里，在天上，在我的手机镜头里，在我的朋友圈。
6
仿佛遇见。
我站在城市的主峰上，静静地眺望她。
哦，我的母亲河，她从城市的中心，像一根飘带，飘向远的更远。
我的目光随她拉长，消逝在城市的尽头。
我的意识跟着她，一路向北，一路向北。
——哦，那么多人筑的堤横进我的视野，像我给自己修筑的一道又一道城墙。
冬天的风从这里路过。
江水依旧保持自己的温度，像我保持着微笑，抗拒人间的寒流。
那一刻，我们互望。
我无法分辨，她浅白的心思，是否掩盖了水漫时的深沉。
哦，那一江水，你是如何植入我生命的摇篮的？
她无论动荡，泛滥，还是静止，于我，都是我的歌。
她在大地上，打开自己的全部。
又在我心里，变成地下的暗河。
那条看不见的秘境，我孑然穿行其中。
7
此刻，还有人像我一样在观望？
一些玄妙坐进我的诗句，无论逼仄与大道间，都是光。
——阳光、佛光、晨光、霞光……
我都不愿意错过。
我的生命，会在她的生命里融化。
我的皱纹，会在她的波光里继续褶皱。
我的表情，会在她的表情里继续粼粼。
我的一切，会继续她的起伏——生命不止，流动不止。
时间磨盘似的转动，白色的米浆，是一条江的滋养物。
我站在她面前，面对倒立的自己，听那一江水，悠悠向前，不畏艰难，不知疲惫，仿若湖湘人生生不息的生命歌谣。
sanwenshinianjian2023年第28期（总第528期）
主 编：张新平
执行主编：尤屹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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