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栈》连载之十二
作者:陈栖
第二天天不亮滴珠就起来了,厨窑里烟雾弥漫,童妈两只手侵在冰水里洗洗刷刷,锅灶上的吃喝全由滴珠一个人张落竟也不要人帮忙,做小吃喝的小贩最先起来,他们比别的客商辛苦些,早早出去生火揉面哩。他们笑着说:“钱让伊家客栈赚走了,我们起的再早也赶不过新媳妇哩。”谭家酿皮说:“今天给新媳妇拌一碗酿皮了,不知新媳妇爱吃酸还是爱吃辣?”滴珠红了脸说:“谭家爸真是。”惹的众人都笑了。打发客人走后,伊掌柜发了话,今儿都去赶集,每人给了一卷纸钞。
滴珠从柜里翻出新衣裳穿上,伊老大在背后嘟嚷说:“打扮那么花骚干啥?”滴珠剜了一眼,用梳子沾上胡麻水抿头,对着镜子说:“我想叫上弟妹一块去。”伊老大瞪眼说:“镇子里谁不知道她有传染病,放出去叫人骂死哩。”滴珠说:“没那么玄吧。”伊老大从鼻孔里哼一声说:”“不玄?素女陪她睡了一个月就吐血了,若不是老二做了一个什么怪梦,早就从伊家门里滚了。”滴珠说:“她也是人嘛。”伊老大撇撇嘴说:“人?她可是害人的人哩。”滴珠站起身说:“那我领素女去。”伊老大怔了怔说:“她才不去呢。”滴珠问“为啥?”伊老大提上鞋跟说:“她可比那死不掉的病婆娘要强哩。”滴珠又剜了伊老大一眼,转身去了素女的窑房。
素女的窑房在厨窑的旁边,为的是童妈就近照顾,虽然和病女人害着一样的传染病,因为她是受害者,家里人并没有把她和病女人同样对待,她可以自由出入,如果她愿意,还可以和家人在同一张桌子上吃饭,可素女是一个要强的女孩,从不出自己的窑门,怕把病传染给别人。素女的双脚搭在被卷上,脸色灰青里泛着红,新裹的脚昨晚疼了一夜,刚才她在地下走了一圈,痛的脸上的汗都出来了,看见新嫂子进来,小嘴咧了一下挤出一点笑容,叫了声嫂子。
滴珠抚摸着素女微微发烫的双脚,由于脚上夹了竹片,整个脚都肿胀的历害,脚心的裹脚布上渗出一片血水,她心疼地说:“疼了嫂子给你稍稍放一放吧,脚是慢慢裹好的,裹的太紧怎么吃的消?”素女说:“嫂子,你裹脚的时候疼吗?”滴珠想起小时候裹脚,娘家穷,哪有什么竹片,娘用碗碴子把脚掌划破,说这样脚就不胀,裹脚快,还用碎碗片顶住脚尖,那真是抽筋剔骨般疼,娘说“不烂不小,越烂越好。”。滴珠含了泪说:“傻女子,都是肉长的,咋不疼哩?”素女盯着滴珠小巧的脚说:“嫂子,你的脚真好看,我的裹出来能有你这么巧就好了。”滴珠说:“你的脚瘦,裹出来比嫂子的还好看哩。”素女会心地笑了。滴珠本来想说带她去赶集,看着小姑娘可怜的模样说不出口了,抽身说:“嫂子给你扯条花头绳吧。”素女笑着说:“我有哩,嫂子你快去吧,要不我大哥生气了。”
院里公公婆婆先走了,滴珠来到病女人窗下问:“姐姐,要买些东西吗?”病女人咳了一声说:“好嫂子哩,我啥都不需要,你快去赶集吧。”滴珠听见帘内有一个脚步声动了动,就听病女人说:“老二,你们一齐去吧。”伊老大站在门口喊:“快走球子,磨蹭啥哩?”
外院童贵坐在老榆树下抽烟,滴珠说:“二爹,咋还没去哩?”童贵笑着说:“你们先走吧,还有来寄放车马的哩,等会你爹回来我再去。”滴珠说:“二爹,那我们先走了。”童贵说:“去吧,去吧。”伊老大不耐烦先走了。
平日里冷冷清清的土街上霎时人头攒动,山里人从沟沟岔岔赶到栖云镇,坐车的、骑驴的、挑着担子步行的,街两旁卖葱的、卖蒜的、还有针头线脑花头绳,抓猪的拉羊的牵牛买驴的,自己舍不得吃的鸡蛋也拿到集市上换几个零用钱,家里土制的粗布,自酿的米醋,笤帚疙瘩扫帚头,修碗补鞋匠,集市一直扯到镇东头的铁匠铺,年轻后生放着街边花花绿绿的洋玩意儿不看,眼睛专往大姑娘小媳妇的身上瞅,三个一群五个一堆混在人伙里涌,指指点点评头论足,上街里碰见下街里还能见上一面,脚大的姑娘媳妇不敢在街上走,后头跟着娃娃们喊“丑丑模样,两只大脚,不敢出门,看谁家要?”
滴珠的三寸金莲袅袅娜娜出现在土街上,年轻后生蜂一样盯在后面,伊老大买了两个洋芋饸饸,滴珠嫌人多不吃,伊老大瞪一眼一手拿一个边走边吃,婆婆和童妈坐在谭家酿皮摊前吃凉粉,朝他们直招手,吃酿皮的人很多,男人们蹲在墙根下狼吞虎咽,板凳腾出来让给媳妇女子坐,滴珠扭扭捏捏坐在长条凳上,要了一碗白亮亮的酿皮,上面浇上油泼辣子,用筷头一挑,柔韧精道滑嫩透亮,醋和蒜的香味象有无数的小勾子勾住了舌头,馋的人直咽口水哩。伊老大蹲在地下“吸溜吸溜”吃了一大碗,又要一碗,让多调辣椒多放蒜,吃得额头上的汗珠子直冒,滴珠勾下头吸了一口,辣得直扇舌头,无意中抬起头,猛然看见伊老二在不远处怔怔望着她,看样子他已经站了很久……。伊老二象一只受了伤的豹子,惊恐无助地收回眼神,摆弄着地摊上的一对假玉镯子,掌柜娘也看见了,犹犹疑豫看看蹲在地下吃凉粉的老大,忍住没有叫。(未完待续)