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峰：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诗歌学会会员。现为波音客机资深机长。获2021年第四届博鳌国际诗歌年度诗人奖，2022中诗网年度诗人奖。中国作家在线签约作家。诗作发表于《人民文学》《诗刊》《十月》《作品》《诗歌月刊》《星星》《草堂》《钟山》《芳草》《扬子江》《山花》《延河》《诗选刊》《雨花》《海燕》《山东文学》《福建文学》《边疆文学》《青岛文学》《特区文学》等多种期刊。出版诗集《三万英尺》《睡在溪边的鱼》《天际线》《下垂的时间》。
野性
我所说的野性不是山谷的溪流
不是大河的漩涡
不是高原性力十足的公牛
也不是高密曾经那一片火红的高粱
前几天德州半夜闹地震
楼上的狗狂叫
楼下的狗亦狂叫
而夹在中间层的我和从小
失去蛋蛋的
睡在床前的小博美
我俩一个姿势侧睡到天亮，静若
清晨的港湾
彻底失去了野性
岁月只交接缓慢
我扶着体弱的母亲练习走路
日光白，秋风软
小院子里的一圈，似乎整整走了七十年
岁月只交接缓慢
凌霄的老藤抱着新枝。新枝的
颈骨在冷雨中继续
替出生活着，替坚强活着
替死亡活着
到了这个年龄，胸腔内的滚烫
不再是失声的悲伤
有意无意间，只是偷偷看了一眼头顶
那越来越高的天空
路
入秋以后就像人过中年
一个人蹲在山顶
看远处云彩生出更多的云彩，惆怅
生出更多的惆怅
活下去的路不再是什么
披荆斩棘，大多是
自己琢磨着如何放过自己
很多人远去了，很多人
归来了。一生航越的大海最后
生出一滴咸浊的眼泪
一生翻越的高山
最后生出一块漂亮的墓碑
小时候，黑天最怕
穿白衣服的人。上个星期五我和
另外一个老王夜游黄河
当我俩穿着大白褂子的制服
穿过河滩的玉米地
我清晰地看见矮苞谷们躲鬼一样齐刷刷
主动为我俩
让开了一条小路
送你一匹马
出伏。没有太多的雷雨
云彩也都自行散去
一路秋高气爽，一路百无聊赖
刚飞过洛阳。忽见一匹马
腾空而来，可能是从黄河里跳出来的
可能是从汉墓里窜出来的
也可能是我猛地一下子看花了眼
一时间我想到了天马
想到了鬼斧神工，想到了徐悲鸿
还想到了自己的一首
同名小诗。甚至关上手机
半天没敢看，生怕影像从手机里
再次腾空而去
苦楝果
需要一场大雪的覆盖之后
寒冬那些急待
裹腹的鸟，才知感恩这一树
续命的金黄
繁华尘世间，多少
豪阔们只有
跨过一扇奄奄一息的生死之门
才会倍加珍爱终年
伴护自己的
曾经比泪水还咸陋的
“苦楝果”
追赶暮色的人
秋空瘦了，大河随之憔悴
转弯处锁骨嶙峋
时间吃水。曾经天塌地陷的
漩涡，如今像列阵
低飞的沙燕，把落日的恢宏卷进一眼眼
线性的沉沦。此刻
桥上的货车，岸上的垂柳
滩区内的苞谷。它们
用轮子，用头发，用肩膀
装扮成一群
匆匆追赶暮色的人
烧纸
中元节给爷爷烧纸
带了香
带了高度酒
旁边烧纸的人不少
他们的祈祷
都被燃烧的声音盖住了
说很多心里话
但我觉得给故人送钱
仍是今夜的主题
一沓接一沓
一杯接一杯
看到那蓝色的火苗
随着酒精
蔓延，醉蹈
我想爷爷一定酒财双收
甚至听到了微信
“叮”的一声
抬头望了望头顶的
白月。空空
没有内容
十个石榴
十个石榴是个大数
但今年是个小年
树叶密，果子稀。好几只
蜜蜂服侍一朵花
也不知道是躲避什么
还是刻意留白
就那么十个石榴挂在小院西南
它们有多有少
有高有低
也有三角关系
而我却看不到挤兑，听不到
争吵。只见身着
翠色小褂的孩子们握着
父母的手掌
快乐地走在六月的枝梢
母亲的小院
天明显凉了。矮石榴侧枝
挤满家雀
像列放的
土色手雷。稍高点的
冬枣树上
三五只长尾鹊
迎着夕阳，插科打诨
偶尔隐现，暮昏造访的
珠颈斑鸠
总要等到，黑狗进窝
群鸟飞逝
才会款款落下
捡拾几粒碎米。那时
同样行动
迟缓的，还有年迈的
我的母亲李兰芝，她轻轻
推开房门
弯下腰，在狗盆里，悄悄添加
半勺剩饭
石榴树
石榴树，心怀荒贫，越偏远
越苍劲。村头
巷陌，据说大山里还有
石榴树精
城里人泥土少。小阳台挤满
各种叶叶草草
对于石榴这种木本植物
他们似乎无力成全
即使盆栽幼苗，也是
只开花不结果
让身居高楼的乡愁，更加
残破而不充盈
我老家也有一棵堂前石榴树
而屋里仅剩下
爷爷奶奶，住在墙上
我盼望着，这棵石榴树
也能早日成精
用异质的语言，陪寂寞的
二老说说话
深秋
我看到的深秋不是
园草的衰竭
不是姑娘们束挽起
过膝的长裙
是看到被天空追逃的
一缕白云
藏进了深山
深山或许是深秋的亲戚
它可以藏雪
藏落叶，也可以
藏英雄，藏响马
而还有一些从深山
来到城市
无处藏身的人
到了深秋，只能琢磨着
藏桥洞，藏银行
藏车站
交替使用的肉身
我绝不敢说一路骑乘秦岭
一路横跨黄河。下面
有太多祖辈的体温与先人们的仰望
而吃雨的云彩，随着潮湿的蛊怂
下了起来，满满一天
我和喷气机仿佛一下子
失去自身重量
漂浮在云彩的海里
它的内部
充斥着颠簸的节奏
一切都看不见，一切都听不懂
只有一条五十二赫兹的
巨鲸在漫途间
自言自语，嗡嗡作响
无所谓让眼仁盯紧风挡上的雨刷器
在这方寸之地，我看到了
山脊上哒哒的马队；汹涌后
细细的碎瀑；还有
云彩，雨水在死去活来的轮回中
那交替使用的肉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