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后子美文精选002

百脉欢歌

很长时间没到家乡的百脉泉了。平常的日子，一天天过活，多半是平庸，心底已成了一片沉寂的海。今年雨水多，电视里、报纸上天天报道泉水的消息，自然触动亲泉观泉的热情，也就促成携妻女带子孙回章丘看泉的举动。

借助汽车的力量，一个小时就来到了百脉泉公园南门。雨后的家乡分外清新，空气里飘荡着丝丝甜意，万物宁静而安详。进得园内，首先看到的是一块块长长的木板，走到近处明白，是因路上到处是水，公园管理方不得不想了这个办法，防水防滑，保证游客安全。

“哗—哗—哗”清脆的水声里，映入眼帘的是龙泉的倩影，它伸展手脚，肆意狂舞，欢迎着八方来客。水声是最好的广告语，更像是用来打场子的鼓角，或者说是给入园者一个小惊喜。在我的印象里，龙泉是沉寂的，羞怯的，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欢腾，噢，是今年丰沛的秋雨给了她欢腾的底气。仔细看，龙泉的舞蹈竟然是有板有眼的民族舞，上下左右摇摆，展示着风韵风姿，楚楚动人。

越往里走，木板越多，几乎把所有的路面都铺满。无一例外，木板下面是淙淙水声，所有的堤岸都往外流淌着泉水。由泉群汇成的湖里，好似沸腾的油锅，泉源上奋，翻滚不息。小外孙哼哼哈哈地唱着，蹦着，跳着，像泉水一样欢快。小家伙唱得什么根本听不懂，但有一条可以肯定，歌声是发自内心的，就像这欢腾的泉水从大地的深处涌出。“爸，咋这么多水呢？”姑娘问，“别说你，我从小在泉边长大，也没见过这么大的水，可以说是百年不遇。”“这还用问吗，今年的降雨量高出往年一倍，泉水喷得能不厉害？”妻子在一旁抢说着见解。

在木板上走着，看着一股股泉水争先恐后地从湖底冒出，心里变得清澈无比，平日的烦恼、生活的羁绊早已抛到九霄云外。一只只水鸭在湖面上欢快地游动，像小提琴上跳跃的音符；一片片水草幸福地摇头摆尾，似梦中的风掠过广袤的心田；一缕缕清风掠过，使得浑身上下分外惬意。

呼—呼—呼，是更重的水声？“快看！”小外孙一边喊一边把小手指向左前方。嗬！是冒着白花、泛着水雾的泉——梅花泉。只见泉群最西端的泉眼喷出的水柱足有一米多高，东边四个泉与其说是映衬，倒更像是起哄架秧子，梅花泉在四个小姐妹的鼓噪下，如癫似狂，跟疯了一样。“太高了！”“太壮观了！” “太率性了！” “太神奇了！”“太不可思议了！”……随着一串串“太”字，游客们纷纷顿足卡卡地地照相录像；还有的利用一根根长杆做着自拍，鞋袜湿了全然不顾；还有的干脆把手伸出水里，或洗脸，或打着水仗，与泉水互动。小外孙站在泉边，眼直直的，满脸的迷茫。我明白，在他不谙世事的时光里是闹不清泉水喷涌因由的，或者说是不明白泉水喷涌动力的。妻子牵着小外孙的手问：“厉害吧?”“厉害。”孩子答。“你看那桥下也有泉。”妻子指给孩子看。“那可不是泉水，那是湖里的水向北流，梅花泉的水向南流，在这里碰撞而产生的现象。”我纠正着妻子的话，再看那泉水汇成的河流忽左忽右，气势浩荡，充满野性，两股水暗暗纠缠较劲，不时涌起一道道水脊，观者无不惊奇，煞是过瘾。

“看了大墨泉，死了也不冤。”一位操着外地口音的中年妇女大声嚷着，很多人一起看着她。其实公园里大多是外地赏泉人，他们一批批来、一拨拨转，尽享这天下奇观。顺着中年妇女的话，我们加快步子向墨泉奔去。还未见泉影，就听如雷的水声，这水声喑呜叱咤，犹如虎啸。拨开人群，哇——水大得撼人心魄。泉水从泉眼喷涌而出，像一颗巨大的深色翡翠，在泉池中翻滚，层层波轮，跌落下来的泉水，挤挤撞撞，独自成河，奔向远方。墨泉与颠狂的梅花泉是完全不同的两种风格。如果说梅花泉是一群婀娜多姿的淑女，那墨泉气势如虹更像一位健硕如牛的小伙。看着这泉，我眼前一片缭乱，脑子里突然出现如虚如幻的影像——这喷薄而出的泉是水吗？是，又不是，喷涌而出的分明是家乡世世代代的喜怒哀乐，是父老乡亲魂系梦绕的情愫，是千百年来的沧桑故事。正是因为这千年不竭的泉，一方水土丰盈起来，一方百姓才富饶起来，一方文化才兴盛起来。是啊，我这个在外打拼了四十多年的游子，每当徘徊、傍徨、迷惑时，一想起家乡的泉水，立马就里外通彻，淡然释怀。

“老师，给俺录个像吧？这水太震撼啦。”一位老者站在木板上拉我的衣服，一抬头，嗬——这不是周三读书会的老李、老韩吗？两位老作家结伴看泉来了。八十岁高龄的老李手颤、嘴哆嗦着说：“没想到这个岁数还能看到这么好的水，真是有福啊。”老韩说：“长篇小说刚刚杀青，我一定把这景观补写进去，让天下人都知道这无与伦比的泉水。”

我一边给他们录像，一边说：“偌大的公园里，竟然就有三位周三读书会的人，真是大缘分啊。”“应该是四位。”老韩纠正道，“还有你夫人哪，著名诗人，是响当当的读书会老会员呀。”哈哈——我们都笑了。老李转身指着“一代词宗”的石碑说：“我第一次来章丘看泉，就赶上了这么大的水，你的家乡真是人杰地灵，可以说是水脉人脉文脉相通啊。”“有山皆图画，无水不文章。水触灵气，看到这水不想动笔都难。”我说。哈哈，又是一阵笑声。

夕阳西下，我们恋恋不舍地离开泉水，身后回荡着哗哗的水声。回来的路上，伴着汽车的呼吸，我脑子里一动，倏地冒出这样的句子，以志：

不知何时

姑娘与小伙约定

一起发力

从地心喷涌而出

连同那万千的兄弟姐妹

唱响一曲欢快的歌

这不是神话

是一场亘古不变的实景演出

（写于2021年7月）

李炳锋先生简介

李炳锋，笔名：金后子， 1962年3月生。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散文学会会员、中国诗歌学会会员，山东省散文学会顾问，山东诗人书画院副院长。济南周三读书会创始人。

著有《日月清音》《一年的光景》《大地的苍茫》《回望天涯》等八部散文集和《在天地间奔跑》《挤掉生活的水分》诗集。2014年散文《红旗渠畔的沉思》获首届齐鲁散文奖；2018年散文集《大地的苍茫》获第八届冰心散文奖。散文诗歌散见各类报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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