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爬出冰冷的洞穴,觊觎着新鲜的空气,不管太阳升不升起,毅然出发。不因洞穴能避雨而放弃外面的世界;不因乌云密布而吝啬赞美太阳,每个人的眼里,都有自己期冀的诗和远方。
熙来攘往的大街,阡陌纵横的原野,坠兔收光的夜晚,都是欲罢不能的风景,顺境逆境、切莫止境都是勇往直前的理由,明知朝霞是绝唱,依然奔赴夕阳。
人在旅途,起点有别,志向各异,景色迥然。小时候大人总是问小孩儿,长大干什么?童言无忌,有说当科学家,有说当老师,有说当解放军,还有的说当大官。对于这样的远大理想,大人的脸上总是笑靥如花,倏忽间龙凤满天飞,而小孩却早把誓言抛之九霄云外。
当有人问我的理想是什么时,我已经长大,我真的还没有确定好自己的目标,我反复问过自己,理想是什么?去工厂?像妈妈一样当老师?看到柜子上我读过的一摞摞书,又萌生当个作家。这个“作家”像块狗皮膏药贴在我心底,撕也撕不掉,以至于后来的漫长岁月成了自己排忧解难的通道。
畅想可以天马行空,脚步不可以乱了章法,叠加的梦想能拨动起欲火熊熊,燃烧的希望能催人奋进,不断憧憬的瞳孔像一把尺子,一寸寸检验虚虚实实的脚印。
书,绚烂过我心底的万紫千红,我知道天边有个西双版纳,西双版纳的跳舞草在我心底摇曳了千年;我知道天边有座布达拉宫,布达拉宫的经筒划过仓央嘉措的指尖在我心里留下情丝绵绵;我蠢蠢于梦中的玫瑰已羞赧地开放在悬崖上。
青春的眼中,满是山辉川媚,林籁泉韵,虎斑霞绮,时常抬头仰望梦中的塔尖,何惧风猎猎,雨淋漓,雪纷纷。肉体的归宿,精神的家园,灵魂的鼠标不断在血脉的经络间寻找出口。
我和许多人一样,不怕辛苦,就怕迷失了方向,迷失了自己。
我曾挽起长风的臂腕横扫大江南北,吹裂冰封的河流,摇醒酣睡的土地,随它一起揽阅“黄四娘家花满蹊,千朵万朵压枝低”的绮丽,一起感怀“银烛秋光冷画屏,轻罗小扇扑流萤”的孤寂,也一起浪迹山陬海澨,一起逐浪为澜。我以为没有错过的风景就是给我的最好褒奖,错过的,一定是上苍对我不经意的惩罚。
新草酿就的芬芳还在空气中飘荡,路边便铺满了落英的花魂,露珠湿了衣襟的早晨,曦光朦胧中,一个孑然的身影已匆匆。两旁的高楼森林般林立,幽长的马路在其中蜿蜒。
满世界的贩夫走卒,满眼纷乱奔波的身影,我裹挟其中,与他们一起收割时光,换取呼吸的空气,无论是芳香馥郁、沁入心脾的,还是酸辣苦涩刺鼻的,都全盘收下,这是生存不可缺少的元素,是生活的本真状态。
拓跋生活本就是一场苦旅,每个人扮演的脚本不同,自然结果不同。有人演的惟妙惟肖,有人演的画虎类犬,无论结果怎样,其实都在努力的希望完美落幕。
曾经的一位朋友到我家,看到我的一堆书说,“这是你花钱买的吗?”
我说,“是。”
她说,“你早出晚归赚钱很辛苦,为什么还花钱买书看?有看书的功夫不如好好歇一歇。”
我不知怎么回答。我说,“许是一种慰藉吧,里面有曾经的理想,虽然没能实现,但就作为一种精神寄托吧。”
朋友幽幽地说,“我的理想没有你那么高大,我的理想就是奋斗一套房,过好日子。”
我当时油然而生对朋友的敬佩,她孤身一人挣扎在这座城市里,为了接近自己的目标,她节衣缩食、不辞辛劳地打着两份工,她的目标会在不远的将来变为现实,我呢?我是在现实与虚幻中飘忽。
后来,朋友的愿望实现了,那房子的一厘一寸都是一个女人踏着荆棘丈量出的结果。我看她开心地住进明亮干净的房子时,我说祝贺你圆梦。她说这个梦我抗下了所有。
她确实一人抗下了所有,如果躺平在家能舒适地活着,哪个女人愿用苍老容颜的代价去拼搏。女人之所以为自己撑起一把伞,那是因为没碰上愿意为你筚路蓝缕、负重前行的人,一旦有这个人出现,那女人的一生也算完美的。
我呢?一边缝缝补补生活的漏洞,一边让“作家”在心底蠢蠢蠕动,但终究是梦,理想往往要给千疮百孔的生活让路。
朋友经历了离婚、下岗、打工,我经历了单位放假、下岗、离婚、打工、做买卖,再打工。这其中的颠沛流离、风狂雨骤、心力交瘁一言难尽。最辛苦的我觉得还是开饺子馆的两年,那时不舍得雇人,很多活就自己干,每天起早贪晚,凌晨十二点前没上过床。有一次切菜,刀滚了,手指肚被切掉半边肉,,由于手里的活停不下来,手不停沾水,紧接着化脓,手指膨胀的像火腿肠,那个钻心的疼痛至今想起来都不寒而栗。
人生之路一路顺风也罢,哀鸿遍野也罢,其实心中一直有一束光在闪耀,即使微弱,也迎它而去,因为那光是梦想,是希望,梦想植根在勤奋者的心里会长成参天大树,植根在懒惰者的心里,只能做一张温床给他做黄粱美梦。
谁的世界都不是非黑即白,坑坑洼洼的羊肠小道,也有明月丽天,平平坦坦的大路,也会雨雪风浓,生活既能繁衍出酸甜苦辣,也能穿插进美好、幸福、快乐,就算两者的天平会倾斜,人们也一样惕厉前行,一点一滴的储存收获,实现原以为缥缈的希望。
脚下的路重重叠叠了几千年的脚印,所有的步履都与自己的理想交融碰撞。理想可大可小,生活可咸可甜,希望的火花生生灭灭,绝望的种子期待一线生机。我和许多的旅者一样劳其筋骨以换温饱,攀岩峭壁以登高峰,我在太阳神鸟的背上几世轮回,寻寻觅觅心中的伊甸园。
然而,那开满琼花的伊甸园一直在海市蜃楼上,飘飘渺渺,隐隐约约,时隐时现。
不着边际的理想就是可有可无的奢侈品,时而被粗粝的双手捧起,时而被无奈的生活放下。随着时光流逝,肩上的担子越来越重,理想在生活面前显得那么卑微,那么狼狈,脸上褪去了曾经的骄傲,眼眸抚平了内心的狂野,激情燃烧的岁月不知不觉已尘封在日记里。
波谲云诡的尘世和波谲云诡的天空一样变幻莫测,得到的,未必是初心想要的,未得到的,注定是宿命中没有的。不是所有的风景都可以入画;不是所有的理想都可以实现;不是幻想的幸福能在恰好的时间敲门;不是你心中的良人能在你点燃的红烛中微笑,不是所有的人都能等到一个心动的告白。
恍惚间,生命中的底片一帧一帧划过你的眼前,你的心底,一切都来不及回味,来不及抓住就溜走了,未来的底片便又以神秘的面孔,吸引你一步步向它靠近,你原有的伟大理想早已脱离了它的原始轨迹,你原有的理想瘦了一圈又一圈,最后变成了抓得到摸得着的现实,变成了锅碗瓢盆柴米油盐,变成了一头霜华盘点岁月。
秋叶漫卷染红了春愁,一江春水流淌着翩翩雪花的眼泪,树木呼啸而过舔去了脸上的风沙,皱纹的沟沟壑壑里渗透出小溪般的汗水,乌云降落下沉重的雨滴,倾泻在瘦削的背上、麻木的腿上。
薄暮,被关在门外却从窗口倾泻进来,每件物品上都蒙上一层灰,桌上的书也是灰色的,怎能不是灰色,已经许久没有翻动了。
夜幕沉沉,星光点点,耳边仿佛传来流花的啜泣,又仿佛有一座山挡在了眼前,嶙峋的罅隙拢起一堆篝火,一圈肃穆的面孔在祭奠桃花杏花迎春花,飘舞的灰烬是无奈的告别。
懒洋洋地躺下,掸去逐日的疲惫,搂着星光入睡,等待太阳升起。梦中的港湾如此温暖。
红衾如此热烈,为什么倍感薄凉?
足底的痉挛疼了我的心,不知是夜露还是泪水在北斗星下闪耀。
我摇摇晃晃于紫色、灰色的雾霭中,仰望空中悬浮的一座塔,我踩着陡立的阶梯向上爬,塔尖供奉着一个孤独的灵魂,它唱着挽歌,我跟着它唱,一不小心掉了下去,无底的深渊令我惊恐,我挥舞双手拼命地抓,抓住了一缕青烟,握到手心变成了一根稻草,我又拼命地向上爬……
突然醒了,惊悸中还缓不过神来。慢慢从梦境中走出,看看窗外,太阳已升起好高,扫视一圈周围,是在自己的家,一阵凉凉的秋风吹进来,拂在脸上。
老公,不,我不喜欢称呼老公,我总是叫他“老先生”,和外人称呼“我家老先生”。我家老先生已经早早起床做饭,收拾花花草草,收拾里里外外,九余年的时间里都是这样的,朋友实现了给她安全感满足感的房子,我得到了护我周全、跟我仗剑天涯的人。
成王败寇,寇道是非。人性的光怪陆离可使人鬼殊途同归,欲壑难平只能遗弃岁月曾给过你的温柔,在岁月的长河中,我们往往只记住苦难,那些曾有过的幸福快乐倒显得微不足道,一明一暗的夹在黑暗中。
风尘仆仆的一生最后沉淀的不仅仅是满足于物质的东西,平和、宽厚、豁达、空空如也的心同样是不可或缺的,放下了追逐名利、是是非非,放下了争争讲讲、雌雄高低,保持温良恭俭让的初心,保持令人令已舒服的感觉,这些,足可以弥补那些你没有实现的愿望亦或理想。
我那羞于启齿的作家梦早已束之高阁,替代的是两间小屋,一壶茶日三餐的慢生活,如果说还有理想,那就是希望我的孩子,我的亲人,我所在乎的人都平平安安万事顺意,希望我和老先生健康快乐,相互搀扶,在夕阳的余晖中,慢慢走进时间的黑洞。
不管什么样的人生,都是化繁为简的过程,路有千条万条,都是生命从不同方向走向一个终点,世间的一切,终究化为尘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