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愈“道”路（4）
铁二师 郑焕清
四、殉道——立世的精神风骨
“天下有道，以道殉身；天下无道，以身殉道”。为心中道德理想和精神信仰而不惜赴汤蹈火，以身殉道者，古来无数。但像韩愈这样坚定执着，一生一世的殉道者，并不多见。
孔子说，“道不行，乘桴浮于海”。此处不留爷，爷自寻留处。陶渊明“天道幽思远，鬼神茫时然”，“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道不行，归去来兮。韩愈不能，“山林者，独善自养不忧天下者能安，有忧天下之心则不能”。
木心先生说，真正的殉道者，以生殉道。以死殉道易，以生殉道难。以死殉道往往只需要信仰和勇气，以生殉道不仅需要信仰勇气，还得有智慧才华。韩愈殉道，“无迷其途，无绝其源，终吾身而已…虽灭万死无恨”。这样的以生殉道，足堪比肩太史公司马迁。
坚守道统，苦难不移。苦难是殉道者的标配，从来殉道者，都是苦难人。韩愈一生苦难相伴。父亲韩仲卿做武昌县令时，李白称他“未下车，人惧之；既下车，人悦之。惠如春风，三月大化。奸吏束手，豪强侧目”。可见是德才兼备的好官，不幸早逝。
韩愈3岁成了孤儿，随贬放韶州的兄长韩会到岭南。不久兄逝，随嫂郑氏十几年漂泊，饱经战乱流离之苦。祭文中的“千年绝调”《祭十二郎文》，记述了童年苦难，今天再读，潸然泪下。
贫穷是韩愈化不开的噩梦。一家几十口人（家族不幸，兄、侄早逝，遗孤由他抚养），吃饭都困难。国子监当博士，“冬暖儿号寒，年丰妻啼饥”。“三年国子师，肠肚习藜苋”。贬到潮州当刺史，岭南节度使以潮州州贫俸廉为由，每月接济他五十千钱，才能勉强维持生计。即便政治遭贬，经济贫困，他在潮州任上兴利兴教，除害安民，深得民众爱戴，“治潮才八月，江山尽姓韩”。
《送穷文》记述他焚香祭品，与五个穷鬼（智穷、学穷、文穷、命穷、交穷）对话。你们五鬼害我好惨，饥我寒我，讹我笑我。要你们改，朝令暮复，要你们走，驱去复还。今天非走不可。五鬼跳踉偃仆，顿脚大笑，嚇然有声：“驱我令去，小智大痴，人生一世，其久几何？吾立子名，百世不磨。小人君子，其心不同…”鬼话令韩愈哑口无言，重又躬身顿首，把穷鬼延之上坐。不仅未能送走穷鬼，反而心甘情愿请其上坐，表达了他贫贱不能移的殉道坚心。
“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下则为河岳，上则为日星。时穷节乃见，一一垂丹青”。穷困潦倒，仍“烂死于泥，吾宁乐之。若俯首帖耳，摇尾乞怜，非我志也”。孟子说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韩愈穷，还要兼济天下，殉道精神高出孟子半头。
勇于卫道，威武不屈。有违仁义道德之事，韩愈不会袖手。中进士那年，他上《争臣论》，点名批评谏议大夫阳城在其位不谋其政。说他任职五年，高官厚禄，没提一条意见，问其政，不知也。该言不言，又不去职，不应该啊。
贞元十九年关中大早，京畿缺粮。京兆尹李实却对皇帝说：“天虽旱，谷甚好”。韩愈愤怒，上《天旱人饥状》：“百姓弃子逃妻，以求口食；折屋伐树，以纳税钱；寒馁道涂，毙塞沟壑…”用事实驳斥谎言，鲠言无忌，风骨卓然。接着又上一折，批评皇庭宫市，“宦官购物，强挑赊欠，民众不堪其挠”。从来直言多获罪，皇帝将他贬为阳山县令。
殉道者就是一根筋，元和九年，淮西吴元济抗命自立，朝廷无人发声。唯独韩愈站出来要皇帝发兵征讨，“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并提出用兵详细方案。结果被打发陪太子读书。
三年后朝廷迫不得已，裴度领军征讨吴元济，韩愈引为行军司马。读书人往往言长行短，韩愈则继承先祖遗风，既敢言善鸣，又敢作能为，依照他的方案，平叛成功。韩愈因功迁刑部侍郎，中唐自此有些中兴气象。
长庆元年，镇州兵变。朝廷派韩愈宣抚镇州。这是一项随时可能掉头的使命。韩愈义无反顾，策马奔去。元稹说，“韩愈可惜！”国宝级人才，死了可惜啊。皇帝也后悔，快马告之不一定进镇州。韩说“哪有受命而迟疑的”，直奔镇州城内，凭其凛然正气和雄辩说词征服了叛军，消弭了动乱。
威武不屈，视死如归的殉道精神，因《谏迎佛骨表》而立起不朽丰碑。众人诺诺，独韩谔谔。自知上表将是死罪，但“欲为圣明除弊事，肯将衰朽惜残年…知汝远来应有意，好收吾骨瘴江边”。韩愈作了赴死的准备。如若不是裴度等力谏宪宗，早已身首异处。自古圣贤都是眼光盯着君王除弊事，行德政而不惜赴难之人，为道而死，死又何惧。
明知是死路，偏向死路行，这种忠于道，忠于君，忠于国，忠于天下，信仰重于泰山，信念坚如磐石的殉道精神，在中华民族文化长河和精神星空中，与天地同在，与日月同辉。
韩愈“道”路，千年璀璨。
（2023年8月 写于武汉）
槛外人 2023-9-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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