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狗尾草
孙虎林
晨练时漫步河㔭,柳枝下丛生着一长溜野生的狗尾草。几场秋雨过后,野草蓬蓬勃勃,鲜绿青翠。微风拂动一片狗尾草,那圆筒般的花柱状若袖珍谷穗,在秋虫唧唧中轻轻漾动,述说着初秋野外万物生长的故事。
记忆中,狗尾草是儿时认识的第一种小草,它实在太普通了。田间、地头、沟边、河畔,甚至庭院、墙头,都能看见它细瘦的身姿。那时候,乡下人把它叫做“咪咪毛”。如今想来,将狗尾巴草叫成“咪咪毛”实在有点不知所云。要知道,“咪咪”一词是叠音词,一般用来呼唤软萌可爱的猫咪。用“咪咪毛”称呼狗尾巴草,是否与它毛茸茸的筒状花穗有关,就不得而知了。但我至今记得小时候玩过的一种游戏。
那时,我们一帮孩子分成人数对等的两派,手拉手相对站立,中间留出二三十米距离。然后,一方高喊童谣:“野鸡翎,上马城,给我一家给个人。”对方齐声询问:“要谁呢?”这边嬉皮笑脸大喊大叫:“要某某某这我儿上城哩。”于是,被叫的小孩铆足劲头猛冲过来。我们则紧紧拉着手,以防他冲破防线。一旦他冲开阵脚,就要拉走我方一个人。反之,他就得留在这边。如此轮流叫阵,冲击对方。直至一方战至一人,方告失败,游戏结束。这时,失利的一方不甘示弱,回头看见身旁的一簇狗尾巴草,灵机一动叫起阵来:“咪咪毛,上高窑,把你妹子给我哥。”另一方大声笑骂。双方由此追逐打闹,鸡飞狗跳。这种游戏叫什么名字,早已忘却。多年以后记忆犹新,还是因了那句“咪咪毛上高窑”的童谣。毫不起眼的狗尾巴草竟然牵涉进婚姻大事,足以见证它在乡间生活中司空见惯。也许,咪咪毛让人想起了陕北民歌。“上河里的鸭子下河里的鹅,一对对毛眼眼照哥哥。”崖畔上长着一片咪咪毛,靓哥哥站在窑顶上。窑洞里住着俏妹妹,一双大眼睛扑闪闪,睫毛又密又长,可不是一对对毛眼眼照哥哥。
行走原野,看着脚边随处可见的狗尾草,常常情不自禁揪一根把玩不已。用那简状花穗轻蹭脸颊,痒酥酥,怪舒服的。有时,还细嚼草茎,品咂那缕浓烈的草香。而后,抱歉中吐掉。当然,手巧的伙伴会用狗尾草编兔子。几茎细草,一双巧手,只需三下五下,便能编出一只翉栩如生的小兔子。两只花穗充当长耳朵,乖巧可爱。我手笨,只会将几根狗尾草编成环状,套在手指头上,美其名曰草戒指。
很快,秋天过完了。北方的大地寒风劲吹,几分料峭,几许严寒。这时,路边的狗尾草枯萎了,变得憔悴不堪。颜色早已由碧绿变为土黄,进而灰白。奇怪的是,形似狗尾的花穗未曾凋落,依然倔强地昂首向天。这时的花穗陡留其表,有点干瘪,种籽早已落地潜藏,静待春风唤醒。这经冬不凋的品性,令人不觉想起“宁可枝头抱香死,何曾吹落西风中”的寒菊。
我尤其钦佩故园墙头上的狗尾草。数千年来,它备受漠视,被人们讥嘲为随风倒的墙头草,毫无血性与原则。但它不卑不亢,高踞贫瘠枯涩的墙头,凭借顽强的生命力,坚韧中走过春夏秋冬。数九寒天,大风呼啸,墙头上的一簇狗尾草抖索不已。狗尾草抗住了寒风摧折,身子起起伏伏,像极了“不扶自直”的幼松。那一刻,我瞪大眼睛,敬畏地注视着孱弱伟岸的狗尾草的凌云雄姿。
那天,在河堤上巧遇友人,他手里拿着一束狗尾草。看着我不解的神情,友人告诉我:“狗尾巴草别名光明草,熬水喝,有明目作用。”我听后,顿感眼界大开。未曾想,狗尾巴草还有这么一个高端大气、泽被后世的芳名。
回家路上,我的手里也有一捧狗尾草。进门后,我用剪子剪掉靠近须根的部分,留下生机勃发的上半截。而后,将那部分剪成寸断。水开后,投草入锅。瞬间,沸水中草叶波动,汤色变黄。几分钟后,将汤水斟入透明的玻璃杯。这一刻美妙极了,水色淡黄,澄澈透亮,纤尘皆无。欣喜中轻呷一口,一股清芬醇厚的糯米香味漱涤口腔,回甘绵长。于是,我连喝数杯,犹自兴奋不已。兴致盎然中,小锅中再续新水,再燃新火,直至汤色淡至虚无。但那素雅清馨的鲜味儿依然缠绵口腔,久未散去。莫非我醉了。非也,世间历来有醉酒、醉茶者,尚未听说有醉草者。看来,我真乃一介恋草的乡野俗客。
李思珍在《本草纲目》中写道,“莠草秀而不实,故而从秀。穗形象狗尾,故俗名狗尾。其茎治目痛,故方士称为光明草、阿罗汉草。”是的,狗尾草可祛湿消肿,治疗眼疾,对疥廯,痢疾亦有显著疗效。茎秆磨碎后可用于杀虫解毒。它原产于欧亚大陆的温带及南温带地区,现广布于全球温带及亚热带地区。狗尾草抗旱性能强,生命力旺盛,是海拔4000米以下极为常见的一种杂草。可见,世间万物没有枉生的,皆有大用。这倒应验了一句俗语,“山间无闲草,遍地皆灵药”。
2023年8月29日
孙虎林 陕西岐山人,陕西省作家协会会员,出版散文集《青春祭》《半生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