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 亲
文/周丕奎
“砰,砰,砰……”
沉闷的敲门声,打破了黑夜的宁静。
刚刚在生产小队(简称队委会)记完工分,准备睡觉的老张头,立刻坐直了身子。
“这是谁?大半夜的。”
“管他是谁,肯定有事,你快去看看”老伴接口道。
老张头连忙披上衣服,踏啦着鞋。“来了,来了”,三步并作二步,小跑去开门。
边开门边问:“谁呀”?门外传来一个老女人的声音:“大兄弟,是我”。
拿开顶着门的木头,顺手拉开门拴,两手慢慢把门拉开一道缝,探出脑袋。看到隔壁李婶,正笑眯眯的站在门外。
”原来是嫂子,快进来,进来″一边说一边把李婶让进了屋。
待得李婶进屋,老伴把被子卷了起来,把李婶让到了炕头上。并把灯灯芯拨亮了一些。(那时候农村,房屋低矮,面积狭小,待客一般都在炕上,因为没有电,晚上点煤油灯)
“他婶子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老太太打趣道;用手拍了拍炕头″来,来,快上炕″。
三个人寒喧了一会儿,老张则忙着沏茶去了。
“今晚来还真有个事”,李婶脸上堆着狡黠的笑,故意卖了个关子,“您猜猜看”,随后又说:“是个天大的好事来”。
老太太按捺不住焦急的问;“他婶子,快别卖关子了,到底是什么好事”。话虽如此问,但老太太心中也有个七七八八了。
“你家顺子快三十了吧?”,李婶停顿了一下,接着说:“我有个远房亲戚,老头早逝,娘们三个相依为命,哥哥跟顺子差不多,闺女比咱家玲玲大几岁吧,我寻思着给你两家串通串通。″。
“是吗!那感情好”,老太太听到有媒人上门,那是心里乐开了花。
此刻,正在沏茶的老张,却听出了媒人的弦外之音,不由的皱了皱眉头,沉思了起来。
“快喝茶,新鲜的茉莉花茶,他婶子你尝尝”,老张双手递过茶碗。
李婶接过茶碗,轻轻啧啧一口,“我寻思着,让你们两家换亲。”
老太太闻听一愣,她知道换亲意味着什么。换亲那是不到万不得已,没人愿意这么干,而且名声也不好。
提起儿子的婚事,老两口真是操碎了心,因为条件不好,家里穷,儿子又木讷,因此十里八乡的姑娘没人愿意嫁给他。
那时候农村虽然提倡婚姻恋爱自由,但受封建思想影响,谁要是自由恋爱,那就会被当成异类,不正经。成为茶余饭后的八卦。年轻人的婚姻基本都是媒婆搭桥牵线,双方家长互相了解一下家庭,及各方面情况。满意了再让年轻人约个时间,地点(一般在媒人家,俗称看看人)如果两个年轻人点头,那就选个日子订亲(订亲须叫上亲朋,庆祝一下)拿上彩礼,然后就选择婚期。
看到老张两囗沉默了起来,“不急,不急,你们先合计,合计。虽说玲玲亏了些,但人家女儿也长的水灵灵的,依我看差不多行了”,说完便站起来告辞。
待得送走媒婆,老两口便有了心事。
“老头子,你说这事成吗?如果那样,咱对不住咱闺女玲玲,她从小乖巧听话,出落的也是惹人喜爱,最关健是跟张伟,两个人好象有那么层意思”。
“其实我也打心眼喜欢张伟,这小伙长的个子又高又英俊,跟玲玲到也般配”。老头深抽了一口烟继续说道:“要不是成分不好(富农)差不多上大学了。现在听说供销社经理,专门点名要他,只是他爹妈自视清高。这狗书记让他家出出油,他爹不干,狗东西便不肯放人。不过听说也挡不住,人家经理都限定日子了,当上工人,玲玲跟了他享福了。
在说到村支书的时候,老张忿忿不平的加了个“狗”字。
“可是…”,老伴唉声叹气,“咱这不争气的儿子咋整?总不能让他打一辈子光棍吧,要不把孩子们叫过来商量一下?”
其实就在大人们谈话的时候,孩子们在隔壁房间听了个一清二楚。独自在单间的顺子,此刻喜忧参半,喜的是婚事有了眉目,忧的是妹妹的幸福,从此断送了。玲玲则呆呆盯着黑洞洞的窗外,不知此刻在想些什么。小妹尚小,则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偷偷听着大人们的谈话,漫不经心的看着书。
“顺子,玲玲,过来一下,有事商量”!母亲喊道。
闻听母亲呼唤,顺子起身走了过去,玲玲则好似没有听到,坐在床上一动不动。轻咬下唇,眼睛分明有泪花闪动。
“咱妈叫你呢”!叭在炕上看书的妹妹,转过头看了眼玲玲,见姐姐无动衷,用手轻轻碰了碰姐姐。玲玲恼火的摔开妹妹手,狠狠瞪了妹妹一眼。妹妹见状,吐了吐吞头,吓的转过身去,假装看书不再言语。
“玲玲叫你呢,没听到”?母亲拔高了声音,显然有些不耐烦了。
玲玲只能不情愿起身,双腿好似被灌了铅,慢吞吞的来到父母房间,低着头双手搓着衣角,站在炕下一声不吭。
“玲玲刚刚你李婶来过,想必你也听到了”,母亲开门见山语气却变得柔和起来″你哥也老大不小了,咱们老张家还巴望着传递香火,我跟你爹也是实在没办法了”。
“我不愿意”,玲玲弱弱的声音:“我还小,不想早早离开家,离开爹娘”。
“算了?你说到轻巧”,母亲狠狠瞪了儿子一眼,有本事自己办弄个媳妇"。一边数落一边用衣袖擦着眼泪。
老张头则默不作声,一口接一囗抽,频率眀显加快,那摸的发亮的老烟斗在他手上有点抖动。
老伴瞥了他一眼:“你道是说话呀!”,老张抬头看了看玲玲,依然一声不吭,继续抽他老烟斗。
一家人陷于了短暂的沉默,半晌过后,老张挥了挥手:“睡吧,睡吧,今天就先不讨论了。”
待儿女们离开后,老张把身子靠在墙上,愁眉紧锁依然吸着烟,干咳了二声。
“快别抽了,呛死人了”,老伴用手挥挥眼前烟雾,轻轻也咳嗽了两声,“睡吧,别点灯熬油了″(那个时代正是新中国百废待兴,物资匮乏一切日用品全部供销社供应,不要说没有钱,就是有钱你也买不着)。
就在两口躺下以后,隐隐传来女儿轻轻的哽咽声。
躺下后的老张,也像是烙饼,见状老伴轻轻擢了下老张。小声道:“老头子,你看这事?”
“什么?你真糊涂,你说的倒轻巧,那顺子怎么办?”,思索了一会又道:“这事不能由着她,嫁出去的女,泼出去的水。为了顺子终身大事,顾不上那么多了。”
“这样我总感觉,亏欠了玲玲”,老张头低沉的说道。
“如果成了咱们还能省不少钱,换亲他们也不敢多要”,老伴分析道:“放心吧,就这么办。”
“可是什么"?老伴打断他的话:“行了,这事我来办,来硬的不行,就来软的,她从小听活,我有办法的。”
此刻,这老太心中已然有了盘算。正应了那句流行的老话“一哭,二闹,三上吊!”,用在这老太身上再合适不过了。“眼泪”,那是终极武器百试不爽。
老张沉默了,不再言语。今夜对于这五口之家中的四个人来说,是极不平凡的夜晚,每个人都在想着各自的心事,而对玲玲来说,更是从此刻起,可能会彻底改变了她的命运。
早晨,一缕阳光刚爬上了屋墙的时候,正准备吃饭的张伟,听到轻叩门环的声音,便走着去开门。待得开门之后,却看到正在离去熟悉的背影。回头朝他站的地上指了指,便头也不回的走了。张伟便低下头看向了手指的地上,门边放着一张折叠的纸片。张伟随手展开:今晚老地方见。
目送远去的背影,张伟心中无比兴奋。晚饭后,到了夜幕降临的时候,张伟迫不急待的来到约定的地方。见心上人还没到,张伟便躲藏了起来,准备闹一闹,给她个惊喜。
不一会,一个熟悉的人影,向四处看了看,确定附近没人注意。便加紧脚步赶了过来。(那时候,男女约会被发现,是一件不光采的事),见张伟还没到,便露出焦急的神情,心事重重的东张西望。这时的张伟,便摄手摄脚,一下子从背后捂住了玲玲双眼。
“别闹”,早在意料之中的玲玲,双手掰开张伟捂眼的手,显得有些烦燥。张伟微微一怔,“怎么了?”,此时的张伟才感觉到,玲玲的表情和举动有些反常。
“到底怎么了?”,张伟摇动着玲玲的双肩,关切的问。这时候的玲玲转过身来,伏在张伟的肩头抽泣了起来。见状,张伟不再追问,搂住玲玲的肩膀,轻声安慰起来。
过了一会,待得玲玲停止哽咽,心情平复下来后,将事情的经过一五一十的叙述了一遍。
“那你打算怎么办?反正我是非你不娶。”,张伟想了想:“要不咱俩私奔吧,什么工人不工人我不干了。”
“可我总觉得父母不容易,再说我也不能眼看你因为我,丢了工作啊!”,说着说着竟然语无论次了起来,“我该怎么办?……。
“实在不行我就去你家,求求二位老人,也许他们会回心转意的。”
“我真的好担心”,玲玲抬头羞涩的看着张伟,用微不可闻的声音继续说道:“要不今晚,咱俩就……″。“我不想”,张伟不加思索应道。玲玲抬起疑惑的眼睛,“你不是一直想那样吗?”
“是的,但我不想也不能在你危难之时……”,此时张伟的声音有些颤抖。
此时,心事重重的张伟,只是把玲玲抱得更紧了一些,生怕她再也回不到自己的身边了似的。彼此感受着对方的心跳、呼吸和温度,两颗相爱的心,正在被一把无形的屠刀割裂着。
“玲玲她妈,考虑的怎么样了?”,李婶开门见山。
“她婶子我也去打听了,这家子单亲道无所谓,关健他妈听说精神有毛病,而且他儿子听说也不太精细”。“什么不精细,那就是实在点罢了,你别听有些人瞎咧咧,有几个人巴望你好的?放心吧,玲玲嫁过去,肯定不会受欺负……。”
“他婶子你就多费费心,再给端祥个好主吧!”,玲玲妈试探着说道。
“唉呦!玲玲妈,我这也是感觉挺合适的,再说了人家女孩配顺子那也是绰绰有余”,李婶淳淳善诱:“不是都巴望着孩子们早点成家立业,早早抱上大胖孙子吗″!
经过一番交谈,不得不说,媒婆毕竟是媒婆,为了挣着猪头吃,竭尽全力能说会道。玲玲妈也感觉好像真的有道理。于是商量了一番,订下了日子,让年轻人见见面,算是认识认识。表面是相亲,但老一辈布下的网,已经把他们基本套牢了。
接下来的日子,便是简单见见面,玲玲浑浑噩噩,此时的她就象任人摆布的木偶。老张家兴高采烈的准备了一桌酒席,把家族中的长辈们聚在一起,共同庆祝一下。看着这推杯换盏热闹的场面,玲玲心如刀绞般难受。
晚饭后,两位恋人如约又见面了。就在还有几步远的地方,两人停下脚步。虽相隔几步,两个人却感觉如隔了千山万水。
“我……”,良久后,玲玲开囗。“什么也别说了,我都知道了”,张伟打断玲玲的话。是啊!这样的大事,又住在一个村,不用刻意打听,也会听到一些风声。
“我去求求你爹妈″。没等玲玲回音,说完,张伟大步流量朝玲玲家走去。
玲玲则一路小跑,跟在了张伟身后。
到了玲玲家,张伟毫不犹豫的推门而入。见了玲玲爹妈:“叔,婶,我今天来想必你们也能猜到原因,求二老成全我们吧。”,说完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这突如其来的一跪,让老张两口颇感意外,竞然弄了个手足无措。
“你这孩子,这是干什么,赶紧起来”,老张伸手去拉张伟。张伟执拗的不肯站起,昂起头,目光中充满了哀求!
“我们两个是真心相爱,我会给她幸福,以后也会好好孝敬二老,求二老成全。
“唉!”,老张深深的叹息一声,转身背着手口咬烟斗,眉头紧锁低着头走开了。
“妈,你就发发善心,成全我跟张伟哥吧。”,玲玲话音刚落,也跟着跪在母亲跟前。“孩子啊!你们知道我们的难处吗?为了顺子婚事,我们是茶饭不香,这块心病压得我们喘不过气来。知道委屈了你们,可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啊!老张家几代单传,难道我们能眼巴巴看着断了香火,我们怎么对得起列祖列宗。”,说着,说着,抬起衣袖,擦拭着噙在眼睛的泪花。
跪在地上的张伟,已经明白事情难有转机了。深情的看了看,跪在地上哭成泪人的玲玲,目光中透露着怜惜与不舍……。慢慢从地上站了起来,目光变得呆滞而无神,一声不吭转过身,如行尸走肉般离开了,这令人伤心的地方。
胳膊扭不过大腿。迎亲的日子如期而至。冬季农闲时节,又逢喜事,玲玲家附近,便站满了看热闹的人。
就在大伙兴高采烈,又说又笑的时候,村口走来了十余人的迎亲队伍,在新郎带领下,浩浩荡荡赶了过来。有拿扁担的,有拿绳子的,大多人则空着双手,这群人是来搬嫁妆的。大的物件如;箱子,被褥等用人抬,小的物件如:暖瓶,脸盆等则用大红包袱包上,每人用手提着。随着队伍后,则是两个骑自行车的人,其中一辆较新的自行车后坐上捆绑着大红毡毯。那就是专门用来载新娘子的婚车。
随着队伍不断靠近,人们窃窃私语声不绝于耳。“看那小子又黑又小,那一点配得上玲玲,真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也不知道这小子那辈子修来福气,居然让他逮去了“,更有甚者:真是老天瞎了眼”,“狗咬驴X逮着了…。”
直到抬嫁妆的走远了,愤愤不平的议论声,依然此起彼浮。
新娘子也是经过一番精心打扮,又经过一道道繁锁的婚嫁风俗这些程序。新娘子则在众人的簇拥下,走出家门,坐上自行车。
这时,有人冲新郎来了一嗓子:“拿糖,拿糖”,新郎则挠了挠头,看向坐在自行车上,阴沉着脸的玲玲:“我没有,你跟她要吧。”话音刚落,众人哄堂大笑了起来。老张两口子瞬间脸上挂不住了,催促着上路了。
张伟在迎亲必经之路的树林旁,早已等候多时了。低着头来回不安走动着。在焦燥不安中,终于看到了,缓缓驶来的自行车。张伟立即躲在树后,眼睛紧紧盯着,端坐在自行车上的玲玲。想起两人相处的点点滴滴,想到即将永久别离的爱人,不由的泪流满面。
就在车子与张伟平行的时候,玲玲抬起了头。恰好与躲在树后的张伟四目相对,玲玲身体微微颤抖起来。红肿的眼中满含泪花,眼神中透露着内疚与不舍。如果眼光能把时间凝固,能把一切留住,那该多好啊!
两人在依依不舍的目光中,张伟走到了路的中央,轻轻挥动着胳膊,直到玲玲的身影逐渐消失……。
尔后,玲玲给哥哥换回一个媳妇,是自己的小姑子,虽说是亲上加亲,但二对没有爱的人,婚姻是不幸福的,刚刚拉开的婚姻帷幕,没有灯光,在黑暗中扮演着不合适的角色……
作者简介,周丕奎,农民工,长年与钢筋打交道,也做点小生意。喜欢文学,偶尔有感而发,感悟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