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 梦
唐风
青哥小时候就是个野孩子,家里没人管,也管不住。再说五六十年代家长也没有管孩子的,都是野马一样的跑,磕着碰着那都是家常便饭,谁也不拿着当事,天黑了,晚了,妈妈数数人头够了,就开饭,人不够也开饭,饭在锅里,谁饿了谁吃,哪有闲工夫伺候你。那时的孩子也一样,都没有那么娇气,穿着补丁衣服,漏脚趾头的鞋,无忧无虑,一样的疯,一样的野,一样的快乐。
青哥小时候叫小青,青哥是后来长大了,江湖上有了地位才有的名号。但是青哥从小就是孩子头儿,因为他总是能把男孩子玩的游戏玩出花来,而且胆子大,脑子活。碰上外面的孩子欺负自己的朋友,他也敢挺身而出,不管胜负,从不草鸡。因此永昌街少帮主的座椅,他也坐了几年,直到后来大家都参加了工作,那帮兄弟们仍然喜欢围在他的左右,慢慢地,他也养成了呼朋唤友的江湖习惯。
青哥十二岁那年夏天,他迷上了蟋蟀。夏季八月的夜晚是属于蟋蟀的,那唧唧,吱吱的振翅鸣叫彻夜不停,这是雄性蟋蟀在领地上示威的独唱,也是它们求偶的舞曲,不知母蟋蟀们会作何感想,这叫声倒是把小青的心里搞的痒痒的不行。他知道,山东地里儿,南宁阳,北宁津的蟋蟀名闻天下,古代就成了气候。宁阳,宁津都有个宁字,宁者、拧也,大概这地方的名称也和蟋蟀有关。但小青那时候太小,只能在济南周围捉蟋蟀。济南产好蟋蟀的地方,一个是西郊,一个是南郊,这也算是地方名牌。小青家在城南,所以就常到南郊的山水沟去捉蟋蟀。山水沟的南边有一家医院,医院的太平间就在医院的北门外边,一栋普通的红砖房,里边有几个水泥台子,平常门都关着,没有锁,也没人进去。
八月底的一天晚上,大约十二点以后,小青带着顺子,大头两个发小,准备好蟋蟀包、蟋蟀罩和攮子就出发了,攮子是串蟋蟀包用的,这里得交代一句。大头和顺子问:小青哥,咱不能早一点吗?他俩人都好害困。小青说:早了,好蟋蟀不出来,它们都是下半夜出门,和唱戏的一样,名角都在后边。一听这个,顺子和大头佩服的不行。小青哥,你怎么什么都懂啊?小青笑了笑,没说话,但心里挺高兴。
一路之上,蟋蟀们的独唱、对唱、合唱纷纷出笼,逐渐汇成了蟋蟀鸣叫的海洋,此起彼伏,连绵不断,声势浩大,美不胜收。三个人的喜悦之情也揉进这美妙的大合唱里去了。
一路急行军,很快就到了南郊山水沟桥下,这里树木葱茏,野草丛生,月光如水,简直妙不可言。三个人迫不及待,赶紧掏出自己的器具寻声追踪,分头行动起来……小青能根据蟋蟀的叫声,分辨出蟋蟀的好坏来,因此每年他都能捉到勇猛的蟋蟀,独占鳌头。顺子和大头都是他的铁杆,因此也不肯离开左右。
时间和快乐一样迅捷,不知不觉几个小时就过去了。他们带去的蟋蟀包都装满了,穿在攮子上,偶尔还会发出叫声来。因为没有表,也没有太阳,无法判断准确时间,只是觉得累了,应该回去了。这时候小青发现他们已经到了医院的后门附近,并且听到了太平间里传出了蟋蟀的叫声,小青突发奇想说:咱们进去捉只蟋蟀,顺便歇一会吧。那两个伙伴互相看了一眼,脸上有些僵硬,但男孩子的自尊心又让他们不好反对。于是就违心地说:行啊,进去就进去呗!小青本来也没有一定要进去的意思,只是想试试他们的胆量,结果他俩没有反对,那他也不能草鸡了!于是三个男孩就壮着胆子推开了太平间的木门,木门吱呦一声开了,房间里地上有一些落叶,脚一踩哗啦哗啦的响,让人觉得毛骨悚然。再往里有几个台子,其中一个上边还躺着一个蒙着白布的人,三个孩子的头发都扎煞起来了,疲惫感一下子都没了,精神紧张的不行。可是进都进来了,谁也不能装熊啊!小青领的头,他更不能怂了。于是小青说:反正进来了,我也累了,咱就在这台子上休息一会儿再回去吧。小青边说边找了个距离盖着白布的人比较近的台子就躺下了,为着是给他俩留两个较远的台子。顺子和大头没敢躺下,紧靠着坐在远处一个台子上。两个人看看小青,见他闭着眼睛,也不知睡着没有;又看看远处躺着的人,似乎是在吹气,好像那白布也有一点点起伏,两个人哪里有一点睡意。这时候大概是夜里三点多了,夜深人静,小青也是真困了,他把蟋蟀包拿到眼前晃了晃,又亲了一口,就放到台子下边了。接着,他强睁开眼睛看了一眼他俩,说了一句:睡了,话音刚落,便起了鼾声,继而就进了梦乡……
小青梦见自己和顺子约好了,夜里一点钟在街口集合。他晚上定好了闹表。十二点五十分,小青带好家伙走出家门。这几天阴天,天色漆黑,那时的街上还没有路灯,也没有月亮,到处都是黑咕隆咚,影影绰绰的,好像暗处藏着什么东西一样。小青胆子大,他快步走着,不知谁家盖房子,路边摞着着几摞青砖,黑黝黝的。忽然起了一阵小风,凉飕飕的,就看到远处有一个白色的影子,没有腿,像是划着水样的冲着小青就过来了,小青头皮一麻,再看那影子近了许多,影子很矮,白衣白帽,不像人形,说走不像走,说飞不像飞,晃晃悠悠的就飘过来了。小青心里一紧,这是碰上鬼了!他急中生智,赶紧往砖堆后边一藏,顺手摸起一块青砖,心想如果是鬼,我就一砖拍死它!说归说,腿还是哆嗦起来。心想要不是和顺子约好了,就转身回去了,不冒这个险。可是和顺子约好了,不能爽约,这是小青做人的根本。这时候小青抬头一看,那个白色的影子消失了,四下一看也不知所踪?他把手里的砖抓紧了,心里拿定了主意:它只要一出来我就下手!不管任何后果,然后撒腿就跑!拿定了主意,心里就不那么慌了,可它要不出来怎么办呢?我不能光这样等着啊!顺子还在街口呢。这样又等了一会儿,小青想:也可能是它先走了,那我也别等了,如果狭路相逢,看它那身高,我也吃不了大亏!想到此。小青就一手拿着砖一手提着工具从砖后边走出来了,好家伙,小青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啊。
哎呀,小青,是你呀,孩子,你可把我吓死了!
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来,小青的心一下子放松了,手脚有些发麻,腿有些发软。说话的是邻居侯大娘,她晚上在店里给人家炸馓子,半夜干完活回家,戴着白帽子,穿着白大褂,她老人家干干巴巴一个老太太,个子又矮,走起路来,颤颤巍巍,这才造成了恐怖的后果。
对不起了,侯大娘!小青这一声喊,把自己喊醒了。睁眼一看,天光大亮,自己躺在太平间的床上,旁边还躺着一个盖着白布的人!哪里有侯大娘的影子,顺子、大头也早已不知去向。小青一骨碌爬起来,看了一眼隔壁躺着的那位,还是一如既往,他来不及多想,跳下台子就往家里跑去……恍惚间,他一时也分不清哪是梦境,哪是现实了……
注:草鸡:方言,认怂服输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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