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老婆(小说)
胡军辉
老婆对老汉,是上个世纪九十年代之前工人老大哥夫妻的叫法;之后,港台人改了个字,老婆对老公,就成了新潮人的时尚叫法。他对港台风向来无趣,不会效法,也不会学工人,结婚后,一直把妻子叫爱人。和朋友们聚会也这么叫,有人笑了:“啥年月了,还爱人呢,生分。”从那以后,就随众,把妻子叫“媳妇”,觉得这个叫法也得体,既亲切平朴,还显得年轻。叫着叫着,十几年过去了,再和朋友们见面,他下意识地把“媳妇”改称“老婆”。不是觉得老了,是大伙的儿子都有媳妇或者快有媳妇了,再叫媳妇,怕引起误解。
他是八十年代初毕业的本科生,被世人视为“天之骄子”,无论就业还是婚恋,都优越,这使他的婚恋态度十分的浪漫,要把小说中如诗如画的,玫瑰色的,荡气回肠的爱情故事移植到生活中来,期待一个偶然邂逅触动隐秘的心弦。就职于市级机关,有较为广阔的接触面,也接二连三地谈了几个女友,其中不乏如诗如画的,玫瑰色的,荡气回肠的爱情故事。俩人在一起,不是谈理想,谈艺术,就是谈时政,谈未来,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一日既见如漆似胶。花前月下有激情,海誓山盟立誓言。如此没有世俗门第偏见,没有金钱物质困扰的美好爱情让他很陶醉。然而,看着看着成了,到谈婚论嫁时,却各奔东西了,见到她时,快奔三了,囿于社会习俗,心理也踏实了些,不再那么浪漫。
他俩是经人介绍认识的。她中专毕业,做财会工作,比他小好几岁,传统的慢温型。与前几任相比,衣着庄重,行为言辞拘谨守规,让他感到几丝新鲜。每次见面,她都会问:“你吃的是啥?昨天干啥了?”他都一一奉告。她身材不错,长的也不错,个子不高不低,和他般配,看得出是个过日子的人。若无其他事,俩人几乎天天下班就在一起,也看电影,听音乐会,进舞场,逛公园,完了就完了,没有多少思想纠葛。他觉得很无趣,那种灵犀的融动,哪怕叫他难受、焦虑、妒忌的感觉始终没有过,谈了一个多月,互相之间还没有肢体接触。他实在憋不住了,对她说:“看来咱俩不行,还是分手吧。”她怔了一下,压低声音说了句“你要是觉得不合适,那就分手吧”后,头一低,两行泪水顺着脸颊汩汩地流下来,像两把刀子,刺进他的心。透过朦胧灯光,他觉得泪眼婆娑的她犹如带雨梨花,戚戚楚楚,娇柔无助,期待保护和爱怜。他一把搂过她说:“我也不想分手,只是觉得交流不够。”她擦了下眼泪,抬起头,茫然地说:“交流啥?好好过日子就是了。”他苦笑了下,俩人第一次拥抱在一起,热烈地接吻,抚摸,仿佛触摸到了各自的心,踏实,安稳,他们结婚了。很快,聪明帅气的儿子出生了,给他们带来无尽的欢乐。在外人看来,他们是幸福的一对,俩人也互称亲爱的。

婚后,她依然没有多少思想需要交流,他也不苛求。三十多岁时,俩人天天晚上等着孩子睡着了就搂在一起颠鸾倒凤,学着A片上的招式,卧室、客厅、卫生间,各个场所都留下巫山云雨。每次都是他主动。她心里有孩子,不愿意时,他就拉开被子,脱掉内衣内裤,强行要做,她骂他流氓,才停下来。四十岁后,孩子与他们分开住,卧室成了他俩人的世界,想怎么做就怎么做,他反而没有了新鲜感。她倒放开了,每次都主动。洗好身子,穿性感内衣,喷香水,还在他面前扭动身子跳艳舞,他像女皇的面首,任凭摆布。这样的房事由两天一次慢慢的变成一星期两次、一次。她觉得很满足,而他觉得缺少一种什么,做爱像做功课,没有激情,不断地重复,感到厌倦。她要的时候,他就把身子背过去,她摸摸他的背,没反应,无趣地缩回手,自个睡了。
像其他女人一样,她喜欢看韩剧、言情剧,一部一部,一集一集地看,他也跟着看,希望看了互相谈谈观感,她只是简单的说好看或者不好看,后来,他就不怎么看了。有了智能手机,看资讯、博文成了他主要的夜生活,困了就上床睡觉。
她一如既往地关心他的生活,早上上班前,早早起来,给他准备好吃的。晚上睡觉前,督促他洗漱,给他床头放一杯热水,一杯酸奶,说这样有助于睡眠,结婚后,他都是一觉睡到天明。他的衣服哪怕穿一天,想换一件穿,只要挂在衣架上,她就会拿去洗,袜子,内衣,凡脱必洗。为了节省水,她把衣服用洗衣机搅拌后拿出来手洗,再把用过的水存起来冲厕所,常常一洗就洗到午夜两三点。在外边看什么衣服好她就给他买,他不喜欢这样,说衣服多的都没处放。他当着她的面,把一件他不喜欢的衣服撕烂,让她非常伤心,说以后再也不给她买了,可过了不久,又给他买衣服。
她觉得夫妻之间应该亲密无间,不应该有任何保留,把与别的男人哪怕是说了一句话的事都给他说,也希望他这么做。他觉得即使夫妻,也该有各自的空间,不要太粘。她翻他的钱包,看手机信息,有来电,就会问谁打的,令他十分气愤,狠狠地骂了几句后,她才不再翻钱包、看信息、过问来电了。
很多女人都在瘦身,做美容,她不以为然,饭尽饱吃,还一边吃饭,一边斜躺在沙发上看电视。久而久之,赘肉多了,腰变粗了,她买了个台秤,也只是有兴趣了上去称一下。出外拍照,看着照片里臃肿的腰部,却埋怨他没有照好。她把他当成了左右手,一点忌讳都没有。当着他的面脱衣服,上厕所,坐在沙发上吃饭有屁想放时,还抬起大腿,让那股臭气畅通无阻地排出。他忍不住厌恶地说:“你真恶心。”她反诘道:“吃饭放屁正常现象,有啥奇怪的?管天管地管不了放屁。”他想与她保持一些距离,提出买两个单人床分床睡,她脸色大变:“那怎么成,不怕人笑话?夫妻就要睡同一个床。”他未能如愿。
她喜欢在他面前做个小女孩,甚至当着儿子的面嗲声嗲气和他说话,他示意注意点,别让儿子难堪,她依然如故。儿子不在时,她完全学着小女孩的腔调,还做着企鹅的样子向他蹑蹑走过来说:“抱抱抱抱。”他厌恶地闪开。她说:“科学研究证明,俩人常拥抱接吻,会产生一种酶,对身体健康有益。”他说:“想产生酶,得先学会说正常话。”她洗澡,喜欢让他搓背,总这样,他感觉像个太监。那天,她又喊他进卫生间搓背,他冷冷地说:“自己搓,没时间。”她不断地喊,他就是不回答。就在她绝望地准备自己搓背的时候,他悄悄走进浴室。从背部看,她的线条依然清晰,丰腴柔软。微微侧过身,腋下就露出红润的乳头,像安格尔画的《瓦平松浴女》。他嘴唇发干,下身有了蠢蠢欲动的感觉,忍不住从她背后伸手抓住乳房,嘴伸过去蹭她的嘴,让她猝不及防:“神经病,人家要的时候没兴趣,人家不要的时候倒来劲。”他一边抚摸一边色眯眯地说:“女人就应该柔弱如水,太强势了没好果子吃。”说罢衣服也脱光了,俩人搂在一起演了场三级片。
每买一件新衣服,她就穿上照镜子,像模特儿一样摇摇曳曳在客厅里走猫步,问他好看不好看,他既不想说好看,又不能说不好看,那修身衣服明明把肚子勾勒得像三个月的孕妇,也只得说:“你觉得好看就好看。” “我要你说好看。”他挠挠头不耐烦地说:“好看好看。”
一日,她硬拉着他到商场给她买衣服。他站在门口等她。那老板娘和她年纪相仿,热情地把她拉进去,对着一件裙装介绍说:“这件裙子就适合咱们四十多岁的人穿,上档次。像他那样三十七八的人就得穿颜色浅的。”听到这话,她生气地走出来,不买了。问为啥,她说:“真是瞎眼了,竟然说你三十七八岁,你比我大三四岁呢,怎么会比我年轻?”他连忙说:“就是的,她不会说话,没眼力,人人都说你年轻呢。”
他知道她手紧,不乱花钱,结婚后,把工资卡、奖金卡都交给她管,每月只拿点零用钱。她对他这一点很满意,自豪地给朋友们说:“管住了男人的钱,就把他牢牢抓住了,夫妻么,就是钱和性。”一开始,钱也不多,隔段时间她还会把存折拿出来,俩人在一起清点,尽管都存在她的名下,他也没有意见。以后钱多了,她就自己关起门数钱,把他像防贼似的,都不知道家里有多少钱,这让他十分恼火。朋友们都买车了,周末、节假日经常约在一起出游。他也想买车,她坚决不同意,说买车以后花费大,开车危险,有操不尽的心。俩人说不到一块,一个比一个强硬,以致她反锁房门,不让他回家住,逼着他在外面网吧过了好几个夜。他快要崩溃了,无奈之下,挂失了自己的工资、奖金卡。说过无数遍的“离婚”二字又出现在脑际。他真想离婚了,把诉状都交给了法院。调解员打电话要她去遭拒,又对他说:“根据法律规定,倘若感情真的破裂,无可挽回,即便她不来,也可以缺席判决,现在就看你了。”他十分矛盾,来这里只是为了解决矛盾,真要离婚,内心会很痛。犹豫了好几天,他要回起诉状。看他不离了,她答应了买车,再三叮咛他,开车一定要保证安全呀。
买了车的新鲜劲过后,俩人依然磕磕绊绊的生活在一起。他知道要改变她很难,就反思,也许是要求过高,也许别的夫妻都这样,平平淡淡才是真,但他说服不了自己。人是有思想,有情感的,仅仅满足于温饱情欲,那和动物有什么区别?夫妻之间时间越长,越需要思想和情感的交流,可惜她认识不到。他真想对她说:哪怕你少操劳一些,腰再粗一些,脸再黄一些我都不嫌弃,只要你能够善解人意,保持住那份自尊和他尊,我就会把你当成一个宝的。他始终还是说不出口,因为说了也没有用,日子还那样不温不火地过着。
胡军辉
二〇一六年一月八日于陋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