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简介】高瑛,中国作家协会会员。1933年出生于山东省龙口市涧村。从小爱好文学,1948年考入哈尔滨行知师范艺师班。1949年被招进松江省鲁迅文艺工作团任舞蹈演员。1955年调入中国作家协会工作,1957年与艾青结婚,1979年后任艾青的秘书。已出版纪实散文集《我和艾青的故事》,诗集《山和云》、《诗的牵手》( 与艾青合著,各收入诗50首)。
上图:王震与艾青 (照片)
1957年的春节,是我和艾青最难度过的一个春节,戴上右派帽子,开除党籍,解除一切职务的艾青,已经是万念俱灰了。
过大年的鞭炮声不停地响着。幸福的人,越听越欢快;不幸的人,越听越悲凉。
艾青说:“我们早一点睡吧,让这个年在我们的睡梦中过去好了。”
初一,天刚亮,我们还没有起床,电话就响了。艾青说,不要去接,可能是打错了,这个时候还有谁会想到我们。
电话还是在响。我接了:“你是哪一位?”
“希望诗人不要感到孤独,千万读者就在他的身旁。”对方把电话放下了。这样的电话,我接了好几次。
“请转告诗人,现在是乌云密布的时候,诗人歌颂的那轮太阳,总有一天会升起来的。”
“艾青是我们心中的一颗恒星。”
“人民的诗人,人民永远热爱他。”
打来电话的人,都没留下姓名,但是其中有一个声音,我是熟悉的,我知道他是谁。
我把在电话里听到的话都告诉了艾青。他说:“这些人胆子太大,要是被人知道了,灾难一定要落到他们头上!”
传说,北京一个右派分子都不留。
我们正在等待发落的时候听到一个消息,说有位将军向中央要艾青。
无风不起浪。艾青猜测,这个将军一定是王震,只有他才有胆量要右派。
不久,郭小川到家里来了,说王震要见艾青,他陪着去了。王震一见艾青就说:“我知道你是拥护党和毛主席的。”艾青听了,心里震动了一下,他想,这不是和反对我的人唱反调吗?
“你离开文化圈子吧,换换环境。1954年我在铁道兵团的时候,叫你到我那里,你没有去;1956年我去大兴安岭视察时.我站在大兴安岭上,观望茫茫的大森林时就想,要是艾青到这里来,一定会写出好诗。”
上图:王震与艾青
这时,王震走到墙上挂的地图前,用手点了几个地方给艾青看,说:“这一带就是北大荒,中央军委指示,10万转业军人到那里去,向地球开战,北大荒将发生天翻天覆地的变化,北大荒欢迎你去。”
艾青说:“现在这个时候,有人收留我,是我的幸运。”
王震说:“852农场给我盖了个小木屋,可以给你住。一两天,我去你家,给你爱人做做思想工作,叫她带着孩子和你一道去。”
王震说来真的来了。他来的时候,我正在吃中饭,他看看餐桌上的菜说:“老艾,你的伙食比我的好。”他问和我们坐在一起吃饭的两个保姆:“你们都是哪里人?”保姆说:“我们都是湖南人。”王震说:“我们是同乡啊,你们也去北大荒吧。”保姆说:“我们吃不惯高粱和玉米。”“王震说:“你们上哪还能找到这样好的主人,同吃同住,平等相处。”
王震对我说:“我是来动员你去北大荒的。”
我说:“我不用动员,我是志愿兵,就是你不同意我去,我也要向你申请去。”
王震对艾青说:“老艾,你这个小爱人,性格很爽快,我对她估计错了。”
那一天,王震看了艾青收藏的画,还看了毛主席、周总理给艾青写的信,他叫艾青要好好保存。当他看到书架上的一些书时说:“老艾,北大荒也需要文化,你把这些书都带去好了。”王震走了,艾青的精神振奋起来了,他对我说:“10万大军开往北大荒,那里一定会热闹起来了。”
4月,王震想叫艾青和他先去北大荒。艾青对他说:“我有个小孩不满周岁,我怕高瑛路上照顾不了,我们分路走吧。”我们一家人,是乘转业军人的专列离开北京的。
王震捷足先登,他先到了密山县。当时的密山县城,满街上都是穿着黄军装的人,没有住处,都在大街上待令出发,到被分配的地方去。
没有讲台,开来一辆大卡车,动员行军大会开始了。王震一走上去,掌声响起来。王震说:“我们没有交通工具,怎么办?我们还有两条腿,要战胜一切困难,开始新的长征。大诗人艾青也来了,他是我的朋友,他要来歌颂你们,欢不欢迎?”台下喊起来:“欢迎,欢迎!”热烈的掌声响起来了。
高瑛与艾青
王震对艾青说,我每次来北大荒,都带你到各个农场走走看看。
1958年冬,那天下着雪王震和艾青走了。我没问到哪里去,因为我知道艾青跟着王震,无论到什么地方都是很安全的。
艾青回来说:他们去了853农场,那里有个右派村,一百多名右派分子,都是从北京下放来的,其中有文艺界的名人吴祖光、黄苗子、丁聪、聂绀弩、陈明都在那里。王震叫我去看看老熟人,我没有去,就在大和镇跟一个老猎人聊天等着他。回来的路上,王震对我说,那些右派的生活很艰苦,比起你们差多了,住大房子,睡大铺,像个大工棚,还说他给右派村起了个名字,“向左村”,问我这个名字好不好?我说太好了,这样,劳动改造的目的明确,他们都有奋斗目标了。王震听我这么说,哈哈大笑起来。
王震住的招待所,紧挨着我们家,他每次从外边回来,我们家是必经之路。那天他和艾青从853农场回来,走到我们家门口对我说:“我把老艾还给你了。”又说:“明天早晨我到你们家吃稀粥。有没有咸鱼?”我说:“有,我弟弟来看我们带来的。”他说:“好好好,我来分享分享。”
醉翁之意不在酒,王震之意不在粥。我想,他是想来和艾青聊聊。
第二天一大早王震来了。他和艾青谈了北大荒的远景,谈开发北大荒,给10万转业军人找到了用武之地。他说国家人口大幅度增长,吃粮是个大问题要向荒原要粮,要把北大荒变成北粮仓。
王震也谈到艾青的右派问题,说:“我问过郭小川,是什么理由给你定的右派,郭小川没有对我说清楚。”
艾青说:“在北京时,小川陪我去你家的路上说,总有一天要告诉我是怎么戴上右派帽子的。如果我以后还能见到他,定得问问划我为右派的原委。我这个右派当得实在莫明其妙人家像送礼似的,送给我一顶右派帽子,而我,还无权拒收,这是欲加之罪。”
王震说:“生米已经做成熟饭。老艾,向前看吧,争取在一年内,给你摘掉右派帽子。”说到这里,他转了话题:“我们已经决定,在852农场建示范林场。树越伐越少,这得育苗造林,我想叫你当副场长,给你一个接触群众的机会。”
艾青说:“这个副场长,我还是不当的好,谁会接受右派分子的领导?再说我又不懂林业。我参加劳动就是了。”
上图:王震与艾青
王震说:“你是个大诗人,当个小小的副场长,是大材小用了。你要打消顾虑,大胆地干,向工农兵学习,丢掉知识分子的多思多虑、优柔寡断。这里的领导都很信任你,也很尊敬你,李桂莲书记还向我表扬你们两口子,说你们一来到这里,就挖树根种菜,自力更生,你们在南横林子,发扬的是南泥湾开荒精神。”说到这里,他哈哈地笑起来。
艾青说:“我们小小的菜园种了七八种菜,都长得很好,自家种菜自家吃,自给自足,其乐无穷,这也是一种享受。”
王震又转了话题,他说:“老艾,人的一生,都不会是一帆风顺的,什么事都不干的人,就犯不了错误,什么事都干的人,总会有干不好的地方。我这个人有一个毛病,任劳不任怨,但是有时也得学着忍。农垦部是中央最小的部,部虽小,我还想干大事情。我不想当那样的部长:每天看看报纸,看看参考消息,看看内部电影,跳跳舞,干杯干杯批批文件,‘所拟甚妥’。我一年之中,有半年多时间往垦区跑,从东北到西北,从北方到南方,不是去游山玩水,而是去工作。就这么干,还有人向毛主席告我的状,说我搞冒进。毛主席回答他说:‘冒进比不进好,冒进嘛,就是步子快了一些,叫他慢一点就行喽。’我的心里也是有委屈的。”
1959年夏,王震又来到852农场,问我们看没看见那个搞林业的姑娘?我说,她已经疯啦。王震问是怎么疯的,我说大概是失恋受了刺激。
正说这件事时,黄振荣场长来了,他说那个姑娘工作不安心,准备下放她,她病了。
王震一听发火了:“一个林业学院毕业的大学生,分配到农场工作,已经是下放到底了,还要把她往哪里放?她是国家培养出的人才,要爱护使用才对。”
王震叫人把姑娘爱的那个青年干部叫来了,说:“小伙子,那是一个多么好的天津姑娘,你为什么不爱她?”
小伙子有些紧张,默不作声,王震说:“那个姑娘正在生病,你要去看看她,她是你的同志,你得有同志感情,去医院安慰安慰她吧。”
王震问艾青:“带着什么东西去看病人好?”
艾青对小伙子说:“你到树林边上,采一把花拿着去,病人都喜欢花。”
王震说:“诗人想的就是与众不同。”
来我们家的人陆续走了。艾青对王震说:“爱是不能强求的,爱与不爱,这个矛盾是很难统一起来的。”
王震唉了一声说:“先不要说爱不爱的问题,在这个时候病人需要安抚,精神治疗要比药物治疗效果强。”
艾青和高瑛在新疆
我们到了新疆两年之后,突然接到一封来自湛江的信,内附一张照片。
信中说,你们还记得我吗?请看看照片就知道了。你们离开852农场不久,王震部长指示农场,把我送到哈尔滨一家医院里,我在他的关爱下,很快恢复了健康,为了给我换换工作环境,把我调到湛江橡胶农场。王震部长是我的大恩人,我感激他,永远不会忘记他。你们也是关心和帮助过我的人,往事都在我的记忆中。我希望以后能再见到你们。
末尾的署名是林磊。
艾青看完信说:“对人才的爱护,莫过于王震了。他又救了一条命。”
王震是个有爱心的人,但对干部的工作作风要求很严厉。有一次,他听黄场长说,发现一块地方有草木灰(腐殖土)。他说,没有肥料庄稼是长不好的,就带着人去了。走啊走啊,王震的两只脚都陷进泥里,他拔出一只脚,看了看,又闻了闻,发脾气说:“你们这些蠢猪,稀泥和草木灰都分不清,幸亏今天来看了,要是真的把烂泥当成草木灰用,一年的庄稼就给毁啦!
白天王震骂了人,到了晚上,他对艾青大谈黄振荣,说他人忠厚,能吃苦,组织纪律性强,无论叫他做什么,他都全心全意地去干,开发北大荒,建设北大荒,他是功不可没。他说:“老艾,这样的优秀干部,你好好写写吧!”
1959年10月,王震又来到852农场。他进了我们家,看见艾青躺在床上,说:“唉,老艾,你怎么瘦成这个样子了?是什么病?”
我说:“这里连天下雨,粮食运不进来,大伙都在吃麦种,艾青消化不了,拉肚子,倒下了。”
王震马上叫人找来医生,给艾青看病。
王震走了不久,我们接到中央农垦部的来函,叫我们全家速回北京。
王震曾叫艾青做了五年计划,让他到全国各垦区看看,也提出去新疆的事。
艾青对我说:“我们结束了北大荒的生活,可能要开始另一个垦区的生活,北京不是我们久留的地方,我们得有思想准备。”
年轻时的高瑛
1959年底,把孩子留在北京,我和艾青去了新疆。
王震没有忘记他对艾青的许诺,他说只要来垦区,就带着艾青到处走走看看。
1960年,当西瓜熟了的时候,王震来到新疆,艾青和我都随他去了奎屯农七师。王震走到哪里,都要看看庄稼长得怎么样。
农七师有一位兵团劳模叫马文汉,因为他的年纪大,大家都叫他马老汉。他负责种的那块条田,离农七师师部很近,他的房前有几棵参天大树。王震带着一些人来到树阴下,马老汉抱出来几个大西瓜招待贵客,刚切成一牙一牙,苍蝇就闻香而至,马老汉用手扇来扇去,王震拿起来一块就吃,说:“老艾,快享受享受。”
我悄悄地对艾青说:“苍蝇已经落上了,不要吃了。”艾青瞪了我一眼,脸一沉说:“你不要太脱离群众!”
王震看到艾青向我发脾气,但不知道是为什么。他说:“老艾,马老汉这个地方好不好?你来和他做邻居吧!”
艾青只是笑了笑。
王震看艾青没有反映,回过头来问马老汉:“我们吃的这些西瓜是你种的吗?刚才路过西瓜地,我看东一个西一个,都是小西瓜。”
马老汉说:“部长啊,这得怨天,不能怨人,这里下了一场冰雹,把我种的西瓜都给毁啦!”
王震说:“这个老天爷,怎么不照顾照顾老汉。”他站了起来又说:“走,马老汉,去看看你的庄稼吧。”
一块条田600亩。王震站在地头上望了望,就钻进了玉米地,半天才出来。他拍着马老汉的肩膀说:“你脸上的胡子刮得光光的,你地里的’胡子’,是不是也该刮一刮?”
王震的这句话,引起大家哄堂大笑,只有马老汉笑不起来,说:“王部长的意见提得好,提得对。”
王震批评他的老部下,都是直来直去毫不客气,有时还会骂娘。但是对待职工就不同了,他常常会以开玩笑的方式提出意见。
回到北京安度晚年
我们随着王震,离开奎屯农七师,来到石河子农八师。
那时的石河子,是天山脚下只有几万人口的小城,远远望去,不见小城只见林,小城藏在绿荫之中。
我和艾青都爱石河子,爱她年轻充满活力,爱她整洁有序的林带,爱她的田园风光,爱听林间潺潺的流水声。这里,领导人有领导人的气魄,军垦战士有战士的风采,听听乡音就知道,这儿的人都来自五湖四海。
农八师政委鱼正东诚恳地说:“艾青同志,你们留在石河子吧!”
王震说:“八师很欢迎你们,你们就在这里安营扎寨,作为写作基地吧。这里有你写不完的开荒造田,征服大自然的生动事迹。但是我对你有一条要求:不要写我。”
农八师的莫索湾垦区,有强大的磁力,紧紧地吸着艾青,他不放过任何机会,采访先进人物和事迹,写了几十万字的莫索湾建场史《沙漠在退却》。这本书快要完稿的时候,“文化大革命”开始了,这股汹涌澎湃的恶浪,把我们一家冲到了人间地狱。粉碎“四人帮”以后,这本书以《绿洲笔记》为名,由四川文艺出版社出版了。
一场噩梦做了21年,没有想到还能醒过来!
1984年4月,王震以国家副主席的身份访问日本,叫艾青随他去,艾青说身体不好,没有去。
1985年4月,王震副主席访问美国,又叫艾青同去。艾青又以身体健康情况不佳的理由,没有去。
我对艾青说:“随国家领导人出国访问是很荣耀的事,你为什么一次又一次放弃这种机会?”
他说:“王震的行动节奏很快,今天这里,明天那里。我的腿脚不灵便,匆匆忙忙地跟着他走,一不小心摔了跤,有可能就回不来了。
90岁的高瑛
1985年新疆维吾尔自治区30年大庆,王震又提出叫艾青和他一道参加庆典活动,艾青对我说:“大庆大庆,一定去的人很多,我不想去凑热闹了。
我责备他:“老艾青啊,你真是个怪人,王老几次叫你和他同行,这样的机会是别人求之不得的,却被你一次一次地放弃了,你到底是怎么想的?你不怕王老生气吗?”
艾青笑了,说:你叫我说真话吗?那么我就告诉你吧,我是叫你给惯坏了,生活一点自立能力都没有。没有你陪着我,我哪里都不想去了。
我相信艾青说的是实话。多少年来,我就像他的影子,跟随在他的左右。他的年龄越来越大,依赖性越来越强。记得他第一次住医院,到了晚上,我要回家,他紧紧拽住我的手说:高瑛啊,你不能走。
我说:“我得回家睡觉去,这里没有我的床。”
他说:“你睡我的床,我坐在沙发上睡。”
我说:“你是病人,还是我是病人?”
他说:“我们俩可以轮着在床上睡。你在这里,我感觉这里就是我们的家,你走了,我就像是住在别人的家里。”
听了艾青的话,我又感动又生气。我说:“老艾青,让我怎么说你才好,要是王老知道了你几次不随他外出的原因,他不发火骂你才是怪事!”
他说:“骂就骂吧,你不是说过,打是亲、骂是爱吗?我知道王震心里有艾青。远的从延安说起,近的到现在,王震始终是关心我,爱护我,帮助我。他是我们家的大救星!从小的方面说,我们之间的友情人人皆知,从大的方面讲,他一生对国家的贡献是难以估量的!我本该好好写写他,但是,他在北大荒和在新疆,却给了我一个禁条:不准写他!”
《我和艾青的故事》书中照片
1983年3月5日,王震给艾青一封信:
亲爱的老艾:
黑龙江三江平原,现在要全面开拓,我带去那些英雄的抗美援朝战士们,开拓北大荒,这些同志们,同你还是友好的(北大荒拓者),他们把你作为好友看待。这些同志,有些都有了孙子,请你写诗歌颂歌颂这些开拓的先行者。但绝莫挂上我。
此致
共产主义的敬礼!
你的老友王震
艾青看了信说:“时至今日,王震不让我写他这条禁令,还是没有解除。”
我说:“他为什么一而再地说不要你写他?”
“我想他是为了避嫌,怕别人说,他叫我到农垦区,是为了给他树碑立传。他的这种顾虑,我是可以理解的,但是,农垦事业的宏伟业绩能与他分开吗?我说不能,完全不能,他的贡献太突出了,一定会载入史册的。”
1992年3月12日,我们正在吃晚饭的时候,王老秘书李慎明打来电话,说王老逝世了。
我本不想马上告诉艾青,可是他一个劲追问是谁打来的电话?我不得不说是李秘书从广州打来的。他问有什么事?我说王老走了。他问到哪里去了?这时我的眼泪流下来了。
艾青明白了,他叹了一声说:“我们家的大救星没有了。”停了半天又说:“对于王震,我是知恩未报啊,我今生最大的遗憾,就是没有为他写一部颂歌!”
本文摘自《我和艾青的故事》
20年前高瑛老师题写在扉页上的赠言
【编者注】本文转发得到高瑛老师授权,文中所插三幅作者的彩色照片,均为高瑛赠予编者并同意发出的。
今年3月27日艾青113周年诞辰,编者与高瑛老师合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